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瑾瑜可不管这篇文章戳了多少人的肺管子,在他看来,这篇文章写得极好,让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第二天就兴冲冲地揣着上了茶楼。
原本义愤填膺骂颜亭书的人,一看到他,顿时就闭上了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过往的种种经验告诉他们,最好不要去惹邵瑾瑜这条疯狗,毕竟在骂人这方面,他已经远远走在了所有人的前列,前一个被他骂的吐血的士子现在还躺在家里喝药呢。
邵瑾瑜连走了几家茶楼,都没有听到对颜先生不好的评论,最后只能带着失望又高兴的心情回家了。
荻州是长信书坊的大本营,《错生》在这边流传地也更广一些,不过因为邵瑾瑜的存在,居然没有形成一面倒的讨伐颜亭书的情景。
而其他地方虽然也有不少人骂骂咧咧,但大多都只是私下里说说,敢在杂志上写的人并不多。他们也怕被邵瑾瑜发现,追着骂过来,到时候面子里子都没有了,说不好还得躺在床上喝药。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背后没有推手,所以很快就被其他的新闻给盖过去了。
而一直关注着这件事的苏清漪虽然有些奇怪,但其实也悄悄地松了口气。她又不是受虐狂,虽然知道会引发风波,但也并不代表她就想被人骂了。
其实谢芷凝也问过她是不是要换个笔名,苏清漪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拒绝了。
的确,当初在杂志上的那些小说,若是换个笔名写,颜亭书这个名字不会像现在这般毁誉参半。
可是为什么要换呢?
颜亭书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她记得自己当初为了赚钱也曾追逐过热题材,写读者想看的故事,可是写着写着就索然无味。
她问自己,写作的初心是什么?其实一开始只是想写出自己想写的故事罢了。
于是从那时起她就决定,在颜亭书这个名字之下,她只写自己想写的故事。虽然也有过被人骂的情形,但她都坚持下来了。
而如今也是一样。
当然,苏清漪也是有一点小小的私心的,她很清楚颜亭书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传播度,她没想过她写的小说能够改变别人的人生,但如果能够传播的够广,或许一百个人中能有一个人因为她写的故事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呢?哪怕只是一丝触动。那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错生》并没有如苏清漪所想那般引发讨论热潮,这就像一颗被投入湖水的小石子,虽然一开始有一点涟漪,但随着石子沉入湖底,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
可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颗石子落入湖底之后,却引发了一阵微小的震动,随着时间,这股震动会不断地扩散出去,最后形成一场巨大的海啸。
第69章
到了七月中旬, 天已经很热了。
白日里太阳和一个火球一般挂在天上,往年到了晚上会凉下来, 好歹能让人睡个囫囵觉,但这个夏天却格外热, 连晚上都让人热的睡不着。
苏家如今算是有钱了, 也买些冰来用,可惜冰实在是太贵了, 便是用也都是在中午这等最热的时候用。再加上顾三娘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耐不住热, 苏清漪又分了一部分冰给她。
于是到了晚上,就只能往地上洒洒水,或者用凉水擦席子, 这才勉强入睡。
苏家父女也不算是娇生惯养的性子, 但也在这个夏天瘦了一大圈。
也因此, 萧泽有时候邀请她一同出门去玩,她也没有答应, 因为实在是太热了。不过这一次因为是要给萧泽补过生日,她这才不得不顶着大太阳出门, 萧泽特意包了一艘画舫, 苏清漪一进去就赶到宜人的凉爽。
顾不得心疼那些堆在角落的冰块,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萧泽见她的模样有些好笑:“你在家猫了一个夏天,怎么也没见你胖, 反倒还瘦一些了。”
“你懂什么, 这是苦夏好不好?”苏清漪一脑袋磕在桌面上, 喃喃道,“要是有空调就好了……没有空调,有个风扇也好啊!”
萧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什么扇?”
苏清漪摇了摇手,表示自己没说什么。在这个没有电的时代,说什么空调风扇,这不是自己找虐吗?
