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鸟无波无澜地看她一眼:“您请便,黑人还要带预告,戏多的我都尴尬,金像最佳戏精奖颁给您不用谢。”
“我们走吧。”宋飞鸟绕过她:“不用理。”
“你以为江屿为什么今天没能来吗?”纪含姿突然说:“还不是因为你的母亲生病了!咽喉癌!江屿替你养老送终去了!”
宋飞鸟脚步一顿,刷得转过头,目光炫亮逼人:“你说什么?”
第75章
B市, 某私立医院。
“老师,不要一直看手机了。”江屿把周筱手里的手机拿走,支起小桌板把温好的粥放了上去:“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周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整个人消减清瘦了不少, 容色也不比从前。
“那孩子替你上场了啊。”她开口, 声音明显有异样的沙哑:“昨天我睡得早, 没能看完直播, 没想到醒来就被这个消息刷屏了。你那首歌难度很大她倒是敢唱,不过还算发挥得不错,没丢我脸。”
“您明明从刚才就一直在循环,直接夸她多好。”江屿坐回床边,顿了半晌才轻声道:“我也没想到飞鸟会替我上场。”
昨晚金像奖颁奖盛宴结束后, 网上不出意外地炸了。
-宋飞鸟竟然唱了《温柔梦》!开口跪!!
-卧槽今年的金像奖怎么了?表演环节居然比颁奖本身都要好看!先是景迟Feeyu再是江屿宋飞鸟, 圆梦之旅么?
-所以江屿到底怎么了?鸽了?
-江屿的歌果然只有宋飞鸟能唱得好orz, 不过她怎么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舞台灯光打的?
-江屿x宋飞鸟, 《温柔梦》左右声道强行合唱, 私信发资源。
真的非常意外,谁都没料到。原定压轴出场献唱的江屿意外缺席, 宋飞鸟临时代替, 完美救场。虽然主办方仍旧非常生气,但好歹晚会顺利收尾, 并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视率, 对于江屿的问责算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总算是不用全网封杀了。
周筱靠在枕头上,定定地看着江屿:“我以前一直想问的,你和飞鸟之前怎么了?为什么——你一直没有把家里的钥匙给飞鸟?”
江屿动作一顿,抬起眼皮:“您知道?”
“果然。”周筱轻叹:“飞鸟之前有一次回来过,把带给我们的东西就这么放在门边了。那时我和她爸爸都气得不轻,心想这孩子已经不像话到连家门都不肯进了么,后来就隐隐地想到了这个可能。”
江屿沉默片刻,扯扯嘴角:“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那段时间中邪了吧。”
周筱像是有点无奈,叹了口气:“我倒不是要责怪你。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一个电话就能说清的事情,那孩子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过来问问呢?”
江屿没说话,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周筱接过来掖了掖眼眶,“江屿,你怪不怪我?没有带好自己的孩子,现在还拖累了你,毁了你的前途,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一步错了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您不要说话了,加重咽喉负担。”江屿笑了笑:“您昨天晚上都咳血了,身边又没个人在旁边照顾,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而且飞鸟不是救我于水火之中了吗?”
“没事,我今天感觉还好。”周筱轻轻抚着脖颈,继而感慨道:“她还是念着情分的。”
“她是不想欠我。”
“…你们小时候玩得明明那么好,飞鸟有什么事第一个都是想到你,倒是看见我就躲你身后,谁知道长大后却是变了。说真的,我有段时间一直以为你是喜欢飞鸟的,想着以后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
“飞鸟只是把当师兄,没有半点其他意思,至于我——”江屿垂眸:“我有时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搞不清?”周筱惊讶:“搞不清你对她这么好?”
