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缁椹却被这话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仿佛突然记起某位故人、仔细回味了一番般。
须臾,他自嘲的勾起一抹笑意,在唇角凝着点点苦涩,“丫头,你是在狠狠打我的脸么。”
少女听了这话便跟他施礼,赶忙道歉。
谢缁椹却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将她扶起来,“无碍,你说的不过是事实罢了。”
“那事的确是我没有做到,”他将身形瘦削的少女轻轻揽入怀中,“那时候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却还总是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
“但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遇到阻碍,便只会发火生气,以为只要是自己抗争下去,就能抵过那些困难去,却从未考虑过自己几斤几两。”
少年轻轻顿了顿,将怀中的女子放开,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垂头认真看着她:“所以自那以后,我便学会了一件事,我要变得足够强大,才能求得我喜欢的一切。”
“经过几个月的折磨,熬过了最初的难捱之后,谢家的经营模式与铺子情况我一机构掌握的一清二楚。”
“不光如此,我的恩师绵贯众老夫子,以及叶合叶兄都帮助我许多。”
“现在谢家的一切已经不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在考虑的,在做的事情,远比那几家铺子更重要。”
他似乎怕少女不信,只好先交代了点东西:“还记得父亲突然打我板子那次吗?”
乔小凝闻言双眸轻轻晃动了一下,她迟疑道:“你是说……”
她之前就知道原因不会像表面一样简单,可也不曾往太深处去想过,只是以为是四院那群人不老实,在大老爷面前嚼了舌根。
哪知谢缁椹却道:“我正在参与的那件事,与谢家的利益关系密切,若是搞不好,可能会让谢家整个连根拔起,再没有这个字号。”
少女闻言,彻底傻在原地了。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谢家这般的大家族连根拔起?
谢家从商不过是小打小闹、锦上添花,谢家真正的实力还要从仕途说起。
更何况谢家的背后,也就是大奶奶的娘家更是实力深厚。
若是两个家族联手都无法抗衡的障碍,便只有……
乔小凝突然明了了,她抬眸看向少年,一脸凝重。
然而这事大老爷和大奶奶最后都同意了,她也就没有任何置喙的地方,便也只能沉默着点点头。
谢缁椹见她如此聪明,忍不住更加喜欢,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莫怕,此时已经落定尘埃,再过三日……”
他聪明的住了口,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其中的深意,两人却都已经明白。
过了一会儿,乔小凝问他:“此事,叶公子也参与了?”
“没错。”谢缁椹点头,他轻轻勾起点点唇角:“叶兄不仅参与了,撮合我搅进这件事的人,便是叶兄。”
少年看出她想问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重,又太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你。”
“但其实这件事,并不是他第一次来谢府拜访那次提起的……”
“是那晚最华龙,你昏迷的时候。叶兄在谢府门口等我,我本以为他只是问你的情况。”
“然后就说起了这个,他给了我几日考虑的时间,说过些时候等我答复。后来我要你去请恩师,也是为了这个。”
“他那次来拜访的时候,我基本上已经下定决心,要参与这件事了。恩师听了这个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他年纪大了,不想参和。”
“父亲会生气也是应该的,他当日甚至想打死我这个混账东西。这的确是一个赌注,风险很高。”
“可我知道,在这场风雨中,不可能有那家站在中立的立场上,还可以全身而退,不站队和站错队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父亲、母亲都明白,所以后来,他们便默许了我去做这些事情。”
“好在,我赌赢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答应了我同你的婚事。”
