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花事——鹿青崖
时间:2018-07-02 09:06:42

  冯瘸子吓得叩头,“小人那药真吃不死人,小人不敢撒谎,除非……除非一口气吃上一把!”
  他说到这一顿,两眼瞪得似灯笼,声音颤了起来,“武……武姑娘不会真吃了一把吧?!”
  ……
  衙门的官差把腿脚瘫软的冯瘸子拉到了一旁,又把丫鬟朱荷押了进来。
  朱荷一眼瞧见瘫在一旁的冯瘸子,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人,奴婢都是听姑娘吩咐的呀!”
  事到如此,竟还推诿责任。
  薛云卉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这丫鬟,倒忘了自己同薛云沧已经没了任何嫌疑,可以退下的事了。
  终究是一条人命,牵着人心。
  马知州自然不会被这丫鬟糊弄,若不是她再三隐瞒实情,哪里要兜这番圈子?!
  “贱婢!还敢胡言乱语?!来人,给本官张她的嘴!”
  知州二话不说就让人张嘴,听着朱荷的哭喊和响亮的耳光,他才觉得在侯爷面前找回了几分面子。
  他堂堂知州,竟被小丫鬟几句话哄的团团转,真是面子掉了个底朝天。
  这下舒坦了,他又问道:“说不说?!”
  这几下耳光,可不是内宅的儿戏,朱荷牙齿打颤,嘴角血流了下来,指尖一碰,赤目一片,她眼神都直了,砰砰叩着头,俱说了来。
  “姑娘……姑娘她让奴婢去悄悄找个道士过来,还让谁都不能告诉。奴婢都是听得姑娘的呀!姑娘得了道士的药,就开始日日吃,病了几日,日日折腾,大夫来看了,开了药,姑娘只不喝,都让奴婢倒掉了!昨……昨日下晌之后,姑娘一直心绪不好,嘴上还说什么等不了了的话,奴婢问她她也不理,后来奴婢就同紫樱换了差。谁知……谁知姑娘今儿一早竟……”
  她说到这呜呜地哭了起来,知州却听不得她哭喊,一声呵斥又把她吓得闭了嘴。
  马知州哼哼了两声,那眼去斜朱荷。
  “照你这么说,武姑娘的死和你没得干系了?那本官问你,你方才为何不老实说来?我看着,这十巴掌还不够啊!嗯?”
  话音一落,上刑的官差就上了前,那朱荷见了,倒抽一口气跌坐在了地上。
  薛云卉冷眼旁观,心道知州大人总算眼明心亮一回,她这方心绪未落,那丫鬟便尖声叫道:“不怪我!不怪我!是那王嗣信纠缠着姑娘!姑娘听了他的,这才想尽办法拖延婚期的!”
 
 
第025章 武茗之死(下)
  王嗣信是武百户手下两个总旗之一,今年一十有九,尚未娶妻。
  朱荷把王嗣信的名字喊出来的时候,武百户呆滞恍惚的神情,总算变化了起来。薛云卉从旁看着,他脸上似乎有一种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却已然相信了的复杂情绪。
  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总旗,一个是皇上亲封的侯爷,是个人也知道如何作选吧。武百户想不到,他的女儿,对这婚事竟如此不情不愿。
  武茗对这王嗣信用了真情实意,甚至豁出了一条性命,只是不晓得,到底值不值得。
  那朱荷仍在尖叫,尖声像一把利剑,刺破了所有的假象,将真相毫不留情地捅了出来。
  “……他给我银子,还许诺说姑娘嫁了她,他就做主帮我销了奴籍。销了奴籍我就能回家了,就不用嫁给那一头赖疮的张老三了,我为何不答应?!我不过就在姑娘面前说几句话罢了,主意都是姑娘自己拿的,与我有什么干系?要是姑娘眼里没有王嗣信,我说一千道一万也没用!大人,大人明鉴,不干我的事,都是那王嗣信引诱姑娘!”
  “引诱”这个词,不是个好词,却又是个好词,至少,即便武茗也有不是,却是被人引诱的,况她如今人去了,罪名都在了引诱之人的头上。
  可说到底,被引诱的人就没有点心甘情愿吗?
