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大小姐是这样,这个庄梨表姐也一样。
但她们是主,她是客,苏清娆不好说什么。她想,忍一忍罢,反正她和娘不会在这里住多久的。
“表妹来咱们家还未四处逛逛呢,长姐,咱们带表妹在院里玩玩吧,反正也闲暇无事。”庄梨说着,便执过苏清娆的手,亲昵得像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苏清娆狐疑地看了看她们,但还是跟着她们走了。
庄家乃是百年贵族,论京城最好的世家府邸,庄府自然也是排得上号的。偌大的府邸,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园林,美不胜收。
苏清娆不由心叹道,估计这座府院,比她们整个杏林村都大。
“表妹可还喜欢我们家?”一路上都是庄梨在说话,庄大小姐总算开了金口,声音仍是温婉动听的。
苏清娆点点头,说:“喜欢。”
庄琦盈盈一笑:“表妹喜欢就好,日后你和姑母搬出去了,也可常回来小住。”
“我们家离这里太远了,赶路得需三天三夜,哪儿能常来,以后怕是来不了。”苏清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心里这么想,便这么说了。
庄家姐妹讶异地看了眼对方,皆有些意外。尤其庄琦,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清娆说:“表妹当真这么想?”
“……”苏清娆不解地看着这位美丽淑雅的表姐,怎的,难道表姐舍不得她们?盼着她们常来?……她可是不信的,庄琦这么不喜欢她,巴不得她快些离开她们家还差不多。
庄琦半信半疑,试探地问:“祖父可是说了日后会送表妹去太学的,难道表妹还要回乡下去?”
起初苏清娆不知道太学是什么,后来问了祖父,那是京城第一学府,也是大燕中央学府,祖传下来的规矩,父祖官爵位居五品及以上的子弟才能入太学读书 ,学生名额甚少,更不轻易接收女弟子。现朝廷各大小文官几乎都是太学出身,进士及第者皆是太学的学生,百年来无一例外。
想来,肯定是非常厉害的了。苏清娆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再苦读十年也没有资格进太学。
庄大小姐这么问,苏清娆突然就豁然开朗了,为什么无端的她就那么讨厌自己。
就好比有一次陈大嫂要跟阿牛哥借骡子,但阿牛哥却借给了她们家,为此陈大嫂没少给她和她娘翻白眼。
“庄琦表姐,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在你们家待太久的,我娘也说了,等外祖父身子好些了我们就回杏林村,到时候你就不用再看见我了。”苏清娆一脸的耿直。
庄琦蓦地涨红了脸:“……”被人如此直白的戳穿,这样显得她堂堂庄家大小姐很没有气度。
“我……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庄琦磕磕巴巴地道,话说着就听见后面一道声音:“诸位小姐,打搅了。”
庄琦恍然想起她们姐妹二人把苏清娆带出来的目的,眼下却有点后悔了,还不等她想出对策,庄梨和苏清娆就已经转过身去了。
“蒋大人好。”庄梨欠了欠身,面带笑容。
苏清娆不认识人,只能旁人怎么做她就怎么做。来到庄府这几天,经常都需要行礼,现下苏清娆行起礼来,已经不那么别扭了,当然,远远没有这两位表姐做得端雅得体。
蒋溪桥从未见过府上的小姐们,可是那位小姐一眼变认出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旁边是亲自接待他的刘管家,连忙给他介绍道:“蒋大人,这是我们大小姐,这是二小姐……”
刘管家犹豫了下,没有再往下介绍。
“蒋大人,这是我表妹,前几日刚从乡下来的。”庄梨如是说道。
蒋溪桥却皱起了眉头,研判似的目光紧盯着苏清娆,后者不觉低了头。
苏清娆与庄姝槿年少时生得是有五分相像,精致的鹅蛋脸,似蹙非蹙的细眉,尤其那双清澈明丽的杏眼,几乎一模一样。
蒋溪桥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庄姝槿。
“她是……”蒋溪桥不确定地看向刘管家。
“蒋大人请,我们侯爷在书房等着您。”刘管家没回答他的问题,作了个“请”的手势。
蒋溪桥心中却是已有了答案,来庄府之前满心欢喜,现在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目送那个奇怪的男子,苏清娆好奇问道:“他是什么人啊?”
