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有的世家选择改变,也有的世家固执己见,整个江东的世家在这几百年间多次洗牌,这才有了如今的格局。
谢家之所以被称作是江东第一世家,所依靠的就是充足的人才储备。除了商道有谢家子弟凭借实力争夺之外,他们对于参与科举的子弟的培养更是令人咂舌。可以说,整个谢家几乎是倾尽全力培养谢氏子弟,不仅是在读书阶段,当他们考上之后,一些不为人知的花费才更加吓人。
如今朝中谢氏子弟不少,高官不说,但一些中层官员姓谢的却是不少的。由此可见谢氏在这上面的花费,不过不管是谢氏家主还是长老,都并未觉得这些花费有什么不对,甚至负责商道的谢氏子弟,看起来也都是在为这些学子服务一般。
不过谢家做了这么多,却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但即便如此,谢氏家主谢章言在看到今年中举的名单之后,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寒门学子太多了。”
谢怀卿在一旁烹茶,他只是瞟了一眼,就已经记住了大部分名字,的确,在今年的秋闱中,整个江东,寒门学子几乎占据了一半,这在往常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因为世家子弟,哪怕是旁支,也是自小开始读书习字,甚至有很多很小就能考上秀才,但寒门学子却不同,他们的基础不如世家子弟牢固,也没有好的老师。就算如今开了许多书院,但招收寒门学子还是十分苛刻的。比如之前的状元闻砚,若不是裴家人帮忙,便是才华再出众,恐怕也进不了谭阳书院。
不过真要严格论起来,若不是因为裴家,他恐怕早就饿死了,虽说在裴家被人欺负,但到底在裴家的私塾里读书才会有后来的成就,更别提,后来得了裴家人赏识之后,他还进了谭阳书院。若不然,就算他再天赋异禀,恐怕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由此可见,这一届的结果的确有些问题。
谢章言轻咳一声,看向儿子:“你就不打算同为父说说你的看法?”
“父亲不是早有定论了吗?”谢怀卿笑着,将一杯茶推到了谢章言面前,“这是陛下给江东的警告,不过是一次乡试,这样的打击我们还是承受得起的。”
“也就你敢说这样的话,其他世家只怕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了。”
“儿子只是觉得,只要陛下不打算废太子,其实我们还是很安全的。”
谢章言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
谢怀卿半靠在软枕上,一张俊美的脸上满满都是嘲讽:“世家本就是皇帝的心头刺,若不想要造反,就得夹着尾巴做人,若是没本事,却又总是挑事,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谢怀卿很少这样说话,但谢章言却并没有打断他,而是也陷入了沉思。
他又何尝不知道,谢怀卿说的不仅仅是那些惹事的世家,还有谢家内部一些人蠢蠢欲动,他们这一脉把持家主之位已经很多年了,总有人看不惯,或者不自量力想要将他们给弄下来。然而谢章言想的要比谢怀卿多得多,他并非不想壮士断腕,可又怕谢家伤筋动骨,被其他世家给捡了便宜。
谢怀卿看着谢章言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其实是故意说这番话的,就看能否说动父亲,但看起来父亲还是一如往常凡事求稳。
堂堂谢氏家主,竟还不如一个旁支庶子来的胆大。
没错,谢怀卿已经慢慢知道了谢谨要做的事情,他一开始也被谢谨的胆量给震惊了,但却并没有阻止他,他的位置注定他要比谢谨看得更远,他甚至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谢章言,因为他知道谢章言一定会拒绝的,而他,已经不想让谢氏再在这个泥塘中沉溺了。
谢章言沉思完毕,就看到谢怀卿一脸漠然地看着桌上的茶壶,灯光落在他的脸颊上,却并未给他苍白的脸色染上暖意,反而越发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透明了。
谢章言忍不住道:“你若是不想娶亲,至少也在身边留两个可心的人,好歹能够照顾你。”
谢怀卿一愣,没想到谢章言竟然会想到这里去。
谢章言见他不说话,接着道:“那个写话本的小丫头,你若是喜欢,便是纳了也无妨。”
谢怀卿简直被他爹的异想天开给弄得哭笑不得:“爹,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你当我不知道,前几日芷凝那丫头不是还特意去了省城,要不是有你的示意,她哪会有这等闲心?”谢章言顿了顿,“你要是担心旁人找麻烦,那大可不必,我们谢家还在意这些吗?”
