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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弓同小婵一同往会客厅走去。
玉弓奇怪地问:“武安小侯爷来做什么?
小婵也面色古怪:“小侯爷说他的婢女不见了,他非说咱们救的就是他家婢女,这……”
玉弓反倒若有所思:“什么婢女,这多半是为了苏姑娘的名声着想,想不到坊间流传为人张扬跋扈的武安小侯爷,竟然这般有心体贴。”
正当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会客厅。
在会客厅中等待的萧泽却是焦急又担心。
他之前在客栈见苏清漪离开的行色匆匆,怕她有什么难事,便让护卫远远跟着她。所以当护卫发现有人对苏清漪不利的时候,便连忙上前相救,只是没想到他迟了一步,苏清漪竟然直接跳进了江里,护卫没有办法,他势单力薄,只能先救下月生,然后赶紧回来找萧泽。
萧泽一边在心里怪这丫头又惹事,一边却又急忙驾马出了城,知道苏清漪被玉弓所救,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正在这时,玉弓推门进来。
萧泽见到玉弓,露出一丝惊艳,但很快便清醒过来,询问苏清漪的去向。
玉弓被人称作凌波仙子,他人惊艳的目光不知见过多少,只是如萧泽这般仅仅带着对美的欣赏,不含鄙夷不含狎昵,却还是第一次。
玉弓心念一动,可是看到萧泽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并且微微侧过头不再看她。她心底叹息一声,知道这是个正人君子,她也不屑刻意勾引,便将心底的那一丝绮念化成了飞灰。
萧泽听说苏清漪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还发着烧,这才放下心来,又听闻玉弓已经请了大夫便耐住了性子,在这里等着。
玉弓在风月场中多年,哪里看不出这位小侯爷在意苏清漪,只是看起来还尚未开窍,不知自己已经恋慕着人家姑娘了。
这般青涩动人的情愫打动了玉弓,她拉过小婵,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婵应下,朝着苏清漪的厢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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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厢房里,苏清漪靠在床上,伸出手去给大夫诊治。
她觉得自己好多了,而大夫诊治之后,也说并不严重,烧已经退了,只是身上还有寒气,需要慢慢调理。
趁着下人去熬药的功夫,小婵便过来同苏清漪说了小侯爷找过来的事情。
苏清漪一时错愕,但还是撑起身体:“请姑娘扶我出去吧。”
小婵见她素面朝天的模样,忍不住道:“姑娘要这个样子出门吗?”
“啊?”苏清漪不解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因为她原本的衣裳都湿了,迫不得已只能换上小婵为她准备的衣裳,虽然是粉嫩嫩的颜色,但款式挺正常的,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吗?
小婵无奈地叹口气,扶着苏清漪起来坐在妆台前,然后熟练地拿起胭脂水粉在她脸上捣鼓。
苏清漪倒是想拒绝,奈何身子根本使不上力,只能任由她去了。
过了好一会,苏清漪都险些睡着了,小婵才道:“姑娘,已经好了。”
说着,便将一面铜镜放在她面前。
苏清漪看着镜中的自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自从穿越以来,苏清漪一直忙于生存的事情,无心考虑其他,穿衣打扮怎么简单怎么来,没想到在小婵这一双巧手之下,镜中的自己竟然美的不像自己了。
小婵倒是很得意:“苏姑娘,奴婢扶您出去吧。”
苏清漪这会倒有些迟疑了,可惜已经被小婵扶起来朝着外间走去,只能在心里叹道,希望一会不要把小侯爷给吓到了。
因为她生着病,所以小婵便只将她扶到了外间,便去会客厅向玉弓回报了。
过了好一会,厢房的门被推开。
苏清漪看过去,正好看到萧泽紧紧地皱着眉头,只是一进来就愣在了原地。
萧泽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要教训苏清漪的,谁知推开厢房门,看到的却是一个漂亮到让他有些陌生的姑娘。
苏清漪穿着一身粉色长裙,腰间束着同色的宽腰带,腰身纤细,胸前曲线微现,外头罩着浅碧色宽袖褙子。一张莹白的小脸因为发烧带着一抹嫣红,如墨的黑发披在脑后,衬得一双眼睛更大了,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一股雾蒙蒙的水汽,褪去了平日里张牙舞爪,显得楚楚可怜。
她坐在那里,当真是娉娉婷婷,如初露尖角的小荷一般。
萧泽从前见到苏清漪,大部分时候穿的都是灰不溜秋的男装。如今看到眼前这个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姑娘,只觉得一股热血从尾椎直接冲到了天灵盖。他的脸颊红的滴血,原本要教训对方的话也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你、你……”
苏清漪看到小侯爷目瞪口呆的样子,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竟忽然就安定下来,小侯爷虽然平日有些犯蠢,但关键时候却十分可靠,她竟然有些不自觉地开始依赖他了。
想到这儿,她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萧泽这才回过神来,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苏清漪长出一口气,她是真心感激萧泽,她几次出事都是蒙他相救,而小侯爷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底却柔软善良的不像话。
萧泽却不敢看她,只是低着头嘟囔:“又……又不是什么大事。”
过了好一会他才恢复正常,问苏清漪:“对方究竟是谁,你知道吗?他们为什么要对付你一个小姑娘?”
