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佯装怒火中夹带了悲切之意,又道:“两家好歹有些旧情,侯爷这般不依不饶,不怕世人道你狠心么?!”
可这侯爷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竟忽然笑出了声,随即眼中冷意乍现,盯着薛云卉,一字一顿道:“狠心?是如何也不能同你薛家人比的!”
他话尾高高扬起,一字一顿,嘲意十足,可薛云卉听了却神思一凛。
真的是他!
那个定了亲,又退了亲的侯府少爷!
现下,薛云卉心里恨得只想打人。
若只退个亲,这人根本不必如此费力让她上当,薛家肯定做了对不起人家的难堪事情,人家现下回来讨债来了!
好似生吞了一捆黄连,薛云卉这心里,别提多苦恼了。
老天知道,她怎么就如此时运不济,转世到了这么个主儿身上!
负债累累不说,还欠了这么一大笔人情债,现下这侯爷找上门来了,还真让她当牛做马、为奴为婢不成?!
这真他娘的……
薛云卉差点破口大骂,可转念一想,忽的怔住了。
所以,这鬼侯爷是来讨债的,而不是冲着自己这半生灵力来的么?!
所以,涉及梧桐山庄根本就是巧合,她全不必如此担惊受怕吗?
所以,方才她冷汗频出、如临大敌,都不过是她替自己该死地加了场戏吗?!
这才真他娘的……
薛云卉觉得自己在脑袋里,好似正驾着一匹发了疯的马狂奔。这马眼看着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下悬崖了,谁知这鬼侯爷一句话,却一语点醒了她,前边根本不是悬崖,不过是个陡坡罢了!
禁不住大口喘了两口气,薛云卉浑身的劲松了大半,再看这侯爷,突然觉得他竟是个丰神俊朗、气宇不凡的。
可她刚觉得看顺眼了一息,忽的又想起此人是来逼她卖身的,转瞬又觉他凶神恶煞,面目狰狞了。
债呀!债……
薛云卉暗暗叹了口气,又定了定神,刚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使计金蝉脱壳,只听那侯爷又说了话。
“当年八抬大轿,薛姑娘避如蛇蝎;如今卖身为奴,薛姑娘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她也想问问那早就下地投胎的原主魂魄,到底意下如何?!
想来那魂儿正捂着嘴笑呢吧!
薛云卉谁都问不了,只是想骂人罢了。
看来这侯爷对自己已经势在必得了,见官自己也毫无优势,正如那罗行商所说,她二叔就是个说不上话的幕僚,更何况知州那小人嘴脸的,见到侯爷,还不得跪着舔?
与其拖薛家一家下水,抄家流放,还不如她签了这卖身契算了!
她心里想着,那罗行商就走了过来,将卖身契放在了薛云卉眼前。
白纸黑字,只等着她按下手印了么?
她抬眼去看那契书,一眼便扫到了上面赫然纸上的主家名字:袁松越。
这回可错不了了,瑞平侯的尊姓大名,可不就是这袁松越么?!
薛云卉看着这卖身契,心头一声叠一声地叹气。
虽然以她的本事,先签下契书,应付了这侯爷,再伺机跑路,不成问题,可她顶着这具肉身,这一辈子怕都要被四处通缉了,她只想想,都觉得糟心。
可是不签,也别无他法了。
薛云卉不由抬头去看这侯爷,见他端了茶盅,悠闲地饮茶,仿佛纵奴行骗、逼良为奴和他毫无干系一般,他只是来看一出让他舒爽的戏的。
薛云卉很气,可她来不及再生气,忽然想到了一个奇怪之处。
既然薛家当年曾对不起这侯爷,那他为何不直接将薛家打到一败涂地,如此岂不是更加出气了么?
可他为何要逼自己卖身为奴呢?
既然不是冲着她这个假薛云卉来的,那真薛云卉,又为何值得他如此?
念头闪过,薛云卉再看这白纸黑字的卖身契,就实在按不下这个手印了。
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薛云卉皱了皱眉,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这侯爷几眼,见他不避不让,目光冷厉地从眼角射了过来,不由想露了怯。
可输人不输阵,薛云卉沉了口气与他对视了几息,隐隐觉得他这目光压迫感太强,自己在他的目光下,说不定就快顶不住了,因而也不强来,忽的冷哼一声,沉声道:“我要单独思虑片刻!”
瑞平侯袁松越禁不住笑了,脚下的蚂蚁,火上的蚂蚱了,居然还要求单独思虑片刻?
