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秀未再往后问,那人却缓缓道:“去了。”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像是同他在说张正印早间出门练拳,或者主持事物一般随意。可是张世秀却冷汗倏忽全冒了出来,争先恐后。
自己进门的时候,院门口可是一个守卫都不曾有的,连服侍张正印的人,却全不见了……
张世秀突然胆寒起来,若这个“去了”真的如自己想得一样,那么此人真的会救他的秋哥吗?会吗?
念头一起,那人便似看透一般,语气越发温和,“快去吧,耽搁不得了。张世秋还等着你。”
最后这句就像是咒语,张世秀心里再不疑惑,按着他的指示立时去了——去让七鼎丹炉入位,去取来阴阳童血,去为他的秋哥做一切他能做到的!
只是张世秀不知道,或许也不想知道,就在他进门的半刻钟以前,张正印见到此人也是惊讶,他不知此人为何而来,却听了此人道是有紧急要事的话,将院内外众人全打发了去。
人一走干净,张正印正要听此人说来那“要事”,不想此人张口便问,“正印可有一不寻常三清铃?现在何处?”
他说得急,张正印听得也急。
从张世秀到那人,再到今日匆忙来他房中说要事的人,都在问三清铃的下落,这是为何?
那三清铃自然不是普通的三清铃,是他用多少个日夜,念了多少咒语,消耗多少内力从灵物身上吸收转化而来。这三清铃本是给他儿子复生而用,只是张世秋已然复生,他不知道是否是这三清铃的作用。
既然结局已定,他为何还要交到旁人手里,多生事端呢?
可这三清铃不寻常,不寻常到他看重如同眼珠,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藏得无人能寻到。
那人这般急问,他不由地一慌,眼角扫过一路带来的放置了一套不曾用也不会用的紫砂茶具的木匣,那三清铃,就在茶壶之中。
只是就这么一眼,眼前的人突然顺着他的目光扫了过去,只一瞬,也将目光定定落到了那木匣之上。
他一慌,“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人没理会他的问话,抬脚朝那木匣走了过去。
张正印英眉倒竖,立时又是一吼,“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他吼得急切,那人却突然勾起嘴角笑了,声音里满满的安定,“看样就在木匣里了。”
张正印突觉中计,浑身汗毛竖了起来,立时要上前夺匣,不想刚一上前,那人突然回身,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他始料未及,已是断绝了呼吸。
那人仍是淡淡笑着,声音仍是方才那般,只是有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三清铃在匣子里,对吗?”
他不说,僵持了一息,那人却似哄孩子一样,“不说就是个死啊,正印。”
话音未落,他甚至听见了喉骨被捏碎的声音,他知道果真到了生死一线,他挣扎着点头,那人满意地点了头,他看见那人嘴巴微张。
“说了也是死。”
……
“三清铃……三清铃……”
赤松别了薛云卉,一路小跑地往张正印下处院落跑去。山中天气瞬息万变,这会儿已是下起了毛毛细雨,水雾一样的细雨吹到赤松脸上,他躲闪不开,撑着手遮眼继续前跑,只是到了张正印院子前,蹿到屋檐下避雨,才陡然发现院子内外静悄悄的,无有人声。
擦雨的手慢了下来,又停了下来,赤松想起了薛云卉说张世秀异常的话,瞬间慌张了起来。
他拔腿往院子里跑去,飞快到了廊下,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房门紧紧关着,他咽了口吐沫,“爹?”
回应他的只是渐渐大起来的风雨声。
他不敢再犹豫,去敲门还是没有声音,当即一把推开了门去。门发出咣当一声响,又弹了回来,打在他手臂上,他一点都没在意。
屋中有些许不属于这间屋子的混杂气息,他分辨不出什么,他向两侧厢房望去,房里昏暗,他又喊了好几声爹,直到他走到了张正印的床前,看到了青纱帐下张正印平平躺着。
他突然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问道:“爹!怎么这时睡下了?莫不是哪里不适?”
床上的人悄无声息,似是没有听见一般,赤松一怔,刚松下的气,又悬了起来。
“爹,世秋来了,您怎么不说话?!”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抖,伸手穿越纱帐,他按住张正印的手臂摇晃,“爹?醒醒?!”
还是没有回应,赤松心猛地一沉,指尖一扬,探到了张正印的鼻息——
没了。
身子一晃,赤松险些摔倒在地。
突然的变故让他头脑有一时的空白。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面对这等变故的感觉。
因为张正印用邪术吸噬灵力,才导致他修行被迫中断,险些命丧石室,而在他之前,老龟便已魂飞魄散。他和张正印有仇,是深仇,可是造化弄人,偏偏让他做了张正印的儿子!