乔小凝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婚事不婚事,她已经被谢缁椹刚刚所说的话惊呆了。
然后混混沌沌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三日后,传来皇帝大崩、新底继任的消息。
她都没能回过神来。
然而这场朝堂之上的风云,的确是已经过去了。
但风雨过去,不代表就安全了。
接下来的路,还有很长。
半年后,谢府嫡子大婚,成亲对象是叶大将军府叶合的义妹。
此消息一出,轰动整个京城。
至此,谢府使力更加牢固了几分。
而作为新娘的乔小凝,却在叶府见到了一个暌违已久,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婠婠仙子。
婠婠见到她并无惊讶,只是远远隔着假山和宽阔湖面对她轻轻颔首,便领着丫鬟走了。
许久未见,那人仍似雪山上的一朵莲花,清高自傲。
叶合来寻穿着凤冠霞帔的乔小凝的时候,瞧见她的模样,便明白了所有。
对她轻声解释了一句,并无多言:“醉花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可以顺利的收集各地情报。婠婠仙子嫁与刘大人,只是权宜之计。”
“事情成了后,她无处可去,便一直住在我这边了。”
乔小凝惊诧于他能同自己解释这么多,心中感激:“叶公子不必同我说这么多,很多事情,我不必知道的。您也无需为难。”
眉眼含笑的男子轻轻摇头:“没什么,随着新帝登基,这些都不再是秘密了。”
“一会儿谢府的花轿便要抬过来了,快披上盖头,让喜娘牵着过去吧。”
乔小凝将手中攥着的红盖头展开,双手托着交给叶合。
“公子替我盖上吧。”
“好。”
叶合接过盖头后,抬手将其盖在对方头上,在遮住少女的面颊时,顿了顿,在那张脸上贪恋的又多瞧了两眼,这才彻底遮上。
一手托着对方的胳膊,跟着新娘一同走到叶府正厅等待。
叶合心道,倒是还有个最重要的事没同这丫头讲,她身上萦绕的干净、温和气质,真的像极了……他的生母。
还有一件事,他也没说,绾绾仙子已经不再完美如初。
在事发当日,姓刘的打算拉婠婠一同自尽,划伤了她的面孔,上面留了一道长长的疤。
可对方却没多大遗憾和反应,也不蒙面不觉得丑陋,只是说这样更真实些,更容易知道一些东西。
更容易知道什么东西啊,对方一直没说,他也就没有追问。
叶合只是偶尔也会觉得,绾绾仙子真不愧是醉花楼往日炙手可热的清倌,美的高高在上、不可方物。
让他这般不懂儿女情长的人,有时都会看痴了眼。
偶尔也想不通,太子当初怎么忍心将这人送给刘河那个废物。
还是做对方的七姨太。
果然,能做在那个位子上的人,都要比寻常人更狠一些吧。
……
而谢缁椹在娶妻之后,做出的有一个举动,彻底惊呆了所有人。
他在这场朝堂风云中,本站对了队,所以仕途应该是极为通达的。
然而对方却没有选择入仕,反倒是讨了一处苏州的宅院,带着一家老小,全部都移到了那边。
远远离开了京城。
真是让人惋惜。
大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给浪费了。
不过听说皇帝倒是出手大方,不仅给他赏赐了宅院,还专门派了御林军一路送行,将谢府的人全部送去了苏州。
好大的排场。
真给他们面子。
第63章 少爷|女仆
苏州。
冬。
连日的大雪将地面积出半人厚, 若不是有下人日日打扫,恐怕房门都要推不开。
谢缁椹身着繁复厚袄,另外又披了件大敞,这还觉得抵不住刺骨的寒意。
等他巡完铺子回来,跟各个掌柜的交代好进入年关的休憩事项回来, 刚一进门便看到迎面而来的雪球。
伴随着的还有银铃一般的嬉笑打闹声。
他微一愣神, 赶忙躲了。
跟在他身后的二牛就没这么幸运了,等二牛看到雪球的时候, 那东西已经飞到他眼前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啪”的一声,便拍在了他脸上。
嚯,真他妈凉。
见二牛面上罩着一层雪白的埋汰样子,院里立即爆发出几声笑意,咯咯不停。
清脆又好听,在一众绽放的梅花冷香中穿梭。
青葙和水西几个知道二牛脾气好,趁二牛反应过来之前, 便又齐心合力团了几个小雪球扔过去, 一边砸他一边跑了。
窈窕多姿的身影钻进梅树枝芽间,消失不见。
连同笑声一同远去。
二牛见捉弄自己的又是她们几个, 赶忙装模作样地去找谢缁椹告状。
谢缁椹最近几年改了心性,从来都不骂人、罚人, 只要不犯大错, 向来都是任由他们嬉闹。
而憨厚老实的二牛跟着对方转了几年铺子, 却已经学会了点点调皮,比起以前的木讷,添了几分滑头。
他伸手从耳朵里抠出一把雪,摊在谢缁椹面前。
“爷,你瞅她们几个,回回都欺负奴才一个。奴才好歹也是您的人,她们也太大胆了!这样您都能忍得下去?!”