他盯了薛云卉两眼,见她面色紧绷,一脸不甘,颇觉有趣,倒也不直直戳破她可怜的处境,缓缓站起了身来,点头道:“好。但愿薛姑娘一刻钟就能思虑妥当。”
薛云卉抿着嘴沉默不语,可一颗心却跳得快了起来,眼角瞥见那侯爷走了出去了,门却仍是敞着,心下一想,忽的起了身。
院里尽是仆从,她转身走进内室,那罗行商在门前见了,不由皱了皱眉,想斥薛云卉两句,袁松越却抬手止了他:“不必。”
院里院外都是他的人,她还能跑了?
然而薛云卉听到了这两个字,脚步越发轻快了,她往那罗太太的床榻去了,见她仍昏死在那处,叫她两句也不见醒,心道这侯爷倒是把戏做的够真,半分机会都不给她留。
可她薛云卉又哪里是常人?
她忽然哼了一声,声音甚是响亮,然后使劲拍了那罗太太两下:“莫再装了!”
但那罗太太是真的昏倒了,毫无反应,然薛云卉先是吵嚷了她几句,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屋外的人听了,都以为她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个个暗笑不已。
薛云卉如是说了几句,便不再多言,只唉声叹气,叹着叹着也没了声响。
经了这一番,院里的人都以为她彻底死了心,警惕放松不少,可薛云卉却忽的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窗口,推开这虚掩的窗扇,抬头看见院墙外一颗高大的梧桐树,眼睛里露出了光亮。
“好桐儿,今儿就靠你了!”
只听她轻声说了这一句,又朝那梧桐树招了招手,那树便好似听懂一般,枝叶忽然抖动起来,一条长枝以极为奇特的姿态缓缓弯下,正好就到了窗前。
薛云卉不由咧了嘴笑了。
第006章 她有张良计
薛云卉伸手拉住梧桐树伸过来的枝丫,借了一力,轻松地攀上了窗台。
她又一招手,一只更粗壮的梧桐枝也弯下来了,她双手攀住那粗壮树枝,眼睛扫了一眼静静的小院,轻哼一声,弯起嘴角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约莫过了一刻钟,屋里还没任何动静,那罗行商当先立不住了。
“侯爷,如今一刻钟已到,您看?”
袁松越被他这么一说,方才飞出的思绪才落了回来,他点了点头,那罗行商便赶紧招呼人进屋看去了。
就这么一看,一院子人都惊呆了。
活脱脱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那所谓的罗太太又昏死不醒,侍卫将屋子扒拉了一圈,发现了窗台上的脚印。
出了屋子,还有高墙,这么一个弱女子,是怎么无声无息地逃出去的?
难道,还真是个有法术的道长?
众人都朝罗行商看来,罗行商显然没料到这般情形,鼻尖不由出了汗,他一面喊着人将小院角角落落都再翻一遍,另一面,急急忙忙去向袁松越回禀。
袁松越闻言,轻哼一声,没当回事。
少顷,搜人的侍卫过来,只道是院里翻了两遍,也没发现那女子半分身影,袁松越这才皱了眉,目露些许惊讶。
他亲自起了身,去看那窗台脚印,后又点了他身边一少年侍卫,让他去院墙查探。
那少年身形轻盈,一侧身从窗户飞出,点脚就到了院墙上。
“侯爷,院墙上有脚印!”
话音一落,所有人皆是一惊。
这女子非是会什么法术,这是会武功啊,还是高强的武功!不然哪能无声无息飞檐走壁了?!
不知情的人如是作想,可袁松越心里,却比他们惊讶更甚。
此女如何修得如此武功?便是她在道观修行两年,以她的年岁和修行时日,如何可能修行至此?
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不过,这并不打紧。
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真以为,她能逃出他的掌心?
袁松越冷笑一声,道:“去薛家。”
……
逃出了小院的薛云卉,自然一步不停地向家中奔去,她只盼着薛云沧知道其中缘故,能同那鬼侯爷周旋一番。
她奔至家门前,正瞧见阿荞搬了个杌扎,坐在石阶上,摇头晃脑地给一群小豆丁看手相。
她来不及说旁的,一把捞起了阿荞,冲这一群小孩子道:“小道长今日有事,不看相了,快都回家去吧。”
她言罢,拎了杌扎,携了阿荞进了院子,吩咐阿荞关门,自己几步跨进了薛云沧房里。
彼时,薛云沧正伏在案上做文章,他这般身体,也只上晌还有些气力写字了。
他见薛云卉进来了,侧头问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哥哥!”薛云卉跑得口干舌燥,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下,急急问道:“瑞平侯同我当年的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云沧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薛云卉自从那年生了场大病后,便说好些事都不记得了。薛家人自然奇怪,只她性情变了太多,全不似从前骄纵任性,动不动发脾气,薛家人惊喜之余,又道是忘了前事的功劳,是以不甚同她提起以前的事。
而薛云卉又上山修行,自也无意过问。现下她突然问起当年这桩亲事,薛云沧倒有些吃惊。
“怎么?是袁家找上你了,还是武百户家?”他问。
毕竟,瑞平侯要同武百户的女儿成亲了,此时翻出此事的,还能是谁?