  薛云卉想起之前武茗那病怏怏的脸颊,话语中那不安的心绪,一切都串起来了。
  武茗啊,宁愿以身试毒,也不愿嫁给无意的人……
  不知为何,她目光转着转着,转到了袁松越身上。
  还是那副冰冷的眉眼,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失望,也没有喜悦。薛云卉看着,好似隐有愧疚之情在他眉间流连。
  愧疚?她想多了吧。
  还没成婚,就闹了一顶青草帽戴在头上,若论愧疚,也是武家吧。
  她自认是个局外人,一时被卷进来,也就是看出戏而已,谁事谁非,由不得她论断。
  马知州命人往卫所拿王嗣信去了,只这朱荷却还不能退下,该吐的话还没吐完。
  “你说,为何武姑娘突然服了毒?”知州沉声问了出来。
  这话问得厅内人心一凛。
  武茗是死于那匣毒药,可究其根本,武茗之死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朱荷已经有些恍惚了,她听见问话愣了一下,又深吸一口气。
  “姑娘想把婚期往后拖,最好她能一下子病上一年半载地,直接将这婚事推了了事。她吃了几天那道士的药,人不好了,却没不好到卧病在床的地步。昨日……昨日那道姑见了姑娘,姑娘临时起了意,想借那道姑之口把婚期往后推,可是……可是那道姑不敢,还说姑娘病的不重,没几个月就能好过来……”
  薛云卉闻言怔住了,嗓子有些发干,并没瞧见流转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目光。
  她一面心有戚戚,庆幸自己若不是因着罗行商的事长了记性,这下恐怕在劫难逃。可另一面却心中泛起涩意,她不曾想,自己那小心谨慎的态度,却成了武茗的催命符!
  难道正是因为她这张催命符,才害了武茗?
  她心跳如雷,那朱荷却还在说:“……姑娘着急了,在屋里团团转,奴婢看不下去点了安息香想让姑娘睡会儿,偏偏……偏偏这时候,侯爷又来了!他突然叫了姑娘出去见面,姑娘回来的时候脸都白了!说侯爷对她尤为尊重,她再这样下去,跟害人有什么区别……”
  这话更让薛云卉愕然,她抬头去看袁松越,却只看到他眼下阴影,颤动的眼睫,看不到眸中颜色。
  她指尖微颤。竟还有一道催命符!
  她不禁摇头,若是写成话本,那边是侯爷宠妾灭妻,贵妾害死主母的好戏码了!说书人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吃了晚饭,姑娘就说不下狠心不行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怕姑娘出了事,苦苦劝了几句,谁知姑娘嘴上应了,今日、今日就将那一匣子药,都吃了下去!我一瞧见那药匣子空了,就知道不好了,等大夫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薛云卉不由拧了眉,这一次,她没看到冰冷的那张脸上,长眉亦是紧紧蹙了起来。
  厅里寒气弥散,马知府见那朱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几欲瘫倒,连忙使眼色让人架了她。
  那朱荷却一下子惊叫挣扎起了来。
  “大人、大人,不关我的事!那王嗣信早就打上姑娘主意了!他是早有预谋的!有回醉了酒,他就说什么往后他就是百户家里人,让人家都敬他酒……他不是好人,却一见着姑娘就装模作样!我不该贪他的钱,在姑娘耳边说了两年的违心话……不,不,不是我的错,是王嗣信惯会拿捏人!他一听说姑娘要当侯夫人了,就许我要给我除籍,赠我钱财!他知道我弟弟能读书了,将来要做大官,我回了家也能当小姐……是王嗣信不放过姑娘!都是他害了姑娘!昨日晚上,他还偷跳进院子,跟姑娘说一定再等他两个月……”
  “你说什么?!王嗣信昨日来过?!”
  知州一下子打断了朱荷的话,目光似是要吃人。
  朱荷哆嗦了一下,点头道是,一脸的眼泪鲜血混在一处,旁人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心生厌憎。
  “他来过,跟姑娘说了半刻钟的话,姑娘回来脸色又青又白的,直说再推两个月,王嗣信就有办法娶她了……”
  薛云卉心中颤动不已。
  那王嗣信,他居然也来过!
  原来,竟是有三道催命符,生生要了武茗的命!
  砰得一下,铁掌拍案的声音打断了朱荷的话,有木质断裂的噼啪声激得人心一荡。
  武百户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铁青,转过身来,突然朝袁松越抱拳。
  “武某对不住侯爷!定亲手抓那王嗣信给侯爷个交代!”
  他扭头就往外冲去。
  一身气势汹涌如惊涛,就在众人被他气势所震,袁松越起身欲拦的时候,门外突然有官差跑了进来,进门便回道:“大人,王嗣信跑了!”