“表妹还不知道吗?”庄梨故作惊讶,“这位是国子监司业蒋溪桥蒋大人啊,是姑母的未婚夫君。”
“……啊?”苏清娆眉头一皱,听不太明白她们意思。
“姑母在出事前,就与蒋大人定了终身,直至今日犹未解除婚约,蒋大人为了姑母苦等了十二年,至今未娶。”
“你是说……我娘?”苏清娆不可置信地道。
“不然呢?表妹呀,你不用担心,蒋大人对姑母情深义重,是不会介意她为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一定对你视如己出,日后你和姑母去了蒋府,一定有好日子过。”
“……”苏清娆彻底懵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庄琦本就打着这个主意,小姑母和蒋大人婚约犹未解除,蒋大人为了姑母至今不娶,如若姑母嫁过去,苏阿九自然也会搬过去住,从此与他们庄家再没有干系了。
可是刚才听她说要回乡下,庄琦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庄梨太不会看眼色的,庄琦不知道给她使了几个眼色,她还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这下,庄琦看苏清娆便觉得没有之前那么刺眼了,随口安慰了句:“姑母既嫁得良人,又同在京城,岂不皆大欢喜,表妹就不用回乡下去了。”
“我娘不会嫁的。”苏清娆说,眼眶红红的,眼泪欲滴,“以前不管多少人来说媒,我娘都没有同意。”
“你们那小山村能跟京城比麽,那些是什么人,蒋大人又是什么人,比得了麽?蒋大人虽然官职不高,但配你娘已经是绰绰有余了,还算是你们高攀了呢。”庄梨一急,竟把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甚至忘了她贬低的人是自己的姑母。
苏清娆气急,红着脸骂道:“就算是皇帝老子要娶我娘,我娘还看不上呢!你不也是庄家的女儿,你配那个蒋大人也是高攀,你怎么不去配啊?”
“……”庄梨没想到看着柔柔软软的苏阿九居然敢跟她横起来了,又说出这样的话,登时横眉竖眼,“你娘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是,她是庄家的女儿,但她也是嫁过人了的,跟我能一样吗?”
“是不一样。”突然插.进了第三个声音,软软糯糯的,毫无威慑力,却足以让庄梨浑身一颤,登时脸都僵了,默默观戏的庄琦也不由心惊。
“小姑母是咱们庄家嫡出,是桃泠郡主亲生的女儿,身上还流着一部分皇室血脉呢,跟你能一样麽?”
第9章
庄梨羞得涨红了脸,气都不敢喘。
她一个庶出,又是小辈,若是这番话传到了祖父祖母那里,她可就完了。
“祺茗郡主。”尽管对方是比自己小的堂妹,庄琦庄梨还是得端端行一礼。
毕竟对方是有爵位的,论礼制,就连他们的父亲都得给人家行礼的,何况是她们。
苏清娆早就听说庄家有个小郡主,是二舅和二舅母德云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名唤庄敏,大多数时候都在皇宫和公主府,所以苏清娆从来到庄府便没有见过她。
是一个……圆圆的小丫头。苏清娆对她的第一印象。
“三妹,二妹不过是气话罢,不用当真的。”庄琦微笑着道,又对苏清娆说:“表妹也别往心里去,我这个长姐代她给你赔不是。”
“长姐就不用替她说话了,我看二姐还是跟本郡主去见见祖母吧,若觉得冤枉,你跟祖母解释去吧。”庄敏素来跟长房的几位堂姐不对付,尤其是庄梨。她自己又是个护犊的性子,眼下看她讨厌的两个堂姐在欺负一个新来的表姐,当然看不下去了。
庄梨一听就吓得腿都软了,扑通地跪下来,哭得梨花带雨的,“三妹,我是无心的,我不是故意要贬低姑母,我……我只是一时糊涂……”
庄敏看都不看她,而是两道目光都在打量着苏清娆,心想道,这个新来的表姐生得可真漂亮啊,这下庄琦终于不是她们府上最好看的了。
“表姐觉得呢?”庄敏冲漂亮的小表姐眨眨圆圆的眼睛。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就是得告诉外祖母。”苏清娆说完就扭头往回走。
她不傻,她听得出来庄梨的意思,不就是希望她娘嫁出去吗,就是不想让她们继续留在庄家。
说到底,她和她娘终究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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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敏毫不客气,把庄梨辱骂小姑母的原话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祖母。老夫人勃然大怒,下令庄梨闭门思过三个月,连其嫡母和生母徐姨娘也斥了一顿,大老爷也不能幸免。
大老爷素来宠爱徐姨娘母女,当下也没给她们好脸色,在之后的半个月,也没再去徐姨娘房里。
这是庄家的家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这各大世家明争暗斗的京城,消息一下就传了出去。
