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如珊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相公,你这是什么话,妾身……”
谢谨却已经甩开了她的手,他知道他的失败和杨如珊没有关系,但心中的那一股邪火让他无处发泄,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杨如珊顾不得自己被抓痛的手腕,就要追出去,可当她跑出房门,谢谨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谢谨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怨恨长老们的无情,怨恨谢怀卿的冷酷,现在却已经渐渐地想明白自己失败的原因,他错就错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以为自己爬上了商道总领的位置就能与谢怀卿平起平坐,却不知,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进入过大佬们的游戏圈子,他一直就只是个局外人而已。
当一枚棋子不可悲,但当一枚以为自己跳出了棋盘的棋子才是可悲。
谢谨讽刺地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就往嘴里灌,他知道自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化为酒水落入喉间。
一旁的酒馆老板皱着眉对小二道:“都看着点,一会要是喝醉了,你就去谢府找人来把他抬回去。”
小二连忙应了下来。
谁知两人刚说完,门外就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男人在大堂一扫就看到了趴在酒桌上烂醉如泥的谢谨,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把人带走。”
酒馆老板顿时慌了神,连忙过来阻拦:“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这位是谢家公子,万一……”
他本以为搬出谢家,眼前这人会知难而退,谁知对方却哈哈大笑:“什么谢家公子,一个旁支庶子罢了,再说,就算真的是谢家本家的公子又如何,你还当谢家是以前那个在江东一手遮天的谢家吗?连谢十二少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哪还管得了别人!”说着又怒喝一声,“把人带走。”
酒馆老板见他口气这么大,顿时就犹豫了一下,而就这犹豫的一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谨被人带走了。
一旁的小二已经傻了,老板急得一跺脚:“发什么呆啊,赶紧去谢府报信啊!快去!”
小二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跑出去报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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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谢谨在一路颠簸中,终于酒醒了,只是身子依然还是无力。
很快到了地方,却是城外一处破庙之中,马车的车帘被人拉开,他被人强硬地拖了出来摔在地上。
谢谨撑着地板,艰难地爬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人的面孔。
“程川?!”
程川的脸上露出一抹阴测测的笑容:“看来谢公子没有忘记鄙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谢谨看了一眼周遭,混沌的脑子里慢慢清明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当初我被谢公子赶出江东,几乎颜面尽失,之后几次三番更是在你手中吃尽了苦头。这两年时间,我一直念念不忘要回报给你。”程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我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来的这么快,不过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谢公子你说是吗?”
谢谨看着程川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快平复下来,冷静地同程川周旋:“程老板,当初我那么做,不过是因为你我立场对立,并非故意针对。”他顿了顿,非常识时务道,“您若是对我有怨,我可以道歉,或者用其他的方式补偿,你我化干戈为玉帛不好吗?”
程川听完却哈哈大笑,脸上带着扭曲的恶意:“谢公子不是自诩谢家世家出身,向来看不起我这等人?如今竟也要向我讨饶了,真是可笑!可笑!”
谢谨心中也有怒气,只是此刻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将这些都按捺下去,诚恳道:“程老板,你背后站着丽妃娘娘,而我的身后是谢家,你我都不过是帐下小兵,为了一点私怨让谢家与丽妃娘娘起争执,这恐怕对丽妃娘娘不太好吧?”
他这么一说,程川反倒有了一丝犹豫。
谢谨见状精神一振,又接着道:“当初的事情是我行事不够稳重,我向程老板赔罪便是,于程老板来说,多一个朋友也比多一个敌人要好,不是吗?”
程川定定地盯着谢谨,许久才轻轻地拍了拍掌:“不愧是从一个旁支庶子一路爬到谢家商道总领的人,这口才可真让人甘拜下风,我险些就要被你说服了。”
谢谨原本在听见那句旁支庶子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听到最后心中一沉,知道程川这是不肯善了了。他眼睛往四周看去,想要找出一点空隙能逃出去。
程川却已经懒得同他再废话了,一挥手,四周的人便已经将谢谨牢牢按在了原地。
程川一脚就踹到了谢谨的肚子上,疼得他一躬身,脸都白了。但程川却并未满足,一拳一拳往谢谨身上揍,只是他体力太差,没揍一会手就酸了。
谢谨浑身发软,几乎是被人架着的。
程川喘了几口粗气,又去一旁找了一根木棍,随后便不住地往谢谨身上招呼,谢谨发出几声闷哼,随后就不动了。
架着他的人试探了一下鼻息,才犹豫着对程川道:“公子,这毕竟是谢家人,要是闹出人命就不好了吧?”
