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砚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将头磕在了地面上:“臣,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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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中,萧泽被五花大绑地困在厅堂里,武安侯怒瞪他:“陛下都已经答应放过七娘性命,你这是要去找死?!”
萧泽梗着脖子:“七娘又没有做错,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她如今受着不白之冤,我身为她的丈夫,当然要替她伸冤!”
“伸你个头!你难道想说是陛下冤枉了七娘?!我看你真是嫌命太长了!”武安侯说着,就到处找东西要打这个不懂事的混小子。
此时,得到消息的苏清漪也赶来了,她挺着高高的肚子被人扶着过来,见到武安侯要打萧泽,连忙跪在他的身边:“此事都是媳妇的过错,阿顽只是心疼我,求爹不要打他。”
武安侯见到媳妇,那股火气就没法再发出来,他瞪了一眼萧泽,最后干脆一甩手就出去了。
苏清漪连忙给萧泽解开绳子,萧泽见她挺着肚子还满头大汗的样子,心疼地扶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这么热的天,你又要生了,还跑出来做什么?”
苏清漪拉着他的手:“我若不过来,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惹爹生气。”她的脸色黯淡下来,“抱歉,如果不是我惹出来的事情,你们也不会……”
“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件事本就是无妄之灾,我原本应该护着你的,但是……”
“你说什么呢,若不是因为你,我现在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苏清漪笑着看着萧泽,“我若不是你的妻子,只怕早就打进天牢了吧。”
“那也是因为我爹……”萧泽表情更低落了,“其实我爹说的也没错,我一直以来都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出了事也是家里人帮着善后,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清漪,我知道,如果我的功劳再大一些,我就能堂堂正正进宫求陛下赦免你,也不至于……让你没法再写小说……”
苏清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这在旁人看来的确是对她的优待了,可这么多年,写小说这件事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有时候发着呆,脑子里就不自觉地想到了小说情节,可是当她拿笔要将这个写下来的时候,却又索然无味地停了笔。
虽然她只是打算写下来给自己看看,而且也是在武安侯府写写,可毕竟还是违背了圣命,皇帝不许她再写小说,她就一个字都不能再写。她已经吃过一次教训了,即便是为了武安侯府,她也不愿意再被人抓住一点把柄。
但即便她知道,心中依然有着愤懑无法排遣。
可当她看到萧泽担忧和羞愧的表情,顿时回过神,她晃了晃萧泽的手:“没关系的,我也不是一定要写小说,我还有你,还有咱们的宝宝,以后生活会很丰富,说不定我根本就都没有时间再想这个了。”
萧泽却看得出她的言不由衷,他亲眼见过苏清漪有多喜欢写小说,当她在构思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在闪着光。
苏清漪怕萧泽不相信,又强调道:“真的,我只是觉得后悔,因为我的缘故,让江东的文坛受到了牵连,也不知道白宝嵘和彤娘他们现在怎么样……”
还有在江东已经逐渐萌芽的女权思想,如今也因此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苏清漪没有想到当初自己一时轻狂,现在却要承受如此恶果,她不能写小说,尚且还能靠着武安侯府生活,但在江东那些依靠小说而生存的人呢?这些都让她后悔莫及。
萧泽拉着苏清漪的手:“就算你有过错,但最大的错不在你,你若真的心中难安,我让人带些财物去江东便是了,多少也能帮助一些人。”
苏清漪虽然还是有些难受,却还是点了点头。
萧泽看着她的模样,心中暗暗地下了决定。
第133章
大夏景宁二十四年的这一场大案终于在第二年的飒飒秋风中落下了帷幕。
方贵妃被打入冷宫,她所生的那一双儿女也被贬为庶人, 只是景宁帝毕竟也真心疼宠过这一对儿女, 所以还是在城外另置了产业安置他们两人。皇后被废,迁入西宫, 但六皇子却仍旧保留了亲王的爵位, 只是远远地被打发去了封地。
而其他涉案的一干人等, 也有了判决,谢谨等人被判秋后处斩, 其他还有流放、鞭笞等判罚,苏清漪落了个不痛不痒的反省,连诰命都没有被褫夺。只是这些案卷不为人知, 在大理寺与刑部用印之后, 就被永久地封存了起来。
