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歇的时候,薛云卉上来给他送些井水镇得瓜果,他一见她那神色,便晓得她想问问情况,不由地没等她开口,便道:“被你说中了。”
薛云卉立即凑上前来,两眼抖着光亮,“是吧,是吧,我可是很有道行呢!在保定那会儿,他们都喊我高人!”
他就说了一句,她就麻溜地顺杆爬了上去,袁松越想起在谯村卢家,她按了人家孩子的脑袋,大喊什么“先扎头,冤魂小鬼就地留”,忍俊不禁,笑着瞥了她一眼,“道行未见多,忽悠的本事不少!”
“唉?侯爷这话怎么说的?”薛云卉对他这话很不服气,扬了脸:“我就问侯爷,你可能相面相出来?”
袁松越根本不理会她胡搅蛮缠,他又不是道士,他相什么面?
薛云卉见他不理,也不再纠缠,又笑嘻嘻地让他把那朱百户说的事,给她透漏两句,袁松越不说,目光扫了扫她端来的凉瓜,她立马哈着腰,给他拿了一块过来,那狗腿的样,比宫里等着借势的太监不遑多让。
他笑着摇头,吃了她拿的瓜,捡了几句同她说了来。
二人这边刚说完话,庄昊便急匆匆来了,他敲了门进来,袁松越一眼见他面色焦急,心中便是一沉。
“怎么回事?”
“回侯爷,朱庙吊死了。”
第118章 交待(下)
朱庙吊死在自己家中,就在袁松越派人去前脚。他家妻儿皆道,他今日也同往日一般去营中练兵,只不过回了家便有些不对,将妻子儿子叫过去吩咐了不少事,房契地契也全拿了出来。
他妻子觉得不对头,问他他却不答。朱庙吩咐完了事,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里,他妻子去寻朱百户讨主意,谁知朱百户没寻到,再回来的时候,朱庙已经吊死在房中了。
很明显,是自杀。
朱百户听了这个消息,差点倒在地上,欲哭却无泪,哽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他也知自己罪孽深重……”
袁松越皱着眉,不置一词。
这个当口死,是自知说不清,还是不想说呢?
薛云卉听说后,惊讶地“喔”了一声,眼睛滴溜溜地转,想了半晌,同袁松越道:“不会是……朱百户让他死的吧?”
她自己说着,又琢磨了一番,猜道:“朱百户可能来之前,便知道侯爷的意图了,他在侯爷面前把事情全全推脱给朱庙,然后在侯爷提审之前,威胁朱庙,让朱庙自杀,而他又在侯爷这里。朱庙的死看起来就是畏罪,无疑了,这样的话,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袁松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分析的不无道理,可是看朱百户的表现,若这一切真是他一手算计的,那他演戏的功底、暗藏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深厚。
不过,若不是朱百户,那又是谁呢?朱庙畏罪自杀,又是谁这般及时地送信,还成功威胁到了呢?
朱百户再次被袁松越叫进屋子问话的时候,人突然就有了老相,眼皮垂着,两眼无神,精神涣散。
“朱庙为何而死?”袁松越问他。
朱百户抬起头来,“难道不是畏罪?”
“你以为呢?”
朱百户不答话了,面上若有所思,突然,他抬起头来:“侯爷以为是下官?”
袁松越不言。
看他神情,朱百户吓了一大跳,眼珠几乎瞪了出来,“侯爷明察,不是下官呀!我一直在侯爷这,怎么有时间叫他寻死!侯爷明鉴呀!”
袁松越挑眉,“那不是你,是谁?朱庙如何知道大难临头了?”
“许是……他早就心里有数了?”
袁松越细细看他脸色一丝一毫的变化。
最初朱百户确实精神涣散,问到他,他也是反应了几息才意识到怀疑到了他身上,他替自己辩解的时候,不遗余力,可现下袁松越问他,不是他又是谁的时候,他却明显迟疑了一下。
袁松越不急不慢地打量他,看样,朱百户还知道旁的他不知道的。
他道:“钦差恐一两日之内便到了,到时候你可以让钦差替你洗冤,不然你在我这,就只能替你侄子顶缸了。豫西这么乱,上上下下心里都有数,我也不能白跑这一趟。”
这两句说得朱百户心惊肉跳,“侯爷,真不是下官,不是我,不是我呀……”
袁松越无意听他废话,“你只说,是谁?”
朱百户却摇头,就在袁松越以为他还要死拖着不说地时候,他却道:“我不知道是谁,我只知道他是孝敬上头的人的!我没本事,顶多让儿子袭了百户位,庙哥儿我拉扯不了了,这孩子有本事,他这两年一直在外头找路子,我也知道,可他找了谁我真不知道啊!他挖银,我起初也以为是想弄点钱,可他弄这么大的阵仗,是准备长干的!肯定是他找的人给他出的主意……可是侯爷,我真不知道是谁呀!”
