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荞倒是不怕她,回道:“阿荞那不是为姑姑好吗?阿荞怕姑姑再这样走神下去,走路掉进水坑里!不就是梁姑姑说了师叔祖祖的事吗?姑姑至于一天都在惦记?师叔祖祖到底说了什么呀?”
她姑姑说小孩子管不着,“赶紧擦了脚丫子睡去!”
袁松越听这姑侄俩的话,心下琢磨了一番。看来她师姐和冷成的事,她都晓得了。晓得了人家的事,便失神了一下晌,倒是同他也差不多了。
袁松越嘴角弯了上去,又觉得阿荞数落她两句是对的,不然掉进水坑里怎么办?
真是还不如阿荞乖巧懂事。
……
薛家内外渐渐没了动静,只有她房门前挂着的几株艾草随风摆了摆干枯的叶子。他站在阴影里,听着那姑侄二人又含糊地对了两句话,阿荞便打了哈欠,说要睡了。小姑娘睡得极快,给过多久便没动静了,倒是她姑姑还翻了两下身。
在想什么呢?
门没从里锁住,他站到门前,轻敲了两下。房里突然连她细微的呼吸声都没了,他晓得她是故意摒住了气息,微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是我”,便推门进去。
屋里黑黢黢的,他听见她呼吸明显刻意压着,轻哼了一声,道:“睡下了也好,直接扛走便省事了!”
话落了音,果然听闻她不在继续压着呼吸。她磨蹭了一下,坐了起来。
“阿荞刚睡下,你别扰她。”她道。
他点了点头,“出去说吧。”
她又磨蹭了一下,下床穿了鞋子。他替她把床尾的袍子拿在手上,把袍子披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略微僵硬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
薛云卉心里正嘀咕这人怎么半夜来了,没想到他还记得将衣服替她披上,如何能不意外一下?他做这些事是越发地顺手了。
不知道他这趟来又是作甚?难不成,为了冷成提得那事来的?
到了屋外,她也觉得不甚安心,这院子不大,住的人可不少,万一被发现了,让她怎么说得清呢?她对这人也实在没办法了。
好在他道:“外边说。”
说完,一把搂住她的腰,点脚出了小院。
薛云卉对他的本事见怪不怪。
院外的树影下,伸手不见五指,他搂着她不撒手,她扭了一下也没见效用,只得让自己忽略了去,低声问他:“侯爷怎么来了?”
男人声音有些低,从她发顶传来,“听闻冷成提亲之事,心有感触。”
薛云卉很想问问他有何感触,只不过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眨着眼问道:“冷成为什么要提亲我师姐?他果真是为了报恩?”
“报恩为名,实则……”袁松越顿了一下,看了眼被她搂着腰的人。那人正也抬头看了他一眼,试着续了他的话。
“实则……他看上我师姐钱财了?要不,怎么说以身为聘来着?可我师姐也没什么钱……”
她说着,突然咦了一声,问他:“冷成投靠你,你都不给他钱的吗?他怎么这么穷?”
袁松越闭了闭眼,不想说什么。她脑子里除了钱和小鬼,还有旁的吗?
“冷成不穷。”
“那为何以身为聘?”
袁松越深深看了她两眼,一字一顿道:“你好好想想。”
第211章 不会拖累
薛云卉觉得,鬼侯爷说这话,就像是提点笨徒弟的师父,可冷成这事,她还是没琢磨出来为何。
却听他道:“我倒羡慕冷成,若是令师姐真应了他,我倒有些佩服。”
薛云卉心想人家冷成敢想敢做,算是个汉子,你若是也有想的闺秀,也做便是。
心下这么一想,有些一口闷下醋溜白菜的感觉,薛云卉一时怔住,却听男人突然问道:“若是令师姐应了,岂不是要叫他一声……姐夫?”
“是啊,是要叫姐夫来着。”薛云卉撇开从天而至醋溜白菜,答了这一句,还道:“连同大方都同我沾亲带故了。”
男人默了几息,没说什么,她瞧上去,似乎他在思索什么问题。
她又扭了一下腰,还是没扭开,却把男人扭得回过了神来,问她:“为何昨日你没去京城,让梁道长替你去?”
还不是怕被你抓了吗,薛云卉心道。她说不为何,转过头去,“跑来跑去,怪累的。”
袁松越心知她故意避开自己,手下使了些力道让她贴紧自己,凑在她耳边道:“既是累,该尽早歇下。”
可是歇下就歇下,往她耳边喷气作甚,薛云卉痒得不行,在他怀里左躲右闪,谁知这两下下来,这个人怀里似烧了火的炉壁一般烫人。
“你不是说尽早歇下吗?!”她急急扭开头去,不让他再往她耳上凑。
男人嗓子突然有些沙哑,“阿荞半夜可会醒过来找你?”