萧泽也不在意,他特意请了一个厨子,做的就是现宰现杀的全鱼宴,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菜的道数很多,但分量却很少。
最先上的是一道鱼汤,一人也就巴掌大一个碗,里面的鱼汤熬得如牛乳一般雪白,一小团鱼肉沉在底下,上面浮着淡黄色的姜丝和碧绿的葱末,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苏清漪喝了一口,味道果然鲜甜,又尝了一口鱼肉,哪怕是炖了这么久,这鱼肉依然嫩滑鲜美。苏清漪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这个夏天因为太热她都没好好吃过一口饭,更别说是喝汤了,她每一顿都恨不得喝下去的都是冰渣子。
萧泽看着她享受的表情,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但很快又被他按捺下去。
紧接着又上了后面的几道菜,苏清漪都非常给面子全部吃掉了,不过她胃口不大,还剩最后一道鱼羹却是怎么都吃不下了。
这鱼羹却并不是做好了端上来的,而是在两人吃饭的桌旁放了一个小小的炉子,从两人开始吃饭鱼羹就在上面熬着,到他们吃完菜,鱼羹的香味也散发出来了,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这也就是萧泽这等富贵人家才吃得这么有情调,要换了平常人家,这么热的天还放个炉子在旁边,你怕不是个傻子。
苏清漪吃饱喝足,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无精打采了。
萧泽这才一摊手:“我的礼物呢?”
“堂堂小侯爷你还缺我这份礼物??”苏清漪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萧泽打开,发现是一本工工整整抄写的《竺溪游记》,这是前朝一位名叫竺溪的士子游历西边诸国之后所写下来的,因为流传不广,市面上非常稀少。苏清漪发现这本书也是机缘巧合,且这书还有了不少残缺,她知道萧泽喜欢这些,便费了许多心力,将这本书重新抄写补完,这才有了萧泽手中的这本《竺溪游记》。
萧泽一看到就很惊喜,看了好几页才意犹未尽地放下。
看到自己送的礼物能够被人喜欢,苏清漪也很高兴。
萧泽分明很高兴,却还要傲娇:“就送一本书啊?”
苏清漪暗暗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萧泽偷瞄了一眼苏清漪腰间那块没有半分绣花的帕子,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嘟囔:“不给我写篇什么小说什么的,专门送给我一个人的……”
“你想得美!”苏清漪被他这态度气得肺疼,一伸手,“你不要就把书还给我!”
萧泽迅速把书往自己怀里一塞:“你送都送了,还想拿回去,哪有这样的理!”
苏清漪瞪了他一眼,悻悻地缩回了手。
这时窗户外吹来一阵风,将小炉子上的火苗吹得大了些,鱼羹沸腾起来,将那盖子打的叮当作响。
萧泽见苏清漪一直盯着那盖子瞧,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苏清漪撑着下巴,漫不经心道:“看未来蒸汽机的雏形啊。”
“争气鸡?这是什么,都活成鸡了,还要争什么气?”
苏清漪差点被口水呛死,无奈地看向一头雾水的萧泽:“你是要笑死我好继承我的……算了,我什么都没说。”
萧泽却听不得这样说一半藏一半的话,不依不饶地追问。
苏清漪没了法子,便指着那盖子道:“你知道这盖子为什么会动吗?”
萧泽盯了那盖子一会,才道:“水烧开了就会动啊!我又不是傻的。”
“那为什么水烧开会动?”
萧泽这才不说话了,他从小到大都知道水烧开以后壶盖会动,有时还会发出“呜呜”的声音,但为什么动,他却从来不曾想过。
苏清漪说道:“水被烧开后,会形成一种叫做水蒸气的气体,水蒸气推动了盖子,所以它才会动。”她说完又有些意犹未尽,“如果水足够多,产生的水蒸气不用人划船,就能推动这艘画舫呢!”
说到这里,苏清漪就有些后悔,早知道会穿越,自己当初应该读工科相关的专业啊,可现在她脑海中所有关于蒸汽机的记忆,只有小学课本上的那个关于瓦特发明蒸汽机的故事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清漪虽然说过就忘了,萧泽却将这句话给记在了心里。
只是他还是很疑惑:“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苏清漪心里一个咯噔,她对萧泽太信任了,有时候不自觉就会说出一些现代相关的东西。只是被他发现了,她竟然也不觉得太慌乱,十分镇定地回道:“看书啊!”
“我怎么没看过这个?”
“你没看过的多了,《竺溪游记》你之前不也没看过吗?”
“……”
萧泽被她一堵,也就把这点不对劲给抛到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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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临江的酒楼中,谢谨与未婚妻杨如珊正在用餐。
放在角落的冰鉴发出丝丝白气,谢谨的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细心地关照着杨如珊,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
两人的婚期定在秋天,按说杨家心疼女儿,原本要晚些让她出嫁的,但考虑到谢谨的年纪大了,所以才将婚期定在了秋天。江东这边氛围松快很多,未婚夫妻只是婚前一个月不许见面,但在那之前,还是会给机会让他们相处。
杨如珊性子温婉,虽然母亲始终觉得谢谨的身份略低了些,有些配不上她,可杨如珊却在第一眼看到谢谨,就对他芳心暗许。如今和喜欢的人面对面坐着,他又这般温柔,杨如珊的脸蛋都有一抹羞红,她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谢谨,发现他依旧带着如出一辙的笑容,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吃过了饭,杨如珊被婢女服侍着去隔壁更衣。
谢谨的笑容这才淡了几分,他慢慢走到窗边,往洮江看去,往日热闹的江面上如今只剩下零星几条,他漫不经心地扫过,目光却忽然一凝。
那条画舫离酒楼不远,所以谢谨清清楚楚地从窗户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杨如珊红着脸走回房间,叫了谢谨一声,却见他没有反应,好奇地走到他身边,随着他一同看过去:“这是谢公子认识的人吗?”