“老师,我们觉得好,可能并不是飞鸟想要的好。”
周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江屿摸了个苹果在手里慢慢削着:“您刚收我当学生那会儿,我其实一直在刻意讨好飞鸟,生怕她不喜欢我您就会赶我走,毕竟那时候穷怕了,真的想要出人头地。飞鸟小时侯当真高冷得很,但也很好骗,我骗了她很多事情,慢慢代替了她记忆里的人,她才渐渐地卸下防备来。”
“我一直觉得那些记忆都是我偷来的,总有一天要还回去。而且飞鸟在上高中前受到了同龄孩子很明显的排挤,没什么朋友,身边只有一个我,她像个尾巴以往跟在我身后,这种被人全心依赖的感觉是会上瘾的。”江屿扯扯嘴角:“现在...现在我更多的是欣赏羡慕,我可能永远也没有她待人处事的那个魄力。”
周筱神色微微动容,过了很久叹道:“先不要告诉她,等我这个病确诊了….确诊了也不用告诉她,能看得出来她离开这个不像家的家过得很好,就这样吧,我从没给过她什么,也不想给她负担。”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外面有人轻轻叩了叩门。
“谁这么一大清早就来了?”江屿面露惊讶,迅速整理好情绪:“请进——”
病房的门被打开,周筱看见来人愣了愣,惊讶地说:“你是…你回来了?”
“伯母,好久不见。”路炎川站在门口,身上还披着清晨空气里微微的湿意。
他手里拎着一大兜水果,礼数周到地颔首致意:“是,我回来了,抱歉隔了这么久才来拜访您。小鸟还在香港,今天晚上的飞机才能赶回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先来陪您说说话。”
“她知道了?”周筱揉着眉心:“谁让你们一个个多嘴的,这下好了。”
然后她很快抓住了重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路炎川:“你跟我女儿什么关系,你要专程替她跑这一躺,一副代言人的样子,还知道她的行程?”
“我——”路炎川游刃有余的神色僵了僵,一时卡壳。
说什么。说您是我未来岳母,我今天是来见家长的?
江屿收回目光,在旁边不咸不淡说了句:“追求者之一吧,毕竟跟在飞鸟后面追的人太多,追不上的也太多。”
名不正言不顺的路炎川看他一眼,暂且忍气吞声:“…是。”
-
宋飞鸟带着口罩和从姚若鱼那儿借来的大框架平光眼镜,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像是拒绝让人看到她此时此刻的样子。
她站在病房门口,深呼吸一口,做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建设,轻轻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病房里居然意外挺热闹,并没有她以为的苍白窒息的感觉。
宋父的声音传出来,一如既往地威严且自以为是:“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女儿是明星,忙点没时间回来不是正常的吗?嫁出去的女儿还是泼出去的水呢,以后回来的更少!早点习惯就好。”
“只有你觉得女儿三年没回过家是正常的!”周筱气结:“哦忘了你也是一年半载回个一次家的,我当妈的不靠谱,你这个做爹的比我更不靠谱!你闭嘴,我不想很你说话!”
江屿在一旁无奈劝道:“老师你注意嗓子,不要过于激动——还是先把话听完吧。”
两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路炎川这才又继续说:“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给伯母检查的医生是数理医学学会主任,检查会采用高性能数学建模精准解析——就是说您咽喉里的东西能看得十分清楚,是肿瘤不是肿瘤,良性还是恶性,一天就能出报告,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他语调四平八稳,就让人听了就心中一定。
“好好好,还是小路,不,路博士靠谱啊。”宋父感叹不已,又道:“那个,梁所长你认识吗,可不可引荐下….”
路炎川却像是有感应一样,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几道视线立刻凝跟着了过来,一时间神色各异。
宋飞鸟走进病房,回手把门带上了,全程一语不发。
“……”
“……”
气氛微微凝滞。
“你回来干什么?”还是周筱先开了口,她脸色微变,别过头说:“只是生病而已,没什么好来看的。”
宋飞鸟看着床边的垃圾桶里染了点点血迹的纸团,“你怎么了?”