  武百户一把抓住了官差的领子,直抓得那人一个踉跄。
  “跑了?跑了!天杀的竖子……”
  喊声嘎然而止,武百户突然全身一僵,双腿一软,砰一声就砸在了那官差身上,昏死了过去。
  ……
  薛云卉扶着薛云沧走的时候,还回过头往那混乱的厅堂瞧去,不巧一眼就瞧见了那丧了未婚妻、带了青草帽的瑞平侯。
  未婚妻死了,岳父和岳母一个昏死一个疯癫,只剩一个妻弟吓得白了脸。
  知州上前拱着手跟他说了什么,他摇了一下头,微侧过来的脸,冰冷中透着疲惫。
  薛云卉目光收了回来,走着走着,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袁二如何,她没什么看法,倒是武茗……
  真是想不到,没有人真的要害死她,她也从没想过去死,可天意弄人,她死在了所有人的推搡之中,一个不慎跌倒,便混混沌沌地下了黄泉。
  薛云卉眼前晃过武茗病容中的些许英气,摇头叹了口气。这个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是致命的后果……
  一路扶着薛云沧出了武家,薛云卉这才想起了正经贴在她身上的一桩事。
  “既然武姑娘去了,侯爷的婚事没了着落,我是不是一时无虞了?”
  薛云卉顿了脚步,愣愣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薛云沧闻言拍了拍她的手,疼爱地看了她一眼,“京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子娶妻前,房里有正头姨娘那便是对妻子的不尊重。瑞平侯出身名门望族,想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放心吧,一时无虞了。”
  “哦。”
  薛云卉应了这一句,说不出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杂得很,乱的很,品咂到嘴里,微微有些发苦。
  或许,这就是人间的滋味吧。
 
 
第026章 往事
  衙门前头去拿人,既拿了薛云卉回来,没有不拿梁星的道理。只这会子梁星莫名其妙地被带了过来,案子却是结了,没得她什么事了,人便就地放了。
  武府门口,薛云卉冲她招手。
  “师姐跟我回家暖乎暖乎去,今日也不知怎地,竟冷了起来。”
  梁星点头道好,快步走了过去。
  她一大清早就被带了过来,自然好奇武家出了什么事,侧了脑袋往薛云卉出来的偏门里头看。
  门里头人影憧憧地,人人哭丧着脸,哈巴着腰,偶有几个官差晃过,腰间别着把半人高的刀,就把梁星好奇的心吓回去了。
  她刚欲回头问一下薛云卉,到底出了什么事,视野中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那人是正正朝着她这方向走过来的,仿佛是要去做什么事,就这么一抬头,一双锐利的眼睛可巧就捕捉到了盯着他看的人。
  那人一愣,梁星心肝一颤。
  下意识地,她调头就跑,薛云卉正和薛云沧说着话,她这么猛然一跑,倒把兄妹二人都吓了一跳。
  薛云卉张口欲喊,却见门里一人快步走了出来。那人绷着脸在门前一众人里巡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薛云卉脸上。
  他皱了眉。
  “可有人从这儿跑过?”他问。
  这人薛云卉识得,可不正是鬼侯爷身边侍卫么?
  她摇了头,“没有。”
  那人又定定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失望之色,沉声道了句“多谢”,又返回了门里。
  “怎么?梁星认识他?”薛云沧挑了眉。
  薛云卉撇了嘴,“我不知道啊,师姐搞什么名堂?难道是旧识?”
  兄妹二人左右猜不出来,这边转过巷口,才瞧见梁星神色紧张的看着他们,还往他们身后张望。
  “师姐你在看谁?侯爷的侍卫?被我挡回去了。”
  薛云卉问她,梁星吓得不轻,冲她做了噤声的手势,这才拉了她到一边,说起话来。
  “你说那人是侯爷的侍卫?瑞平侯的?”
  “是呀。”
  薛云卉答道,见梁星听了疑惑地挠了头,嘴里嘟囔着“不对”,又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姐还有事瞒着我不成?”
  “哎呀,我有什么好瞒着你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忘恩负义的色-胚么?就是他呀!”
  “啊?”薛云卉讶然,刚想说句话,身后薛云沧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师姐妹二人可顾不得说闲话了,连忙去照应他。见他嘴唇都发白了,一双手凉得好似刚从冰里淘出来。薛云卉可吓了一跳,招呼着梁星,这就将薛云沧往家里架去。
  回到家又是一番折腾,处处打点好了,薛云卉才想起梁星的事来。
  “瑞平侯的侍卫是你遇见的那个色-胚?不会吧,你那会儿不是在山西遇上的吗?”
  薛云卉倒了杯水给梁星,那让阿荞去卢婶那要一碟子姜糖片来。
  饮了半杯茶,梁星眉头皱成了疙瘩,“是呀。纵是认错一回,也错不了两回,昨日我在瑞平侯府见着的定是他,没得错。况你不也说,他竟追出来了么!”
  梁星说着,不由打了个寒噤,苦了一张脸,“他怎地还记得我?追我做甚呀?!”
  好端端一张娃娃脸皱巴成一团,薛云卉看不下去了,拍了拍她的手,“这都好些年过去了,他便是记得,也记不真切了。我当时将他糊弄过去,他不也没说什么嘛?没事的,或许,人家就是想给你道个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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