谢谨回过神,面上神情十分冷淡:“不认识。”
杨如珊与他认识以来,还从未见过他脸上的神情这般冷漠,刚想问什么,谢谨却又重新挂上了笑容:“如今天太热,我便让天喜楼和琢玉阁将首饰拿过来挑选,如果杨姑娘吃好了,我便让他们进来了。”
杨如珊很想说自己并不在乎这些珠宝首饰,出门也只是为和他相处罢了,可触到他的眼神,却又低下了头:“嗯,听谢公子的。”
谢谨便拍了拍掌,雅间的门打开,几位掌柜的将首饰一溜地摆在桌上,以供杨如珊挑选。
这都是这两家店最新款的首饰,不过杨如珊也没有太多心情挑选,便只是随意挑了一支玉簪,看向谢谨:“谢公子,这件如何?”
谢谨的目光似乎在玉簪上顿了顿,很快便扬起若无其事的笑容:“杨姑娘肤色白皙,性子温婉,这玉簪倒是很配姑娘。”
杨如珊没想到他会突然夸自己,脸颊微红,也就顾不得心头的那一点不对劲了。
谢谨见她只挑了玉簪,又问她:“不再挑一些别的?”
杨如珊摇摇头,将玉簪递给谢谨,小声道:“谢公子,你替我簪上,可好?”
谢谨一愣,几位掌柜的都是人精,立刻就带着首饰都退下了。
“嗯。”
谢谨轻轻地应了一声,杨如珊只觉得自己刚刚胆子太大了些,一张脸密布红霞,也就没有注意她身后替她郑重簪上玉簪的男人,脸上那怅然若失的神情。
第70章
谢谨送了杨如珊回家, 又恭敬地拜见了杨家的长辈,礼仪里挑不出一点错。
杨如珊的脸上还挂着一抹羞红, 她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绣楼,而是站在与主院相隔的垂花廊, 偷偷地看着谢谨, 可是看到谢谨脸上那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她却觉得有些失落。
婢女揣度她的神情, 压低声音建议:“小姐,不如婢子去请谢公子过来吧。”
杨如珊摇摇头, 看着谢谨就这么走出了杨家,连看都不曾往她的绣楼这边看一眼,心中的失落就更大了。
谢谨没想那么多, 他几乎是步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别院, 还未坐下, 就召见下属。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查探,他们总算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与谢谨的猜测差不多,正是几家世家, 但唯有一点出乎意料。
“程川?”
“正是如此,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到江东的。”
谢谨自己的人手大多都在临江, 如今又分了一些在白州,自然不可能对整个江东的信息都了如指掌, 更多的只是利用杂志这条线, 只是终究人多眼杂, 传递消息的速度也太慢了些。
程川的背后是如今如日中天的方修容,因为九公主那个安国公主的称号,和皇帝亲口所说国之明珠,让她的存在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一开始对她不太在意的,现在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也因此程川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没想到他居然没有留在京城,反倒又回了江东,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属下见谢谨蹙眉沉思,忙道:“这几个世家与程川搅在一起,莫不是有别的打算?”
谢谨轻笑一声,当今太子虽然背后站着世家,但归根结底他的母亲是姓谢的,他天然更亲近谁不是一目了然吗?况且谢家这江东第一世家的名头已经挂了多年了,总有一些人不那么甘心的,这时候,根基不深却又在宫中独得宠爱的方修容就成为了他们可以选择的目标。
属下听完谢谨的分析也是一惊:“东家要立刻将这件事告诉本家吗?”
谢谨却奇怪地看着他:“告诉本家做什么?”
“这……”
“这件事,谢氏家主不会知道的比我晚,说不定在程川刚刚进入江东地界他们就知道了。只不过,在他看来,这并不算什么,太子的地位并不是一个连宠妃都算不上的女人可以动摇的,而谢家也不是几个不入流的世家可以撼动的。”谢谨漫不经心地摸着杯壁,“这些人闹出了事情,反倒能磨砺我,待到我没了锋芒,谢家正可以出来卖好,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