自那他才晓得,其实张正印也是被人利用,所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儿子,而他转世之后,正是张正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儿子……
这几月父子相处,张正印对他疼爱有加时多,提防试探时少,这让他一个四百年的灵物对这个仇人叫起“爹”来,潜移默化不再排斥,更不用说,张世秀暗戳戳要将他从这躯体里赶出去的时候,张正印却信了他这个儿子!
可就在这一天这一时,他探到了张正印的鼻息,没有丝毫气息进出,张正印就在这个山雨蒙蒙的天气里,陡然没了,无声无息,在往后的轮回中也不会再记得什么。
赤松脑中空白一片,好在理智尚存。
他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是谁杀死了张正印,会否是那个人?
而三清铃,还在吗?!
第417章 纸
寻遍张正印的屋子,赤松没有一点收获,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有被淹没的感觉绕在心间。
他不敢再逗留,想着薛云卉说过的,那人或许就要发动的话,他再顾不上张正印的死,任声势愈大的雨在脸上胡乱地拍,拔腿寻薛云卉而去。
他来回跑了好些路,终于在路口瞧见薛云卉和那全真教的顾道长冒着雨快步过来。赤松也管不上那许多了,直冲上前,“借一步说话!”
薛云卉被他这一嚷、一拉,才发现他湿漉漉的脸上,竟也似张世秀一般脸色煞白。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赤松瞧见顾凝并未跟来,连忙道,“我爹……张正印他死了,三清铃我也找不到!”
薛云卉似乎猜到了,眉间抖动几息,刚要说话,突然听到雨声中,锣声响起,铛铛响在耳畔。
“这是做什么?”赤松见薛云卉不仅眉间颤抖,嘴唇也抿起来,不禁疑问。
薛云卉声音沉沉的,“七鼎丹炉,要烧起来了。”
“丹炉?!烧起来了?!”赤松惊讶不已,他没想到张世秀的动作竟这般快,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赤松倒吸一气。
“是不是……发动了?”
“我想是。”
赤松震惊不已,而薛云卉突然转向了顾凝,“顾凝,带我下地道,我要看看地宫里的七处,是不是也有动静!”
顾凝立时道好,“我去拿地道图!”
薛云卉急急道不用,从怀里抽出袁松越给她带的图来,“我这有!”
她抖开了图,顾凝却朝她摇头,“师叔后又带着师兄和我再次下过地道,增改了不少,你随我来,咱们拿了那图立时就去!”
薛云卉愣了一下,“好!”
薛云卉说完倒没忘了赤松,“你以张正印的名义阻止他们,再问问,张世秀还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
雨越下越大,将房顶的瓦片敲打得咚咚作响,落尽枯叶的树枝拼命摇摆,薛云卉跟着顾凝跑到全真暂住的小院时,两人外袍几乎湿透。
只是这样的关头,没谁在意自己外袍的干湿,两人急急忙忙直奔谢炳的房里去了。门外檐下有几只小鸟避雨,谢炳的房门半掩着,顾凝在门外行礼道:“师叔,应真想借地道图纸一观。”
房内并没有什么回应,顾凝转头同薛云卉道:“师叔应是不在,或是上山采药去了。先拿了图纸,回头再向师叔赔罪便是。”
薛云卉连忙点头,“只能这样了!”
两人推开房门进到了房里,因无极长春观即将动工改建的缘故,地龙都停了去,屋里只放着火盆。谢炳房里的火盆早已没了热气,许是看到了薛云卉被雨打湿的脸上,唇色淡了太多,顾凝这才想到这雨当真下得不小,不由道:“师叔近来常上山采石采药,这紫心山上有许多武当没有的药石,恐是一早就走了,圆清若是冷,先去我房里拿条干巾子擦一擦。”
“没事,不冷,”薛云卉朝他摆手,“你快去寻了图纸,咱们下去探一探要紧!”
她既然这么说,顾凝也不好再说什么旁的,道,“圆清等下,我去寻!”
他说着朝放了书案书架的侧间去了,薛云卉此时哪还有闲心坐定等他,立时也跟了过去。
顾凝直奔侧间的书架而去,薛云卉见他目的明确,微有些放心,目光一扫,扫见侧间的窗棂下,摆了几个小石碗,有的盛着清水,有的放了或多或少的黄澄澄的小米,薛云卉想想方才进屋前看到的檐下避雨的鸟儿,不由问道:“师叔平日里养鸟吗?”