薛云卉没想着他突然问这个,答道:“她一般不怎么醒,乖着呢。”
男人很是满意地嗯了一声。薛云卉听见这声音未落,腰上的大掌突然更紧了,再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急急攀上他的臂膀,不知怎么就从家到了客栈,然后被人带进了客房,放到了床上。
不对呀,她不是好好在家睡觉吗,怎么跑这来了?!
她不进京,让梁星代她去,可就是怕给人“陪睡”来着,怎么转了一圈,她还是跑不脱这个命运呢?!
那人让她别乱扭了,“再扭下去……”
接下的话他没说,声音越发哑了,压着她的手臂似根刚从火里取出来的铁条,薛云卉很有眼色地不敢动了。
……
进京那日,薛云卉给阿荞挑了一件粉白红边的半袖,配了一条大红洒白花的百褶裙,让翠娘给他扎了两个小髻,簪了两朵珠花。没了小道姑的模样,成了正经的读书人家的小姑娘,直看得薛云沧点头,翠娘含笑,薛云卉没忍住,抱着亲了一口。
阿荞说姑姑别亲,“等我把卫姑姑领回来,姑姑再可劲儿亲我。”
这话可把薛云沧说得目光全放柔了去。若他没病倒,戚氏和戚家没做那般丑事,兴许阿荞不必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也同巷口那些小孩子一般,天亮了就在巷口撒丫子跑着玩,天黑了,爹娘一喊便回来了,无忧无虑。
薛云沧俯身抱起女儿,说了声“乖”,又回头看了一眼妹妹,柔声道:“走吧。”
薛云卉本不欲去,可一想到薛云沧进了卫家,若没立即被打出门去,他定然要被请去单独同卫慕的父亲说话,那么阿荞便要落单了。
虽她不在家的时候,卫慕把阿荞照看得很好,阿荞也喜欢卫慕,可那深宅大院阿荞没去过,薛云卉怕她小人家家的害怕,到底还是跟去了。她仍旧穿着道袍,这身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且她算半个方外人,往后薛云沧成亲了,也不会拖累于他。
卫家宅院颇为低调,没有京城公侯伯府那般气派,似卫自先这种六品京官,京城里简直满把抓,确实没有必要张扬。
薛云沧深吸了一气,定了定神,第一次上岳家的门,并非是正经提亲,不过是探一探卫家人的口风罢了。可就卫家现下这般情形而言,若是卫院判看中了薛云沧,恐是立时就能见分晓,因而这一趟,也格外重要。
薛云沧自然无法似体魄强健的正常儿郎一般,精气十足地上门,他大病初愈,能亲自前来,已是不错了。
开门的是个打扮利索的小厮,薛云沧报上名号,那小厮立马来了精神,立即引了二人往门房暂歇,喊人去了。
薛云沧兄妹对视了一眼。很显然,卫家也是已有准备了,看来卫慕在其中也没少费力。
两个人的事情,总要相互帮扶才最好。
来引路的人很快到了,因着薛家三人都到了,引路的也分了两处,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引了薛云沧往一边去,另一位管事娘子则一路引着薛云卉和阿荞往宅院里走。
这是正经对待的样子,薛云卉心放下不少。
卫家的花厅颇有些涵养在里头,花厅挂的几幅画并非是常见的四季花样,薛云卉辨出来一幅好似忍冬,另一幅像是扶桑,约莫花厅两侧挂的四幅图皆是药材之花,那倒是符合这杏林世家的盛名。
阿荞很是乖巧,薛云卉也不急不躁,饮了几口茶,见着人影晃动了几下,环佩声渐至,几个一般打扮的丫鬟簇拥着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和一位少妇来了。
薛云卉连忙带着阿荞起身,定睛一看,那少妇正是卫慕堂嫂大程氏。大程氏这边也瞧见了她,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又微微弯了嘴角,没说什么。
薛云卉暗叹,她没点出自己是曾去过她家的道人,真是好涵养,如若不然,说不定卫慕的母亲要误会几分。
薛云卉朝她一笑表示谢意,这边卫慕的母亲何氏便已然打量起薛云卉姑侄二人来了。
何氏不过三十五六岁,卫慕说她母亲比父亲本就年轻四岁,再加上保养得当,她母亲同他父亲一道出门去,有人问是否是继室,还有人问是否是长女,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何氏出身药商之家,虽是商贾出身,却也同大程氏一般,一副大家做派,薛云卉自然不能拖累了薛云沧,只浅笑着,任何氏打量。
何氏也不好过多打量姑侄二人,笑着点了两下头,只她眉间隐忧时而显现,薛云卉看得清楚。
何氏开了口,先说了两句医者救人原是本分,薛家人不必太过客气亲自上门云云。这番薛家三人上门,正是打了这个“登门道谢”的借口,何氏这么说,薛云卉自然晓得她先客套一番,才好切入正题。
果然,她说完,略抿了口茶,便朝她问道:“道长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第212章 功德圆满
薛云卉心道平日里自然要挣钱养家,总不能似您二位一般,居移气,养移体。只这话万万说不得,她道:“平日多在观中清修,做斋醮科仪。”
何氏缓缓点头,大程氏含笑不语。
薛云卉暗道大程氏说不定知道她在扯谎,只要不点破,总是好的。她这么想着,大程氏也随她的意思,只是何氏又问了话:“道长清修辛苦,平日里多久回一趟家?”