谢芷凝去省城的事情,谢怀卿还真是不知道,不过他倒是知道谢芷凝要支持苏清漪接着写的事情,谢芷凝特意拿了这件事来问他,谢怀卿也同谢章言一般,真的不认为这是什么事情,在江东地界上,谢家还真没怕过其他哪家。
谢怀卿连忙打消了谢章言的念头,不然他还真怕他爹先斩后奏,他欣赏苏清漪,正因为如此,更加不愿意亵渎她。
谢章言也只能叹了口气,这个儿子有多固执他早就领教过了的,他不肯自己也没奈何,只能带着一丝遗憾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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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苏清漪正在收拾东西,苏燮已经给武宗明去了信,准备在冬天到来之前赶去京城。
其实两人也没有太多东西收拾,将原来的房子托付给郁长青和顾三娘看着,两人就从临江城登了船驶向京城。
走水路还是比陆路要舒服许多,而且父女二人也并不晕船,所以还算轻松。不过再平稳,船也还是晃动的,苏清漪想要接着写小说却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干脆将玉弓等人送她的礼物一一拿出来看。
因为这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临江了,所以苏清漪便与小伙伴一一告别。
玉弓有些怅然,但还是十分高兴地恭喜了她,其实她们都知道,以江东如今的形势,苏清漪留在这里也是难受,倒不如在京城待着,何况小侯爷也在京城,有这位小霸王护着,想来也没人敢欺负苏清漪。
而白宝嵘和彤娘,两人在文昱书坊下架了苏清漪的书之后,就果断也结束了和文昱书坊的合作,照白宝嵘的话来说,写小说在哪儿都能写,但朋友却不是哪儿都有的,当然是朋友更重要些。好在两人如今都写出了一些名头来,这才不至于没了收入。
还有闵柔和桐花巷的一干街坊邻居们,大家都纷纷送了礼物给她。
苏清漪一件一件地翻看着,感受着大家浓浓的情意,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这么多羁绊了。
就在这样的时光中,他们终于在十月底到了京城,武宗明早早就派人在城门外等着,只等着接到了两人就一路去了武宗明的宅子。
武宗明的宅子位置还是比较偏僻的,但好在宅院够大,他将西厢辟给父女二人,苏清漪洗漱完毕,有些忐忑地和父亲一同去了主厅。
主厅内已经摆好了宴席,武夫人是个微胖且和气的女人,见了苏清漪便十分热情,一把将手臂上硕大的金镯子给捋了下来戴到苏清漪手上。
“我这一生啊就是想要个可心的女儿,偏偏生了两个讨债鬼,如今见着七娘,都恨不得是自家女儿。”
“娘,这话您私底下同师妹说说便是了,您儿子都成亲生子了,还要被您这般埋汰,再说了,您看看师妹解解馋便是了,若真要抢过来,只怕师叔要同您拼命,师叔您说是吧?”
苏清漪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个与武宗明长相相似的高大男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旁边跟着一个带笑的少妇,一同走了进来。
武夫人啐了他一句,才对苏清漪道:“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二,旁边是他媳妇,阿鸯是南越人,性子温柔,你有事便同她还有你大嫂说便是。”
苏鸯走了过来,同苏清漪见了礼,果真是温柔似水,不过因为大概都姓苏的缘故,苏鸯待苏清漪又别有一番亲近。
武夫人解释大儿子陪媳妇回娘家去了,还要过两天才回来,那一头,武成文已经同苏燮亲亲热热地叫上了师叔。
苏清漪还小心翼翼地抱了一会武成文和苏鸯的儿子,又被热热闹闹地拉上了桌吃饭。
从前在苏家,一般都是苏清漪和苏燮两个人吃,最多加上郁长青和顾三娘,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热热闹闹一起吃饭。
苏清漪原本还有些拘谨,竟也在这氛围中慢慢地放开了。
第79章
只是一顿饭的时间, 苏清漪就同武家人都熟悉起来,过了两天, 武家大哥武成章也与夫人宁氏带着孩子回来了。
宁氏娘家在元城,离京城不远, 她嫁给武成章之后, 就与丈夫一同去了南越,如今好不容易回京, 武夫人便让武成章带她回一趟娘家。
武成章看起来比弟弟要沉稳许多,宁氏却是个直爽的性子, 颇有一种长嫂的气度。
武家人都很好打交道,苏燮父女在武家住的也十分安心,苏燮平日就在西厢房读书, 偶尔武宗明也会带他出门去进行一些必要的应酬。而苏清漪则和苏鸯与宁氏一起做女红, 再不然就是一同读书赏景, 很是惬意。
几天下来,苏清漪与苏鸯彻底熟悉了, 才知道苏鸯竟然是南越有名的大才女,当初提亲之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她却出乎意料地选择嫁给武成文。武成文虽然性子跳脱, 待她却十分好, 两人成婚两三年,还从未红过脸。
苏鸯虽然饱读诗书, 却一点也不曾炫耀, 反倒说自己最羡慕和欣赏的, 就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颜亭书。
这话让苏清漪差点被茶水给呛住。
换了从前,她可能还会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但自从她站出来承认自己的身份以后,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再加上她也不想对苏鸯和宁氏说谎。
在知道苏清漪竟然是颜亭书之后,苏鸯都震惊了。便是宁氏,也想不到苏清漪这么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子,竟然就是挑动整个江东风云的颜亭书。
苏清漪有些不好意思。
苏鸯震惊之后,先是高兴,随后又遗憾:“我听说你不再写了,这是真的吗?”