……
袁松越让朱百户把这个消息封了,只说朱庙得了急症见不得人,家眷也俱都看管了起来。他还派人去朱庙家中搜寻,在一间不大用的房里柜子顶上搜到了一匣子宝钞,清一色一贯的,点了拢共一千两之多。
从明面上看,这算是坐实了朱庙的罪行,可袁松越却笑了笑,这里面,还真是有的瞧呢!
在谯村审问的时候,巧红几人皆说到了一个姓赵的军户,袁松越派人问了,和朱庙走得近的军户里确实有个姓赵的,论形容,和那几人说得颇为相似,袁松越便将他叫了来。
此人显然没想到瑞平侯会亲自传他问话,再一想,朱庙得了急症不见人了,心里立即有回数了,进了屋子,跪下就是砰砰磕头。
袁松越也不喊他起身,只道:“说。”
这赵军户哪还有胆子隐瞒,前前后后,一五一十都说了来,同之前朱百户说的,倒也对得上,况他连道士从哪里找来的,现如今又藏身何处,都说了,不似隐瞒的样子。
袁松越哼了一声,吓得赵军户颤抖不已,又问:“朱庙得的银子都去哪了?”
赵军户可不似朱百户,还说一半留一半,当下便道:“都送人了,往上头打点去了!”
“打点谁?”
赵军户苦了脸,“小人哪知道这个?我就知道朱总旗往东边去,一去就得三四天,两回炼出来的银子,都是总旗亲自押过去的!”
“还有谁跟去了?”袁松越立即问他。
赵军户皱眉,“总旗他都是打镖局走的!”
……
显然朱庙此人行事谨慎,若不是老天爷的一场雨,让下葬换了地方,恐怕挖矿炼银之事也不会被发现,同样的,镖局只是把这镖送到半路,到底谁人接了镖他们也不晓得。
袁松越派人去查了,这个档口,此事只能暂搁起来。
薛云卉对此很有想法,“侯爷,你可以从谁人给朱庙报了信下手,这个人肯定就在卢氏,不然不会对怎么的动静这么熟悉。”
袁松越道是,他已派人问了,只是钦差要来的档口,朱庙之死不宜声张,问询也只能私下里进行。
薛云卉想了想,又说其实也不用问,“这会儿在卢氏的,还得是军中的官员,又不能太高了,不然朱庙够不着,那就俩人呗,那什么河南卫的指挥使,或者那个河南都司的同知!都司的官吧,还远了点,肯定是卫指挥使!”
薛云卉一拍桌子,定了案。
第119章 混话与摸骨
袁松越见她一副包公定案的肯定劲,敛了严肃的神色,眼中有了笑意。
她这脑子倒是好使,看事也清楚,两句话就揪住了事情的关键。
他何尝不知道那姓季的卫指挥使八成脱不开干系,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找没找得到证据又是另一回事,豫西的水深,朱庙的事不过是浮出水面的荷叶,下边的根埋在何处,且不好说呢!
这话他不好同薛云卉深说,只见她仰着脸看着自己,等着他的回答,不由面上浮现些许温和,缓缓点了点头。
他吩咐道:“沏壶龙井来。”
薛云卉得了他的肯定,又有龙井,很高兴地应了。
她颇好龙井这一口,可惜往前没得钱享受,鬼侯爷这净是好茶,还有些难得的御茶,只他最好毛尖,龙井喝的不多。不过近日他似改了口,每日都叫她泡一壶龙井来,薛云卉自然乐意,她也能跟着蹭上几杯了!
她去烧水泡茶,一番收拾好了,自己先偷偷地尝了两口,只是茶太烫,烫得她舌尖发麻。
她端了茶回了房,却见袁松越正看着桌上一个樟木匣子。
她走上前去,只扫了一眼,差点把手里端着的茶盘扔了。
竟然是一箱子宝钞!
袁松越手里正翻着一沓,他随手翻了两下,宝钞扇着风,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他重重哼了一声,厌弃地扔到一旁。
薛云卉看得眼皮直抽抽。
轻点不行么?那可都是钱呀!
她跟盯着鱼缸里小鱼儿的馋猫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钱,幻想这笔钱若是都给了她,她往后这日子该是有多滋润呀!
她得先把债都还了,再给薛云沧请个有名的大夫,然后存上一笔给他们阿荞以后做嫁妆,阿荞的嫁妆得厚厚的,给阿荞找的后生,她也得亲自相看去……
就这么想着,袁松越出了声,“没出息!收起来!”