“受长期炎症刺激,声带机械性损伤。”周筱漫不经心地说:你小时候不是最不喜欢我吊嗓唱戏了吗,得了这个病,这大概也算是我的报应吧。”
“够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宋飞鸟忍无可忍地拉下口罩,一开口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每次都是这样,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伤别人的心不够,这种时候了,还要咒自己不好! ”
整个病房都寂静了。
宋飞鸟一直死死压抑着的惊痛害怕终于爆发了,不知是气得还是过于激动,整个人都微微颤了起来,泪腺像是完全崩坏一样。
天知道她是怎么在直播舞台上唱完一首歌的,天知道她是怎么改航班风尘仆仆一个人先赶回来的。毕竟血脉相连,没有人能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无动于衷。
她看着周筱:“我就是知道你从小就觉得我是累赘,但是怎么办呢?你生都生了,后悔也没用了,塞不回去了,要不你就让江屿当你儿子吧,我和江屿二选一,你选一个,现在选!立刻选!选完我就走,不再这儿碍你的眼!”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宋父震惊了:“被你妈的病刺激到了?这还没确诊呢——”
路炎川站了起来,也不管在场的人一把把她带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哄道: “小鸟,没事的,不要害怕。”
“嘘,不哭了,冷静。”
宋飞鸟死死拽住路炎川的衣服,埋头他胸口一抽一噎的,终于平静了些。
周筱看着突然爆发的宋飞鸟也愣住了,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生个病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宋飞鸟三年多没回家,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开始想以前的事,翻来覆去地想。
感情是双向的,在生这个女儿之前,她觉得自己是能把她放在第一位的;然而真正有了宋飞鸟之后,很多东西又不可避免地排在了她前面,名声、地位、面子…她把宋飞鸟揉捏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却没有想过她真正需要什么,她的确不是一个好母亲。
见宋飞鸟的眼泪浸湿了路炎川小半边衣服,一旁的宋父终于忍不住了,皱眉道:“飞鸟,你一直黏着小路干什么,站好,像什么样子,你抱的他都不能动了!”
路炎川手还放在宋飞鸟发顶上按着,闻言咳了咳,只好稍微分开了点:“我没关系——”
“不黏男朋友难道黏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假爹?”周筱突然开口。她略带审视的目光在路炎川身上转了一圈,稍稍柔和了些:“挺好的,比你妈妈品味好太多。”
“男朋友?”宋父惊讶地看了眼路炎川,再看了自己女儿一眼,不确定地嘀咕:“不是不能谈——等等,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上次还冲我发火说几年没见女儿了让我想办法,感情骗我的?”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几年前我就知道了,我生的我还能看不出来?”
宋飞鸟微微一愣,下一秒感觉自己的一只手被试探着握住了。宋飞鸟不吭声,条件反射地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周筱用力握紧。
“坐过来,让妈妈看看脸。”
记忆里那个娇美轻柔的声音变得喑哑撕裂,这会儿听上去连说话都像是带上了哭腔。
宋飞鸟顿了顿到底还是坐到了她床边,周筱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现在怎么动不动就流眼泪,以前明明挺会对着干的。”
她说着顿了顿:“...如果这次没事的话,以后多回来看看好吗?这几年妈妈其实…..一直很想你。”
—
第二天检查完,结果当天就出来了。宋飞鸟看似一脸镇定地接过报告,看完后眼眶立马红了。
周筱没事,不是喉癌,是慢性咽喉炎伴随淋巴肿块,一切只是虚惊一场。但其中的问题也是不容大意,接下来仍需好好接受治疗。还有就是不能再唱歌了。
路炎川和穿着白大褂的影像科医生说了几句,对方似乎想要出来看个究竟,被他赶鸭子似的推了回去。
走廊里,路炎川拿着报告边走边看:“好了,没事了。你就折磨我吧,以后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一句话还没说就开始哭——”
话说一半,就从身后被猛地拦腰抱住了。路炎川愣了愣,随即反客为主把人搂了搂,坏道:“投怀送抱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充电。”宋飞鸟瓮声瓮气地强调:“我只是充会儿电。”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宋飞鸟终于渐渐缓过神来,整个人都放空了。回想起那个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只有路炎川,等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给他打了电话。
幸好有他在,不然.....她都想象不出来这个不然。
宋飞鸟正懒懒地一点脑子都不想动,路炎川却是突然叹了口气:“小鸟,我这算是见过家长了吧?”
算吧。还是都认可了的那种。虽然认不认可都无所谓。
宋飞鸟点点头,谁知道路炎川却是难得郁闷道:“这次太突然了没准备好,不能算,等下次再正儿八经见一次。”
宋飞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飞鸟。”
她回过头去,江屿站在身后:“抱歉,占用你一点时间。”
…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了,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相互沉默无言着。
谁都没想到以往关系那样亲近的师兄妹,居然会尴尬到这样的地步。
江屿大概也是想了什么,神色在苍白的灯光下显得很落寞。他缓缓开口:“颁奖那天…谢谢你了,如果纪姐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