墨黑的视线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 闫子清问：“几日不见, 你的修为又有突破了？”
苏璎珞也不想瞒他, 便点了点头，道：“老祖忽而来此, 是不放心我吗？”
闫子清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一滞之后, 才缓缓应了一声, 道：“自家的宝贝若是不看好了, 只怕又要被人抢了去, 那后悔就来不及了。”
“呃……”苏璎珞听懂了他话中话, 只觉得此处应该老脸绯红一下。
不过, 她还来不及矜持一下，便发现闫子清站在月光下的身影很是迷离，似云似雾, 灵气袅绕。
苏璎珞不由地往闫子清的方向跨了一步，伸手就去拉他的袖子。结果, 毫无意外的, 她摸了个空。
——她身前的闫子清根本没有实体, 只是一段虚幻的影像。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苏璎珞惊讶地瞪大了猫儿大眼, 闫子清挑起了眉头。
他也不说话, 只是走到一旁的软塌上，坐了下来。伸手点了点他对面的凳子，道：“你也坐。”
苏璎珞：“……”看起来这闫石头见她惊讶竟然还有几分得意？！
“你坐下，我要与你说些事情。”闫子清又道。
如此的一本正经，倒是让苏璎珞瞬间也郑重了起来。她快步走到了闫子清对面，坐定。墨黑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可能她的目光太过认真，闫子清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道：“多年前，我曾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今日，我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多年前的秘密？苏璎珞微微蹙眉，他说得难道就是她修成金丹那天告诉她喜欢他的秘密？！
这是他要开诚布公了吗？
苏璎珞一滞之后，直接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便是小宁儿的？”
闫子清听到这话，狭长的眼眸微闪。半晌，他才释然地说道：
“多年未见，我怎的忘记了你那爽利的性子。其实，自你陨落千丈峰之后，我便在寻找你。我知道你不会就此死去。直到五十多年前，我见到了星辰变幻。跟着星辰所指，我见到了你现在的父母亲……”
“所以，你就算到了我六十年后投胎转世到这具肉身里吗？”
苏璎珞挑眉，道：“你把藏有玄天秘境的珠子作为定亲信物给苏母，也是这个原因？那你那日还说什么被他们二人生死相随所感动呢。原来，你不过是在骗我。”
“生死相随……”闫子清闻言，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当年，把你打落了千丈峰，我何尝不想与你生死相随。只是，这浩然宗的责任、这天下的责任我都未尽，我如何可以任性跟随着你去了呢？”
“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因为躲避魔宗之人来到了浩然。虽然，那时我还不能确认你便是小宁儿，但是，只要是你的转世，即使你没有半点之前的记忆，我都会护你一世安稳。”
“但是，自从知道你就是小宁儿，我便再不会放手！上辈子，我们错过的，这辈子，我会用我余生来陪你度过。从此之后，你我之间，既无生离，亦无死别。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既无生离，亦无死别。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苏璎珞喃喃重复着闫子清的话。
他那最是清冷禁欲的面容，却说出了如此令人动容的话语。这每一句话，都敲打在她的心头上。
上辈子，她拜入萧问寂门下，唯一的愿望便是不再受这生死离别之苦。
婆婆的死，让她感受到，其实活下去的人，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而闫子清……
上辈子，他一掌拍死她时，那脸上错愕慌张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或许，她死后，他才是那个最痛苦的人。
微微抬眉，闫子清浓眉墨黑的睫毛就在她的面前，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似乎她在靠近一点点，就能吻到他的睫……
苏璎珞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飞舞：“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嗯……”