秋风起, 刑场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与旁边那些要么痛哭流涕要么麻木不仁的死刑犯相比,谢谨倒是态度自若, 若不是带着枷锁,还真像是出门踏青的贵公子。
行刑官得了谢怀卿的好处, 对谢谨态度关照了些, 还让杨如珊上了刑场给他吃一口断头饭。
杨如珊的眼眶已经干涸了, 这些天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 但无济于事, 她便也死心了。她一大早起来就做了几个小菜, 还有一碟桂花糕,还烫了一壶酒。谢谨带着枷锁,她便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谢谨吃了两口桂花糕,又喝了几杯酒,他本就不太擅喝酒,几杯下肚,脸上就泛起一丝淡淡的红色。
他摇了摇头,制止了杨如珊继续喂他,对她说道:“阿如,谢谢你。”
杨如珊原本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连忙擦掉,哽咽着道:“夫妻之间,说……说这些做什么……”
“傻姑娘。”谢谨垂眸看着她,面色柔和,宛如他们初见之时,“若有来生,希望你不会再遇见我,能够得一个疼你宠你爱你的男人,让你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杨如珊摇摇头,低声道:“不,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想做你的妻子,我会好好陪着你,不让你犯错。”
谢谨没有反驳她,他也没有再说那些为她好的话,到了生命的最后,他仿佛整个人都平和透彻了不少。他想,若是他能够重新回到过去,他会好好的,不去争名夺利,妄图证明自己,他只愿意好好活着,然后保护着宠爱着他的傻姑娘。
可惜,这也只是妄想而已……
行刑官看了一眼天色,将令签一扔。
“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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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苏清漪正在给孩子缝制新衣。
一年前,她和萧泽的长女出生了,大名叫萧冉,小名叫团子。
苏清漪看着那红通通皱巴巴跟个小猴子似的孩子,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旁人都不知她究竟为什么而哭,还以为是生孩子疼的,只有萧泽明白,这是她存在于这个陌生的时代的一个证明,也是她生命的一段延续。
苏清漪开始学着如何做一个好妈妈,原来她不会针线活,现在做起女红来倒也像模像样了。可就在苏清漪将针穿过衣服的时候,突然指尖一疼,她“嘶”了一声,将手指拿起来,才发现被扎了一个针孔,冒出一个血珠来。
苏清漪似有所感,将目光投向刑场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红色小袄的小女孩被奶娘抱着进了房间,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但一看到苏清漪眼睛顿时就亮了,伸着手朝苏清漪奶声奶气还带着一抹急切道:“娘亲,娘亲……抱抱。”
苏清漪看到女儿顿时就顾不上其他,担心她会摔下来,于是连忙跑过去将她抱起来。
团子终于如愿以偿被母亲抱在怀里,小脸蛋上顿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苏清漪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她肉呼呼的脸蛋:“你这小魔星。”
团子却只是笑眯眯的,小肉手搂着苏清漪的脖子,哼哼唧唧半天,才说出一个:“爹爹……”
苏清漪一愣:“你想你爹了?”
萧泽在团子出生后似乎更忙了,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了船厂,偶尔几次回来也都是来去匆匆,按理来说团子与他关系应该不怎么好才对,可令人惊讶的是,团子却十分喜欢她亲爹,每次萧泽回来,平日最喜欢的娘亲都变成了第二位,让苏清漪很吃醋。
团子也不知道回答,小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口水都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爹爹!”
苏清漪无奈地替她擦掉口水,这才问奶娘:“去看看,世子和侯爷是不是谈完事情了?”
奶娘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可还没等奶娘走出院子,他们就听到武安侯一声中气十足地大吼:“臭小子!你出了这扇门你就别回来。”
苏清漪心中一惊,连忙就抱着团子出了门,正看到武安侯暴跳如雷地对跑出家门的萧泽破口大骂。
苏清漪连忙走过去:“爹,怎么了?阿顽又做什么了?”
武安侯虽然被儿子气得牙痒痒,却不好在儿媳面前发火,只得道:“这臭小子进宫了……”
“进宫?!”