程川刚想说什么,就见外头放风的人匆忙跑进来:“公子,似乎有人找过来了。”
“公子,报复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程川满脸阴鸷地绕着谢谨绕了两圈,即便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可谢谨身上依然带着那股与生俱来的世家公子气质,而这正是程川最痛恨的东西。
旁边的手下正在不住地催促,程川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
“公子!”
程川手起刀落,山间传来一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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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谨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没有一处不痛,耳边甚至还有“嗡嗡”的耳鸣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家中熟悉的床帐。
谢谨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应该是逃过一劫,被人救回来了。
然而当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时,腿间传来的剧痛让他一时没有忍住,发出一声惨叫。
门立刻被人打开,杨如珊几乎是扑了过来,一双眼睛红肿如桃子:“相公,你醒了?你现在怎么样了?”
谢谨却根本没有理会她,他忍着疼痛掀开被子,而看到腿间时他却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杨如珊看着他心如死灰的模样,连忙道:“相公,没事的,你好好养伤……”
谁知谢谨却一扬手,险些把杨如珊给掀了出去,只是因为没有力气,所以杨如珊只是微微趔趄了一下,又重新回到了床边,只是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谢谨的手,哽咽着道:“相公,没事的,妾身会一直陪着你的。”
谢谨却抽回了手,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床帐,身上的剧痛和精神受到的打击,让他整个人都垮掉了。
杨如珊的哭声似乎渐渐远去了,谢谨在陷入昏迷之前,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在那里不好吗?
第98章
谢谨的事情很快被传到了谢怀卿处, 谢怀卿虽然靠在床头喝着药, 纵然他不喜谢谨, 但谢家人被人这么折辱,他也不可能忍下来。
然而正当他派人去将程川抓回来时, 却被父亲谢章言给阻止了。
自从谢怀卿一手主导同闻砚谈了交易, 将谢家从岌岌可危的悬崖边拉回来, 他就隐隐变成了谢家实际上的当家人, 反倒是谢章言这个谢家真正的家主,在这件事中让人毫无印象, 完全像是给谢怀卿做了陪衬, 不过谢章言看起来并不在意, 甚至可以说乐见其成。
然而此刻的谢章言却仿佛在告诉众人, 谁才是谢家真正的主人。
谢怀卿虽然脸色苍白, 病体虚弱, 面对父亲但却毫不示弱:“这于我们谢家是奇耻大辱,若是不闻不问,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欺我谢家了?”
谢章言面不改色:“我们谢家不是这样一点小事就能被人轻易折辱的, 比起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 保全家族更为重要。”
谢怀卿想反驳, 但却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谢章言亲自从桌上拿了一盏温茶, 扶着他的背让他喝下,谢怀卿这才好一些, 只是全身无力地靠在床头。
谢章言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儿子, 他是千般满意,唯有这身子,实在是太差了。
谢章言拍了拍谢怀卿的肩膀,这才缓缓道:“丽妃前不久诞下龙子,如今已经晋升为贵妃,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可我们谢家却刚刚经过一场大变,如今元气大伤,实在是不宜在这种时候结仇了,免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谢怀卿当然知道这些情报,可他仍旧不甘心,试图说服父亲:“难道就这么算了?谢谨刚刚被赶下商道总领的位子,转身就被人这般欺辱,若我们不出头,岂不让其他谢家子弟觉得齿冷?”
“齿冷?”谢章言却轻轻地笑起来,目中闪过一丝冷然,“他被赶下商道总领的位置是他实力不够,他被程川所害,是因为之前结了仇,与谢家有何关系?”