薛云卉被袁松越打断了所有美好幻想,还意犹未尽,长长叹了口气,道:“难怪朱庙胆大妄为。财帛动人心,似侯爷见过大场面的,自然不把这个放在眼里,这么多钱,在这偏僻的地界,得能干多少事呀?别说多少事了,光说钱,这么多钱在眼前放着,谁能坐怀不乱?”
听她说前边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说到后头,怎么用起了“坐怀不乱”这么个词?虽说这说法也能类比,可这么个比法,还真不常见。
袁松越回看了她一眼。她捏了那宝钞一点一点小心摆好,嘴里还絮叨着:“……我虽不是男儿身,可这感受却是懂的。什么样的正人君子,把自己肖想已久的美人抱在怀里,恐怕都得脑门直冲血,奋不顾身地想占为己有……”
她胡七胡八地乱比方着,袁松越身上却燥热了起来,突然一副怀抱美人的景象出现在了他脑海里。
美人红唇艳艳,容色照人,柔顺地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娇声喊着侯爷……生生,竟是说话的那人换了半袖褶裙梳了云髻带了钗环的样子!
袁松越真真吓了一大跳,连忙一个激灵,把这突如其来的画面挥了出去,出声打断薛云卉的言语,“别说浑话了,赶紧拿下去!”
听他催促,薛云卉只好不再感慨,将匣子合了起来,回过头问道:“交给华侍卫?”
她转头看来,袁松越和她的目光一触及,那画面噌地一下又浮在了脑中,他赶紧别开眼去,强作镇定地应了一声,耳中听着薛云卉推门离开了,才大大送了口气。
自己方才是怎么了?魔怔了?
……
一晚上袁松越都没叫薛云卉进屋伺候,不用伺候薛云卉乐得自在,冲了凉又洗了衣裳,拿了蒲扇,坐在院子里和人闲聊。
她声音不算大,可楼上的袁松越偏偏能听见,他把心思敛了又敛,才勉强看了些东西进去。
大概还是天太热了吧,他想。
不过这女人,怎么就在楼下同人聊得这么开心呢?
就那灶房的胖婆子,马棚的小伙子,扫地的小丫头,有什么可聊的?先给小丫头看了面相,又给胖婆子卜了个卦,这会又轮到了小伙子——竟是摸骨!
给小伙子摸骨?!
袁松越一下起了身,两步走到窗前,定睛一看,那小伙都将头伸过去了,而她的手也伸了出来。
“上来!”他连忙喊她。
薛云卉这还没摸着小伙的脸呢,就被生生打断了,回头一看,见鬼侯爷正冷眼看她,一脸莫名,却只好同小伙子道了声抱歉,“改天再给你算哈!”
小伙自然说没事,几人话了别,薛云卉上楼去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袁松越还站在窗前,身子却早早转过来等着了,他斜着眼睛打量她,没一点下晌的温和。
薛云卉莫名其妙,“这又怎么了?”
什么叫又怎么了?
这话听得袁松越觉得刺耳,他冷眼瞥她,“你还会摸骨?”
薛云卉不知他何意,“会呀,这比只看面相,还要准些。”
袁松越闻言心道,那她岂不是经常坐在桥头给人摸骨?念头一起,他心头一滞。
“那些街上的男人你也摸?!”
薛云卉一愣,“我在涿州是坤道,大家都知道,找我摸骨的都是女子,男人找我摸骨,那就是想占便宜的,我几个道友一准打他!”
袁松越听了这话,只感觉身体里东奔西突的躁气一下散了个八九成,略微定了定神,又皱了眉头:“那你方才为何要给那小伙摸骨?”
薛云卉指了指自己,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我这不是穿了男人的衣裳么?我给那老婆子小丫头摸骨,她俩还不得抽我嘴巴子?”
穿女人的衣裳给女人摸骨,穿男人的衣裳自然给男人摸骨,是这么个理,袁松越差一点被她说服了。可即便如此,她不用非得给小伙摸骨吧?
他这么想着,就隐隐听女人小声嘀咕:“少见这么标致的孩子了……”
“你说什么?!”
这一声喝问把薛云卉的魂儿都吓飞了,她赶紧念了几句咒,把自己的魂儿叫回来,抬眼瞧见男人对她怒目而视,直觉就不敢再说那话了。
第120章 中了她的邪术(上)
“我、我啥也没说……”薛云卉见他突然就眼里冒火,只觉得自己快被他烧焦了,不敢说话了。
袁松越额角突突跳,目光落在她手上,定定看了几息,才又移回到了她脸色。
“不许给男人摸骨,不然三天别吃饭!”
薛云卉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在他的威严注视下,才连忙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