大家都知道失踪多年的庄二小姐回来了,不管与庄侯爷交好与否的同僚都纷纷登门拜访,送上贺礼,恭喜敬远侯找回千金,享天伦之乐。
而一些夫人小姐们更是热心,摆什么赏花宴,各种聚会,给庄姝槿送来请柬,请她出席。
却说十二年前的庄姝槿,在京城的贵女圈儿里实在不受欢迎。京城最不缺世家贵族,更不缺佳人才女,本该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可却因为庄姝槿过分惊艳,叫其他贵女连平分秋色的资格都没有。
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旁人很难再注意到别的女子。贵女之间总免不了攀比和较量,比家世官爵,比才艺美貌,比倾慕者。但就算德云公主站在庄姝槿身边,都得黯然失色,毫不起眼。
如此,导致庄姝槿没有朋友。
十二年前她被拐后失踪,贵女们甚至心头畅快,恨不得她出了事不要再回来了才好。
一晃多年过去,昔日的大家闺秀都已出阁,为人妻为人母。如今却道那位京城第一美人回到庄家了,并且,还带着一个女儿。
后者,才是大家所关注的。
毕竟京城无人不知,庄姝槿在出事之前,可是许了婚约的。她的未婚夫倒是个痴情的种,一等等了十二年。结果,人家却在外面和别人生了个女儿。
真是讽刺。
——
碧风堂,好容易身子有些好转的庄老侯爷又因此事病倒了,对所有来访的客人都称病不见。
他们得知女儿在外生了外孙女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的准备,不怕外人说三道四,毕竟女儿失了记忆,不知自己已有婚约在身才跟救命恩人成了亲,只是……对不住人家蒋大人。
老侯爷卧病在床,除了女儿和外孙女,其他子孙一概不见。
老夫人坐在一旁,听着老爷给她们母女俩讲述那些陈年旧事,默默流泪。
“槿儿……是为父对不起你……”老侯爷老泪纵横,捶床懊悔不已。
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葬送了女儿的一生。
敬远侯是德高望重的国学大师,座下门生无数,除了世族公子,还有不少寒门子弟,蒋溪桥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孤苦无依,从小乡镇里来的穷学生,偶然得敬远侯垂青,收为学生,何曾想过竟得侯门千金的青睐。
彼时庄姝槿年仅十三,不知有多少贵公子登门提亲,庄家都以女儿尚未及笄的理由回绝了。待她及笄那年,蒋溪桥考中进士,便向恩师提亲,求娶千金。
不想敬远侯大怒,得知女儿心意后,更不顾父女亲情,师生恩情,放言如果他们二人再敢提及此事,便毁蒋溪桥仕途。
当时先帝后宫大选,所有尚未有婚约的妙龄贵女都要去参选。庄姝槿并不知父亲拒绝所有提亲者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送她入宫。
当得知父亲竟要自己去参选,庄姝槿誓死不从,私自做主进宫面见太后,说自己已有意中人,不愿嫁入皇宫。可是父亲执意让她去参选,庄姝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才叫仇家有机可乘。
女儿失踪后,敬远侯才追悔莫及,当年太后念蒋溪桥一片痴情,亲自下旨赐婚,无论庄姝槿是生是死,都是他的未婚妻。敬远侯也接了这门亲事。
太后旨意,五年之内若人回不来,蒋溪桥自可解约,另娶贤妻。可是一晃十二年过去了,蒋溪桥只字不提解约,私下里还称二老岳父岳母,一片诚心,日月可鉴。
“槿儿,你去见见溪桥吧,虽然你记不得他了……但不能因此否认你们曾经两情相悦啊。”老人家的声音已沙哑,眼里只剩内疚和懊悔,甚至不敢直面女儿的眼睛。
庄姝槿哭红了眼,心中百感交集,她嫁过人,死了丈夫,含辛茹苦德拉扯女儿大,好不容易回到家人身边,却告诉她她还有一个未婚夫。
庄姝槿不怨父亲当年棒打鸳鸯,拆散她与爱人,现在唯有的只是羞愧而已。
她如何见得那位好心的未婚夫。
一直默默不语的苏清娆听言,头也未抬,只闷闷地道:“外祖父曾经逼我娘嫁给皇上,现在还要逼我娘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麽?”
“不……不,不是……”老侯爷连连摇头,话未说上来便咳了起来,咳得满面通红,气都喘不上来,老夫人连忙端药给他服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平息。
“老爷,你莫要再操心了,保重身体要紧,凡事有我呢。”老夫人劝了好一会儿,庄姝槿答应会去见蒋溪桥,老爷子才肯安然睡下。
叫婆子进来伺候,祖孙仨人才退出房间,老夫人长叹口气,心道真是造化弄人。
“这十二年来,你父亲日日夜夜都在忏悔,当初不该拆散你和蒋溪桥。槿儿,你不要怪他。”老夫人呜咽道,“你如今若是对蒋溪桥无意,我和你父亲便去向他赔礼道歉,他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不会逼我们的,如若不然,母亲就去紫陵请太皇太后,请她老人家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