薛云卉微微笑,“一两月有之。从前兄长身子不好,我也常下山来照看一二,如今多得卫姑娘救治,兄长身体康健,我也能常在三清圣人面前尽心了。”
何氏闻言,眉间隐忧去了几成。
薛云卉晓得她的意思,自己这般岁数还未嫁人的小姑,着实是个异数,且正一又同全真不同,自己想下山随时便可下山。若常年不下山便罢了,若是常下山来,定然要靠着薛云沧这唯一的哥哥过活。
谁家有这样一位小姑,人家相看的时候,都得多多过问两句。
薛云卉自不埋怨何氏什么,人之常情而已。薛云沧这条件本就不如何了,和离后留了一小女在身侧,缠绵病榻许多年,没得功名如今还只是个秀才,又有这么个情况未定妹子,真是糟糕透顶了。
何氏这么问,薛云卉不计较,倒是觉得她这是也有几分对薛云沧的意向了。
约莫是把薛云卉问得差不多了,何氏又问起了阿荞来。
薛云卉并不替阿荞多答什么,以阿荞的聪慧,何氏不会不满意。
果见她问过阿荞,阿荞一一应了后,她那眉间的隐忧又去了几分。只是她打量着阿荞,又问薛云卉:“令侄女平日可都在道长身侧?”
薛云卉点头道是,“常接了她山上住些日子。”
何氏问这话的时候,薛云卉心里有些不大得劲。她自己也就罢了,以前不靠着薛云沧,以后也也不会让他全全照管,她自去逍遥自在。可是阿荞是薛云沧的女儿错不了,若是何氏为着自己女儿少些烦心事,把阿荞也一并撵了,却是有些过了。
若非是卫慕心地良善,待阿荞细心照看又无芥蒂,她且不放心阿荞跟在卫慕身边。
薛云卉怜惜地摸了摸阿荞的小脑袋,心道事已至此,若是卫家真要撵了阿荞,她便带阿荞离去,也不能让阿荞吃了苦。总归,她是要走的,带着这么个小冤家做伴也好。
不想她心下正替阿荞泛酸,何氏却又开了口,“原来是在道长脸前学礼,难怪这般乖巧可人!”
薛云卉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抬头去看,却见着何氏笑眯着眼睛看着阿荞,那眼光的柔和不似作伪。
何氏招了手让阿荞过去,阿荞看了一眼她姑姑。薛云卉朝她颔首,她便迈着小步子规规矩矩上前去了。
何氏说了声乖,摸摸她头上绒绒的细发,褪了只玉镯子下来,给了阿荞,还道:“可人儿,再过几年就能戴了。”
阿荞不敢收,回头看过来,薛云卉又是颔首。
卫慕性子纯善,何氏自然不会差到哪去,薛云卉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想了,人家并没有要撵了阿荞的意思,可能她心里是有那么些有想把阿荞带走做伴的意思吧。
初初她下山最要紧是为了赎回庄子,当然大哥当年衣不解带伺候她七七四十九天的情谊,她也是有心要还。现如今大哥身子已然康复,阿荞也从怀抱中的小娃儿长成了小姑娘,以后有了卫慕,这父女二人想来越来越好了。
而她呢,本也不是真的薛云卉,现下功德圆满,也是时候去了。
……
见到薛云沧的时候,薛云卉第一次瞧见他面上竟有了红光。看来,卫慕这个媳妇儿,跑不掉了。
她凑过去小声问:“哥哥哄了人家小姑娘,连人家老父也哄了去?”
薛云沧斜了她一眼,嘴角微扬,“卫院判本也是爱女之心,见我自然看好。”
他倒淡定,薛云卉笑了一声,道:“那行了,可有提一提何事成亲之事?毕竟卫慕在家招人眼,被叫进宫去便不好了。”
薛云沧笑着摇了摇头,“我且第一次登门,人家意思已是够明显,如何能着急提及提亲之事?只不过……”
他说到此处一顿,薛云卉见他面上笑意盛了些,“卫院判与我诊了一回脉,还替我增添几味药,让我半月后再来给他一瞧。”
“哈!不亏是行医世家!”薛云卉笑出了声,把手边的阿荞抱了起来,“这一来二去的,看样真是快了啊!说不定也有咱们阿荞一份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