苏清漪其实隐约猜到对方的目的,但要是告诉萧泽,势必就得将自己是颜亭书的事也告诉他,这让苏清漪有些踌躇,她很怕小侯爷会觉得她故意欺骗他,所以犹豫了一会,还是含糊过去。
萧泽有些失望,他本想说让苏清漪将事情告诉他,他替她来查幕后黑手,但苏清漪含糊过去了,他便也没有再追问了。
没过多久,郁长青和苏燮便已经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两人一合计,便决定先回去,一会书坊的人来了,再请他们来家中。
苏燮先谢过了玉弓,随后又向萧泽道谢。
萧泽除了在苏清漪面前时常犯蠢,在其他人面前还是很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他并不居功,让苏燮对他越发欣赏。
第39章
谢谨知道苏清漪出事到他来苏家, 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
苏清漪已经好一些了,只是依旧脸色苍白, 时不时还咳嗽几声。
谢谨难得有些愧疚,他这两天没做别的, 就光查这一件事情。好在谢家这么多年在江东的布置也不是白给的, 一查之下果然查出了一些猫腻。
然而查出来之后,谢谨却犯了难。
他斟酌着同苏清漪道:“此事归根结底还是我太过激进, 却让苏姑娘受了无妄之灾,抱歉。”
“……那张大牛已经逃了, 但我们还是查出他是合隆书坊程川的手下,我上门去找了程川,他碍于谢家不敢对付我, 所以才将主意打在你身上, 他说他只是想绑架你, 让你给合隆书坊写书,并不打算要你的命。”
苏清漪没有说话。
她想到在江边, 那个男人眼中的杀机,即便过去了这么久,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敢肯定, 对方当初是真的想杀她的。
她不信以谢谨的能力会查不出真相, 只是不管是程川说谎还是背后有其他人操控,谢谨都没打算再同她说, 他只是拿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安抚她罢了。
或许他有苦衷, 或许他已经和对方达成了什么协议。
但这些同她苏清漪没有任何关系, 她这才意识到,从一开始,谢谨与她的合作就是不平等的,他从未将自己放在与他同一平面。所以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根本不会想要告诉她真相,或许在他看来,他亲自来一趟,便已经是最大的尊重了。
谢谨见苏清漪脸色不虞,想了想,又道:“苏姑娘放心,程川做下这些事情,我必然不会让他好过的。只是如今时机尚不成熟,还请你暂且忍耐。”
“忍耐?”苏清漪玩味地说出这个词,一股无名火却在心头升起,她轻笑一声,“忍耐什么?忍耐着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还是忍耐着下一次杀机?”
谢谨皱起眉头:“苏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公子莫非真当我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随随便便就被人说服了?”苏清漪的脸色冷了下来,“当时那人究竟是想杀我还是想抓我,我比谢公子清楚得多!”
“苏姑娘放心,在下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不过写个话本,莫名其妙被人追杀,连累月生险些也丢了性命,谢公子却还替真凶遮遮掩掩的,我倒不知,谢公子的保证还有几分信誉。”
谢谨脸上的平易近人也消失了,淡淡道:“若苏姑娘之前肯听在下的,住在谢家别院,旁人多少会顾忌些,也不至于生出这无妄之灾了。”
苏清漪却只觉得好笑:“按谢公子的意思,这倒是我自作自受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谢谨想着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刚刚遭遇生死关头,便是有些无理取闹也是正常,便又放缓了神色,“苏姑娘终归是带我受过,你放心,我定然会还姑娘一个公道的。”
苏清漪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道:“谢公子是否觉得我是无理取闹?”