“哦。”谢缁椹闻言凉凉瞥他,“要不你去欺负回来,到时候爷给你做主,也算是帮你出了一口气,如何?”
二牛听他这话就知道今天的仇又报不了了,他砸吧砸吧嘴,挥挥手:“算了吧,爷每次都说给奴才做主,可却没见一次您真的帮过奴才。”
他愤愤不平,颇有种自己跟错主子的感觉:“到时候她们几个跟夫人告了状,还不是要拿我开涮,爷只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躲在夫人后面让奴才老实受着……”
谢缁椹近几年修养的脾性十分好,闻言点点头,不仅不生气,还颇为坦荡的夸了他一句:“嗯,有进步,都能猜出爷的意思了。不似前些年,笨的惨不忍睹。”
然后负着手、颇为二牛感到欣慰的走了。
留下二牛在门口自己生闷气。
进步?
他怎么就进步了?!
他还不是实践出真理!!
这些年都被自家主子坑了多少次了,他可不就知道了嘛!
……
等回了别院,谢缁椹进门脱了披风,里面的暖意扑面而来。
屋里的地龙加上火盆烧的旺旺的,一进去宛如入了阳春三月一般,能逼的花吐出新芽。
谢缁椹等里面袍子上的寒意都被炉子烤散了,这才放下手炉走进里面。
绕过屏风,入目便见一个穿着单薄的女子抱着只小兔子正在逗弄。
她拿了只金黄色的穗子,在白色兔子的鼻子旁扫来扫去,脸上带着喜色。
塌子上的少女听见动静看过去,见到是谢缁椹后,脸色的喜色更甚,她起身便要下地跑过去,吓得谢缁椹赶忙过去接她。
“做什么,又不穿鞋便跑?下次别哭哭啼啼,又喊肚子疼!”
少女被他说教也不生气,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她窝在谢缁椹的怀里,抬起小脸瞧他,眼中晶亮。
仿佛眼中就只有他一个一般。
这种感觉让谢缁椹心里很满足。
每次被乔小凝这般瞧着,他都觉得自己在被对方狠狠需要着。
就在这时,206赖赖唧唧的声音传来:【被需要感上升0.000000001点,呵,辣鸡。】
乔小凝早就习惯系统在每个世界呆久了之后的刻薄模样,也不搭理他,继续和面前的男子说话。
“外面冷不冷?”
“下的雪有半人厚,几乎要走不动路。”谢缁椹抱着她上了床,让人坐在自己腿上,“背上又疼了吗?”
乔小凝摇头,“没有。”
“那便好,以后这种时候都在屋里歇着吧,再调养几年应该便能行了。”每当说起这个事情,谢缁椹的语气都会带上几分低沉。
少女知道他又在愧疚和懊恼,知道自己哄也没用,对方就是死脑筋,便只好伸手在他脸上揉了揉。
“爷,铺子都巡完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总不会再出去了吧?”
谢缁椹闻言才带上两分神采,他点点头,用额头抵住她的,“这两日终于能歇歇了,在家陪着你。”
少女轻轻抬头,在他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
苏州。
春。
南方的春天一直细雨不断,没几日的好晴天,这情况和北方的春雨贵如油大不相同。
尤其是这天,连绵的雨水已经瓢泼了整整三日,带着春雷,在青瓦上不停滴滴答答。
饶是已经在这边住了几年,谢缁椹仍然习惯不了这种天气。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伸手揽着怀中的小人儿,将对方整个都按进自己身体中,包裹起来。
“还冷吗?”谢缁椹在少女身后轻轻的问,仿佛生怕惊醒谁的美梦一般,然而他却分明知道乔小凝此时正侧耳听雨,根本没睡。
少女摇了摇头,她想转过身去反拥住身后的男人,对方却伸手按住她的腰肢,“别动,就这么暖着,不然背上又该疼了。”
谢缁椹一直以为那次的板子给乔小凝留下了后遗症,比如阴雨天会疼,比如体寒虚弱。
于是一直以来将她娇养的不成样子。
但其实乔小凝哪里会有后遗症啊,她连背上都不曾留下一根疤痕,光洁如新。
其实想想,乔小凝也能觉察出一二,大概当初少年拿过去的那瓶金疮药,自己没舍得使,全都倒在她背上了。
可她一共才挨了4个板子,还是演给人看得,那些血肉模糊的迹象不过是206做出来的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