顾凝还在翻找,头也没回便道是,“师叔在武当便养了不少鸟,尤其是冷天,师叔总要照看这些未飞走的鸟。”
他说话手上不停,薛云卉听了“嗯”了一声,想起去年在保定,也见过谢炳在茶摊喝茶,不忘给过路的鸟儿也施一些。她收回了落在窗棂上的目光,见顾凝已是从中层找到了上层,还没什么收获,走了过去。
“还没找到么?”
顾凝点了点头,“我不知那图纸被夹在了何处……”
书架上书虽不多,可纸张颇多,或写了经文,或画了符在上,林林总总竟将书橱摆了大半。薛云卉颇有些急了起来,“下层你翻看了么?”
顾凝说没有,“圆清替我一看吧!”
薛云卉自然道好,低头往最下一层看了过去。同上面有所不同,下边摆放的几叠纸张,放在嘴上的都画了符。薛云卉一眼扫过去,有认识的,还有不认识的,只是她也管不上分辨这些符是何用途,一叠一叠翻了下去,只是一叠翻到中间,未见什么图纸不说,反到瞧见了许多张穿插各符中间的镇压一切邪祟符。只是这些符都是草稿的模样,没有上朱砂,只是黑笔勾边。
薛云卉愣了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她现如今对这符太过敏感,原本不过是常见的保家保身的符纸,只是在赤松之后,她总是一看到便不由地紧张起来。
她摇了摇头,忽略掉这些符纸,将几叠纸张全翻了一遍,与此同时,顾凝也收回了手。两人目光遇到了一处,又都摇了头。
顾凝显然有些疑惑,“难道师叔没将地图收在书架?”
薛云卉对谢炳并未有太多了解,直接指了书案,“会不会在案上?”
案上也放置了几页纸张,还在上压了一本书。顾凝点头,“可能在。”
两人弃了书架,立时到了书案前。书案上整整齐齐,未见一丝凌乱,几页纸上压着的是薄薄一本《高上玉皇心印经》,显然已被翻阅无数遍,纸页微微翘了起来。
顾凝拿过《心印经》翻了一遍,里间并未有旁的东西。顾凝眉头越皱越紧,却没注意薛云卉的目光却定定落在了这本《心印经》下压着的一张写了四个大字的纸上。
纸上,“洪乔捎书”四个字苍劲有力,似是对洪乔这等言而无信之人万分愤怒。四个字显然是一气呵成,写到“书”字的最后一笔,似是习惯为之,一笔虚划下来。
顾凝正要继续查看这张纸下的其他纸张,只是手伸出去,被薛云卉先了一步拿起那张纸来。
顾凝意外了一下,却见薛云卉拿着纸张的手轻颤。
“顾凝,”她喊道,然后缓缓抬起眼来,在顾凝诧异的目光中,轻声道:“你不用找了,找不到的。”
第418章 早该知道
雨下得太大,像是要将所有事情都砸乱一般。
赤松转世这些时日,还未见过这么大的雨。他觉得人身真是娇贵,许是淋了雨的原因,他浑身上下都泛着冷气。
向着他记得的最近的丹炉跑过去,见路边有小道士经过,劈手夺了人家的伞,小道士看不清是谁,又不能淋雨去追,只气得在檐下跺脚。赤松不管他分毫,直奔最近的丹炉放置地去了。
这一处原就有放置丹炉的炼丹台,他跑进去的时候,一众忙碌的道士和抬炉的百姓正喜气洋洋地看着炼丹台上的新丹炉烧起了第一柱香。香的烟气自炉内袅袅升起,缓缓飘出丹炉,便被雨水打得不见了影子。
赤松急匆匆跑上前去,有小道士认出了他,“张道长,您怎么来了?”
赤松只不管他问话,指着那香炉问,“至灵让你们点的?!”
那小道士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点头说是,“至灵特特吩咐的,方才也敲了锣了。”
赤松当即暗骂一声“贼”,这便伸手上前直接将那香拔了起来,按在特特放置的香灰里,灭了去。
众人皆瞠目结舌,赤松根本没有一句废话,只道“不许再点香”,转头又奔下一处去了。
一连灭了三个丹炉的香,待他反过来再去灭第四个时,迎面却同面如寒冰的张世秀撞到了一处。赤松只皱着眉头瞥了张世秀一眼,闪身要错过他而去,可张世秀却抬脚一迈,挡住了他眼前的路。
“你去哪?”张世秀眯了眼睛,“可是去灭香?!你这是大不敬!”
赤松闻言一声哼笑,冷冷看他,“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