“并没有,姑娘多心了。”
谢谨见她一直揪着这个不放,心中也有些腻烦。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才恍然意识到文昱书坊看似鲜花着锦之下,其实正如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如今文昱书坊看似十分火热,实际上全是因为有苏清漪的关系。
预售一事看似替书坊降低了成本,但其实却是将整个书坊系于苏清漪一人之身。一旦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不说文昱书坊日后的发展了,就眼前《仙缘》第三册 的预售这道坎他就没法迈过去。
文昱书坊之所以一直能在临江城中屹立不倒,靠的正是多年积攒的名声。要是名声毁了,书坊就完了,他谢谨也完了。
谢谨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才意识到,之前他提出预售的法子时,叶奉书为何会极力反对了。这与之前精装本的事情不一样,他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打破了众人维持多年的潜规则,也难怪旁人会出手对付他。
只是连续的成功已经让他失去了最初的谨慎,认为是叶奉书太过保守,所以一意孤行,如今才后悔莫及。
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哪怕他已经预见了未来会多么举步维艰,他这一手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也会拱手让人,甚至他积攒的威信也会在这一次事件中受到多大的影响。
这对于踏上商场便一直顺风顺水的谢谨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打击,对他这种自尊心奇高的人来说,更是奇耻大辱。可他却不得不将这些耻辱咽进肚子里,甚至明知对方使绊子,也不得不低头和别人赔礼道歉。
这是他实力不济,他认了。
可眼下一个小姑娘也能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这让他如何能忍?!
若非这苏清漪如今对于文昱书坊这般重要,他早就不耐烦和她说了。
“谢公子觉得,他们是对的吗?或者我该问,谢公子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吗?”
谢谨一愣。
苏清漪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只觉得心跳鼓噪,这种震动传到了脑子里,撑得脑袋涨涨的疼。她知道这个时代就是不平等的,这种阶级分化是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的,自己这种在乎人命在乎人权的,才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可是她忍不下去了。
哪怕穿越已经这么久了,但她其实还未完全适应过来,她努力克制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观念,逼迫自己融入这个时代。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其实这些东西就像是一层又一层的压力堆积在了身上。
而江边那场惊心动魄的追杀就像是最后那根稻草,把她彻底压垮了。
她知道这与谢谨没什么关系,从他的角度来说,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问题,甚至他还屈尊纡贵过来安抚她,这已经是这个时代难得的体恤了。
她没有任何道理朝他发火,但苏清漪控制不住了,她知道她必须要找个出口将这些东西发泄出来,否则她会崩溃的。
“谢公子让我躲去谢家别院,是因为我的身份不如对方,所以要依附于强大的势力,狐假虎威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而我不这样做,所以出了事就是我活该?”
“他们视人命如草芥,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难道是对的,是理所应当吗?我身份低微,权势地位不如对方,难道我就是错的吗?”
“这世上难道难道没有天理公道?!只有生来地位高低就决定一切吗?难道地位高者就永远高高在上,肆意妄为,生杀予夺。而地位低者,性命攸关之际,连自己被追杀的理由都不能知道吗?”
“在谢公子看来,我未曾出身于王公贵族勋贵世家,这是我生来就带着的原罪吗?!”
苏清漪不管不顾,将遮羞布扔到了地上,将所有人都遮遮掩掩的现实本质展现在了人前。
然而面对她的咄咄逼人,谢谨却愣住了。
他恍惚想起了他曾经也对着老天发出过这样的愤怒。
谢谨并非正室所生,他的母亲是一名通房,虽然容貌漂亮,却胆小懦弱。父亲妾室众多,儿子也不少,所以对他们母子俩并不特别上心。
谢谨与母亲在谢府卑微地活着,本以为能平安度日,没想到母亲竟不小心惹到了主母。她身份低微又不得宠爱,就算被主母害死也没有人能替她伸冤,最后只能一卷草席裹了扔去了乱葬岗,别说是进祖坟了,就是一口薄棺,一个坟头都没有。
那年的谢谨还不到十岁,已经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从家里跑出来,用手还有木棍砖瓦,一点一点挖了一个坑,亲手将母亲伤痕累累的尸体放进去,然后流着眼泪咬着牙齿,一点一点将土盖上。
他发自内心地痛恨世间的规则,对着那个小小的坟茔,他发誓要往上爬,要反抗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似成功了。
几个嫡出的兄弟被他打压的抬不起头,从前对他不上心的父亲逐渐重视他,从前对他冷漠厌恶的嫡母,也不得不摆出一副谄媚讨好的姿态。他是这一支的希望,他被人称作谨少爷,他拥有了钱财、权势、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