“是瑞平侯!他设计引我上钩,如今拿了我害人的伪证,要逼我签卖身契!唉!我也是一时大意了!”
薛云卉言罢,又急道:“我从他手底下逃出来了,估计过一会儿,人就追上来了!哥哥,你同我说说当年的事,看有没有转机!”
薛云沧面色严肃起来,想了想道:“当年文官和功勋家联姻,宫里最是看好,爹刚升了官,便同瑞平侯府攀上了关系,将你许给了他家次子,也就是现下的瑞平侯。”
薛云沧说到这顿了一下,面上尽是不赞同之色,摇了摇头,又道:“后来瑞平侯府获罪,爹……爹急于同他家撇清干系,便直接退了亲。”
薛云卉闻言,顿了一下,皱了皱眉,“趁人之危退的亲?袁家当时如何态度?”
“当时,如今这个瑞平侯的父亲还是侯世子,他获罪下狱,老侯爷又卧病在床,爹找上门去,是袁二爷自己,当场把你的八字还了,二话没说。”
薛云沧说完这个,兄妹二人皆陷入沉思。
薛云卉不禁暗叹,薛老爹委实不地道,袁家破败了,他想及时抽身也就罢了,可这样大张旗鼓地上门退亲,但凡有点气性的人家,都会心有芥蒂。
然而,正是应了那句话,莫欺少年穷。
谁晓得,不过五年,就是这个袁二爷一战成名,一举拿回了瑞平侯府的爵位。现下,找上门来算账了。
薛云卉心想,薛家那死鬼父女俩,想必正在地府里笑问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这样一想,方才那个问题又回到了脑中:
若说是薛家得罪了袁二,那他为何只揪着自己不放,是发了半边善心,还是另有隐情?
薛云卉这厢琢磨不透,刚想再问,只见薛云沧忽然起了身,在樟木大箱子里翻找了片刻,寻出来一个小匣子,难得的红木雕花,十分精致。
这样的东西薛家不是没有,只是早就卖光了,剩下这个,当真稀罕。
薛云卉疑惑地看着薛云沧,见他这一番举动下来又有些喘,连忙过去扶了他,“哥哥寻得这是什么?”
薛云沧面上尽是沉稳,打开了匣子,将匣里放的大红锦帕掀开,一块质地温润、雕工不俗的白玉牌现在了眼前。
薛云沧眉头舒展开来,面上尽是胸有成竹之色,然后将这小匣子交到薛云卉手上,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穗穗别怕。你现下拿着这个去武百户府上,跟武百户说瑞平侯为了同他家结亲,故意使计陷害你这同他定了亲的原配,还企图逼你为奴。
这块玉牌就是当年咱们家同袁家定亲的信物,玉牌上有瑞平侯府的字样,由不得他们不认。武百户是京畿有名的义勇之士,必不会不理不睬。
我们两家的恩怨,虽不该拉他家下水,可此事紧急,也别无办法。你拿此事要挟,两厢抵消便是,不必过多纠缠。此事之后,有武百户从旁看着,袁二不会再为难你。”
薛云沧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当下猛烈咳嗽起来,薛云卉要去给他倒水,薛云沧却推了她:“不用管我了,快去武百户家,别让他们捉到你!”
薛云卉眉头一皱:“那他带人来家中……”
薛云沧笑了,“孰轻孰重,他一个带兵打仗的侯爷还能分不清?不必担心家中,快去吧!”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薛云卉当下也不再犹豫,喊了阿荞给她爹爹倒水,自己飞快地从后门奔出去了。
只他们都没瞧见,窗外闪过一个细瘦的身影。
第007章 他有过墙梯
薛家的小巷口,依旧有两三个孩子跑着打闹,叽叽喳喳,无忧无虑。
他们笑闹着,一转眼,就看见几个陌生男子,出现在巷口。
为首一人正是不知真名的罗行商,他带了四五个家丁,快步往薛家来了。小孩子见了这阵仗,都吓得躲到一旁,不敢说话。
罗行商一行,片刻就到了薛家门前,见大门紧闭,砰砰砰地敲起门来。
敲了几下,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
开门的是个老婆子,正是卢同的娘卢婶。她脚有点跛,见着罗行商等人虽怕,却极力保持镇静,问道:“找谁?”
罗行商嗤笑一声,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家薛道长呢?!”
“道长不在家,去武百户家了,你要寻,就去武百户家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