那几个字在舌尖转了转，看着闫子清专注而深情的眼神，她突然老脸一红，剩下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闫子清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只盯着她腕间的小金铃铛，道：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可能是那天你喝醉了，说你喜欢我……”
苏璎珞：“……”好吧，是我撩拨你的，对吧？
她还未腹诽完，耳边却又传来了闫子清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
“也有可能是你来浩然宗居住的日子，你那时身怀邪灵，脾气暴躁，却又坚强，又倔强的样子；也有可能是你在梦云泽中救了我和白白，你抱着白白不肯撒手，神气活现，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说着，越靠越近，那墨黑的眼眸如两潭深渊，几乎要把她的魂魄吸入其中。
苏璎珞从没见过那样专注的眼神，微微瑟缩了一下。下一秒，却见到闫子清俯下了身，似云似雾的身形在她的额头印下了浅浅的一吻：
“亦或是那次在杏花林中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吸引，再也无法把视线移开……”
“噗通！噗通！”平稳的心跳一下子就跳乱了节奏。
鼻息间似乎又传来了当时杏花林中浅淡的香气。
原来……
他动心的那样的早。
原来……他们错过了那么多……
苏璎珞只觉得心头紧绷的那根弦忽而就松开了。她忍不住就伸手想要抱住闫子清的脖子，却依然触摸到了满手的空气。
“小宁儿，你等我。等我突破大乘，我便来鹤翔找你。”
闫子清微笑着，昏暗的房间好似突然因为他的笑容变得明媚温暖。
轻轻摩挲着手腕中的小金铃铛，苏璎珞点头：“好。”
“铃铃铃……”小金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连带着闫子清的身形也跟着晃了晃。
“现在你的虚体的就是你存在这铃铛里的一丝神识吗？”嘴角不可抑制的微微扬起，苏璎珞语带笑意，“小石头，你现在是在九华闭关吗？你也不怕走火入魔……”
“我的大宝贝可抢手的很。”闫子清的手虚虚地拢在她的手上，看起来二人的似乎是十指相扣，“我怕我晚一点，你就被别人抢走了。”
抱不到、也吻不到。苏璎珞却好像能感受他的体温。
“那你要加油了。快些突破了大乘。我等着你。”
“好。”闫子清微笑着点头。
那笑容缱绻差点就晃瞎了苏璎珞的眼。
“铃铃铃……”小金铃铛又悄悄响起，闫子清的身形渐渐淡去……
苏璎珞却在这时，忽而飞快问道：“当年，在千丈峰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并不知道承受你那一掌的人是我，对吗？！”
闫子清的身形如烟尘一般，已经化作了一股雾气，他的声音缓缓传来：
“对。我不知道那是你……我已经替你报仇了……”
“铃！”
小金铃铛声断，闫子清的身形终于消散。
“她？她是谁？”苏璎珞眉头紧蹙，“难道……是她？！”
只有那个人，闫子清才会如此称呼“她”。
这一刻，她如身坠冰窖。
那个事实，她其实早就想到。可是，她至始至终就是抱着自欺欺人的心态，只当那是她的错觉。
那个人……
就是那个人用了半生的修为，在她的掌心中划了一刀，改变了她的命格。
就是那个人如跗骨之蚁一般，时时刻刻追逐着她，只要看到她一点欢欣，就要把那点喜悦掐断。
也就是那个人害死了婆婆还不够，还害死了她的师娘。
若是，她真的与她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当年，为什么她还要生下她？她为什么不知道把她掐死在襁褓之中？！
苏璎珞深吸了一口气，把暴虐的情绪隐藏在了眼底……
***
第二日，腊月二十三，祭灶节。
大雪消退，天朗气清，苏璎珞一行人跟随着苏母坐着那夸张而巨大的马车来到了鹤翔苏家主家。刚下了马车，就见到一大群人已经在苏府外等候。
见到苏母的马车过来，为首的一位娇俏女子便让一旁的侍女赶紧去通知老神君与老爷。
苏璎珞看着苏母与那女子寒暄，才知道这位便是鹤翔苏家家主苏墨染的妻子杨氏。
杨氏招呼着众人往府内走。这时，又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是老神君来啦！”杨氏叫了一声。
而后，苏璎珞便见到了一位老太太，心头猛然一颤。
第126章
老太太一身粗布麻衣, 花白的头发与浑浊的眼眸，满布皱纹的脸上更是显得狰狞。“老二家的都来了？”苍老沙哑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 “来了就快进来。都等着你们呢！”
说着，她便转身要走, 一步一拖的走路姿势, 腿脚是不甚便利的模样。