苏清漪诧异地摇摇头,她只是不和文昱书坊再合作,想休息一阵,也不知这流言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苏鸯在知道她并没有封笔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宁氏打趣道:“七娘你不知道,当初阿鸯出门听说你不再写小说之后,回来就扑到床上大哭,把二弟吓得还以为她被人欺负了,险些就要提着菜刀出去砍人了。”
苏鸯脸蛋通红:“大嫂,您说这些做什么啊?”
“不说这些,那说什么?”宁氏做出恍然的模样,“差点忘了,二弟当初还吃了七娘不少的醋,也不知道他知道真相后表情会是什么样?”
“大嫂!!”
苏清漪被她们逗得直笑,却也羡慕起武成文与苏鸯的这段感情来,南越女子的地位不低,苏鸯与武成文也不是盲婚哑嫁,相反,两人都可以算得上是自由恋爱了。
武成文爱护苏鸯,同时也尊重她,这才是苏清漪理想中的婚姻。
只是看到虽然脸上带着恼怒,眸中却是满满幸福的苏鸯,苏清漪竟然不自觉地想起了萧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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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早就回到了京城,此刻正同家人一起围坐桌前用膳。
武安侯府人少,也就不和其他勋贵人家一般分桌吃饭,主位坐着武安侯夫妇,关氏下首就坐着萧泽,依次过去是萧衍夫妻和两人的一双儿女。
萧泽这一次去临江城待了一年多,可把关氏心疼坏了,就连向来百般嫌弃他的武安侯也难得柔声同他说了几句话。
武安侯其实也很无奈,他与关氏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有了萧泽一个孩子,自然就宠溺了些,再加上萧衍年纪也比萧泽大十来岁,可以说是一家子长辈宠着这一个孩子。好在萧泽虽然顽皮鲁莽了些,但也没有被宠坏,武安侯平日里虽然骂孩子,但终归还是心疼的。
之前萧泽被人设计,虽说最后并没出什么大事,但他还是嗅到了朝堂中越来越浓的□□味,于是火速将他送到了岳家,本想着等两年情势明朗一些再将人给接回来,却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武安侯随时道道地地的纯臣,但为了后代子嗣,有些问题上难免有些摇摆,平常不算大事,但在如今党争激烈的时候,他这一点摇摆难免会让景宁帝有些不舒服,好在他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景宁帝才只是召回萧泽,以此作为警告。
武安侯在心底叹了口气,但有些话根本不能说出口,于是对着莫名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儿子,就有了一点愧疚,也因此萧泽这次回来,他态度好了许多。
关氏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不住地心疼儿子出去一年变得又黑又瘦,这是如今餐桌上的常态,哪怕萧泽已经回来了快十来天了,但关氏的慈母之心也还是没有收回来的迹象。
但说实话,萧泽是武安侯独子,又是关文柏的亲外孙,关府怎么可能慢待了他?只是因为萧泽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后来被苏清漪安利了物理相关的东西,他对这些感兴趣,便整日都往外头跑,皮肤的确是晒黑了一些,但也强壮了不少。
武安侯府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家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再加上两个孩子的童言稚语,也是热热闹闹的,同关府完全不同。
待到快吃完的时候,武安侯突然道:“你回来也有一段时日了,上次为父进宫时,陛下还说起,你也长大了,不好再整日同个孩子一般胡闹,便是日后娶妻也好看些。”
其实这也是景宁帝将萧泽拖进这个泥潭里给予的补偿。
武安侯虽然没有明说,但萧泽还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这一层意思,他心底其实是想要拒绝的。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虽然杂学懂得多,但若论做官,和那些学富五车的学子们一比,简直要被打击到泥里去,但要领个虚衔虚度日子,他就更加不愿意了。
就在萧泽犹豫的时候,就听见萧衍在一旁接话道:“阿顽不是向来对番邦感兴趣吗?不如来鸿胪寺?”
萧衍并没有同其他勋贵子弟一般去军中或者仗着家中余荫领个虚衔过日子,他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然后进入鸿胪寺,如今是鸿胪寺左少卿。
萧泽虽然经常和自家老爹杠上,但对自己大哥还是很尊敬的,萧衍这么说了,他便也不好再拒绝。
武安侯一想,倒也觉得合适,鸿胪寺本就没多大权力,又加上萧衍在此经营多年,在如今也算得上是一片清净之地了。
“正好,你老师之前说你正在学习梵文,去了鸿胪寺也能帮你大哥做些事情。”
更重要的是,萧家两个孩子都在鸿胪寺,虽未明着拒绝,但不愿牵涉党争的心思表露无疑。既全了太子和皇后的面子,也向景宁帝表了忠心,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