自从一年前,萧泽被武安侯五花大绑,这一年他就再没有提过进宫的事情,但苏清漪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一股火,哪怕苏清漪不断地劝他忍耐,但也无济于事。
苏清漪慌了:“爹,您快派人将阿顽找回来吧,万一他口不择言,惹怒了陛下……”
武安侯原本被儿子气的够呛,但看到儿媳如此担忧,却又不得不回过头劝她:“没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惹事的人都判了,陛下如今也不再那么反感,再加上因为谢家的事情,陛下与太子之间也有了一些龃龉,如今也正需要人给个梯子往下,缓和他们父子的关系,所以阿顽此番去,问题不大。再说了,如果真的有事,我也不会故意放他离开了。”
苏清漪这才松了口气,但仍旧担忧:“可是……”
“七娘,你得学会信任你的丈夫才是。”
苏清漪被武安侯的话一震,心神不属地回到了自己院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书箱,果然发现最上面那几本《一梦浮生》不见了。
她心中一慌,但又想起了武安侯的那句话,最终只能压下心头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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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担忧的萧泽此时正与景宁帝站在御花园中,在湖中飘着一艘小船,画舫上坐着几个宫女太监,但却并没有人划桨,船上也没有风帆,但即便如此,这船还是以不慢的速度往前航行着。
景宁帝十分感兴趣:“这就是你折腾出的轮船?”
萧泽点了点头:“回禀陛下,这只是个简单的模型,但真正能出海的轮船船厂也已经造了出来,前些日子已经进行了试航,待到明年开春,就能真正出海航行了。”萧泽说着,又拿出一张设计图纸,一点点和景宁帝讲解船身的各个部件,按照他们的估计,这艘船的航行速度是现今所有船只的四到五倍,载重量也提高了不少。
随着他的讲述,景宁帝脸上的喜色也越来越重:“好!好!”
“都赏!若是这船成功返航,朕还会有大赏!”
萧泽跪下谢了恩,这才又道:“此次臣入宫,除了向陛下报告轮船的事情,还有一物要献给陛下。”
“哦,是什么?”
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正放着几本书。
景宁帝好奇地看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萧泽抿了抿唇:“就是这书启发臣设计轮船的。”
“哦?”景宁帝顿时来了好奇,顺手就拿过了一本书,打开看了下去,谁知这一看就看了大半本。
萧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景宁帝也终于回过了味,他虽然没看过苏清漪写的小说,但他当了大半生皇帝,哪能这点小计谋都看不透。
“萧泽,你好大的胆子!”
萧泽连忙跪了下来:“臣不敢。”
“臣只是觉得,小说一事虽有弊端,却也不该矫枉过正,有些东西,臣等思维所限或许想不到,但有些人天马行空,写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东西,也许就能对臣等造成启发,这也是于江山社稷有利的事情啊!”
“歪理还一套一套的,这就是你设计君王的理由?”
“臣没有。”萧泽露出委屈的表情,“臣只是觉得,这书中所写的一些东西,或许并不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才呈给陛下赏鉴,若是陛下有感兴趣的,臣下一阶段也就有了研究的方向。”
景宁帝将书一把扔到了萧泽的头上,笑骂道:“这小滑头!分明是想要让朕赦免你夫人,却还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
萧泽却跪了下来:“臣所说的不仅仅是拙荆,还有整个江东的书坊。”
景宁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你莫要得寸进尺!”
一时之间,伺候的人全部跪了下来。
景宁帝冷声道:“朕知道你从来不擅长官场里那套勾心斗角,所以朕给你高位,又让你潜心研究,但你莫要仗着朕对你的宠爱就不知天高地厚!”
“臣没有。”萧泽咬着牙道,“臣知道陛下从来不喜一团和气,陛下要听的是真话,那臣说的就是真话,这些都是臣的肺腑之言。江东众多书坊自然良莠不齐,但也不至于要一棒子打死,百姓们不识四书五经,但有些道理总是需要教化的。”
“说书人说将军精忠报国,说忠臣鞠躬尽瘁,说孝子卧冰求鲤,说报恩者结草衔环,说善恶轮回,恶人有恶报,这也是教化啊。陛下是明君,是仁君,臣记得小时候顽皮,偷偷地拿了御赐的如意却又不小心摔坏了,家父压着臣跪在殿中请罪,臣不知轻重,怎么都不肯,家父要打臣,是您拦住了他,说他若打了臣,臣依然不知对错,只是有了惧怕,而惧怕只会让我们父子俩的隔阂越来越深。这些话,臣一直记到了如今。”
“如今,您与江东不也是如此,您是父,他们是子,您使他们惧怕,最终也只会让您与他们的隔阂越来越深啊。”
景宁帝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然有了一点动容。
他本性多疑,却又希望旁人对他说实话,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信任闻砚,而他看着萧泽长大,知道这孩子莽撞顽皮,却是个真诚单纯的人。萧泽说的那些话并没有让他生气,反倒越发地有点欣赏起这个孩子来了。
他却不知,萧泽跪在地上,两只拳头里都是汗水,他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可却又有种强烈的直觉,景宁帝并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