“好的好的, 老神君。”苏父连忙赶了上来, 搀扶着她就往府门内走去, “是儿子不孝，让老神君久等。”
老神君慈爱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又回头张望了一下, 问：“听说你那个一直在生病的小女儿好了。她人呢？”
苏父忙回头招呼着苏璎珞道：“大宝，别傻站着, 快见见你的奶奶。”
半晌，苏璎珞才“哦……”了一声，走到了老神君的跟前。
“这就是你藏了这么多年不让见的大宝贝啊……”老神君伸出如同枯枝一般的手，细细的摩挲在苏璎珞的小手, “果然是又白又嫩, 是个小美人呢……”
那粗糙的触感，让苏璎珞脖子上的汗毛一下子都竖立了起来。她不太自然的笑了笑，在苏父关切的目光下, 半晌, 才叫了一声：“奶奶。”
“诶, 真乖。”老神君的脸笑起来就似一朵怒放的菊花, 她伸手又摸了摸苏璎珞雪白细腻的脸，说，“真是好看，好看！”
说完，她嫌弃地扯开苏父搀扶她的手，一把捏住苏璎珞又白又嫩的小手，拽着她就往里走。
苏母与如雪见到这架势，担忧地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连苏父都在后撇嘴道：“我的老神君，有了小孙女，就不要我这小儿子啦……”
苏璎珞跟着老神君一路小跑。
看着这老神君佝偻的身材，苏璎珞心头猛跳。
——她真的太像宁婆了！
无论是面容、声音，还是身材，简直和宁婆的一模一样。
宁婆自从逆天改命帮忙师娘生下了萧煜后，便失踪不见了。她那时才五岁，对宁婆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但是，就在刚才她第一眼见到老神君的时候，潜意识里就觉得她就是宁婆。
她从小就知道宁婆不是一般人。长大之后，才知道宁婆其实是为法修，而且已是一步金丹的修为。
一般来说，这修真之人，面容俱都是俊美清雅，只有宁婆为了救年幼时候的她，才会变成了那样的相貌。而现在，她又见到另外一个面貌近乎于丑陋的修士——老神君。
苏璎珞几乎都快要疑惑起来，到底是不是因为那样的外貌才让她产生了老神君就是宁婆的错觉？
老神君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面皮，却并没有说话。
***
到了花厅之中，众人各自落座。老神君却拉着苏璎珞坐到了主位之上。
经过介绍，苏璎珞终于见到了鹤翔苏家的家主苏墨染。
苏墨染与苏父长的极为相似，看起来脾气也是差不多。也怪不得老神君在席间一直感叹：“这苏家终究还是要她这把老骨头撑着。”
苏墨染但笑不语。
祭灶夜，按照鹤翔的习俗要拜灶神爷，还要吃祭灶果。
老神君带着一家子行礼祭灶，倒也是十分热闹。只是她一直拖着苏璎珞的手不放，生怕她跑了似得。
苏璎珞四处看了看，只看到莲尘一脸的兴奋，显然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觉得十分的好玩。再看了看苏母，却是一脸的紧张。只因被老神君拉着，她也没办法安慰苏母，只远远的冲着苏母笑了笑，示意她一切都好。
苏母见状还是满脸的严肃，比起在苏家庄园时那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样子，苏璎珞终于明白她不愿来主家的原因了。
苏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对老神君开口让苏璎珞来她身边坐。她只说，大宝年纪太小缠着老神君，会让老神君累着的。
老神君却并不如此以为，只说藏了那么多的年小孙女，她好不容易见到了可是要好好宠着的。
苏母当然没办法反驳老神君的话，想了想又说，大宝的体质不好，一路从苏家庄园过来主家，大宝定是累了。她要带着大宝与老神君告辞，先回客房休息。
这下老神君倒好似听了进去。低声问了一句：“我记得这小孙女是五灵根、纯阴之体的体质？”
苏母没想到老神君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忽而说起她的体质，忙点头道：“对。她的体质不好，身体又弱……”
“好好好！”老神君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没头没脑的连说了三个“好”字，“既然如此，就让小孙女去休息吧。老二家的，你可还是要留下来，完全仪式的哦。眉儿，你送小姐去客房休息。”
“是。”
老神君的话音刚落，便从一群侍女后转出了一名身材清秀的女子来。
“小姐，请随我来。”
温柔清脆的声音，光听那声音便让人如沐春风。
苏璎珞只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扭头一看。便见到了一张清秀漂亮的脸。柳叶弯眉如远山，眉心处更有一点殷红的红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