谢怀卿皱着眉头,简直想不明白这些话是从父亲的口中说出来的。
谢章言将目光转向他,淡淡道:“说到底,其实你又何尝在意谢谨,你在意的,只不过在这样一个时刻,程川区区一个婢生子,打了谢家的脸,打了刚刚掌握整个谢家,你谢十二少的脸。”
谢怀卿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看着地面,谢章言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话似乎有些过于尖锐了,又放缓了神情:“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以后若当了谢家家主,凡事要考虑地要更周全一些,不要意气用事。”
“我并不是意气用事,我只是不想以后的谢家都生活地战战兢兢,连一个宠妃的奶兄弟都要避着走。”
谢章言听见他这么说,也有点生气:“若是别的奴才,也就任由你打杀了,可丽妃最是信任她那个奶娘,否则程川这种蠢笨如猪的家伙,在江东地界上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还容得他这般放肆?”
却不知他这番话并没有说动谢怀卿,只是让谢怀卿越发地叹息。
他本以为谢家最大的问题就是末大必折尾大不掉,谁知这几百年安稳的生活下来,谢家已经从根子上就失了血气,从前谢家高高在上,维持着江东第一世家的名头时,尚且还不明显,可如今从高处跌落,才让他真正看清谢家的问题。
谢章言并不知他心里已经想的这么远了,只是自己说了半天,谢怀卿都没有一点反应,他也没了耐心:“之前天大的事情我也放手让你去做了,是因为相信你有分寸,但在这件事上,你的确有些欠考虑了。更何况,身为谢家子弟,本就要有为家族牺牲的觉悟……”
“若是今日出事的是我那几个庶弟,又或者,是我呢?”
谢章言愣了一下,随即驳斥:“胡说什么?!程川又不是失心疯了,他敢这么做还能活着离开江东吗?”
谢章言说到一半,才看到谢怀卿了然的目光,心中更是烦躁:“谢谨不过一个旁支庶子,与你们怎么能比?”
他摆了摆手:“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你若还认我这个爹,认我是谢家家主,就不要违逆我的意思再插手,我会处理好的。”
谢章言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谢怀卿靠在靠枕上,面上却露出苦笑。
谢家之所以能在江东屹立这么多年不倒,靠的是家中祖训——休戚与共,一视同仁,以能者居之。可如今频频被拿出来说的却只有最后那句,而前者呢,只怕早已被人忘记了。
谢怀卿和父亲所说的根本就不止是谢谨的问题,他在意的也不仅仅是面子问题。
谢家子弟一直都以谢家为荣,纵然内部斗得再凶,但对外从来都是十分团结的,谢家子弟也并不惧为谢家牺牲。但谢谨的这件事就像是在谢家牢固的外壳上敲开的一道口子,长此以往,真正冷掉了心,还有谢家子弟肯为谢家拼命牺牲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然而谢怀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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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碗药被打翻在地。
谢谨闭着眼躺在靠在床上,嘴中吐出一个字:“滚!”
杨如珊看着地上的碎碗和药汁,顿了顿才道:“我再去倒一碗药来。”
谢谨却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冷嘲热讽:“做的这般贤惠给谁看呢?我这么一个废人可配不上堂堂杨家大小姐,你还不如早为自己打算,虽说嫁过一次,但没有孩子又年轻貌美,想来二嫁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你住口!”杨如珊气得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谢谨,“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谢谨却丝毫没有收敛,冷笑道:“我说错了吗?前日你兄长过来不正是劝你同我和离的吗,既如此,还装什么呢,想要休书同我说一声便是,难道我还会强留着你不放吗?”
杨如珊的脸色惨白,低着头道:“我去拿药过来。”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谢谨用力地锤了一下床板,脸上流露出痛苦和屈辱。
他吃力地掀开被子,那处的伤疼得他脸色发白扭曲,但他还是艰难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房间中央,颤抖着写下了休书。
随后,他将腰带垂在房梁上,自己则慢慢爬上椅子,将脖颈伸入绳套。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只觉得讽刺,他没想到,他放弃了所有,艰难地爬到了高处,最后却要如此狼狈地结束人生。
他谢谨的这一生,可真是个笑话。
谢谨闭上了眼睛,踢开了椅子。
一道利光闪过,腰带被齐齐割断,谢谨摔了下来,捂着脖子咳嗽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陌生人走进了他的房间。
“谢公子,如此便放弃生命,也太不值得了吧?”
谢谨如今已经渐渐缓了过来,也恢复了冷静,他看着眼前这人,冷声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
“帮我?”谢谨嗤笑一声,扶着椅子吃力地站起来,哪怕摇摇欲坠,双目中的目光却毫不躲闪地看向对方,“可我一个废人,阁下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