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卉真快把舌头咬掉了。
怎么了这是?这腿怎么不听使唤了?难道,她的魂魄和这双腿剥离了?!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兀自震惊,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薄被顺着肩滑落大半,她都顾不上了。
门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去,接着,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来人目光一扫过摔在地上的人,眉头便是一皱,再看她呆呆坐在地上,薄被滑落肩下,眸色更是一沉。他两步上前,一俯身,长臂捞起地上的人。地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连人带被,又回到了床上。
薛云卉觉得自己没尖叫出声,大概是因为从她一醒来,接二连三地遭受了太多惊吓,她已经有点惊讶不起来了。
好歹她还知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薄被紧紧抓住,不然,她觉得自己有明目张胆勾引鬼侯爷的嫌疑。
她这么老实规矩、本分守礼的人,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茬又一茬,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鬼侯爷打招呼。
难道让她若无其事地点评一句,“你的床睡起来挺不错的”?
或者似若无意地感谢他,“我刚才腿不中用了,多谢你抱我一把”?
她没开口,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袁松越。
见她这个小心的样子,跟他曾在山林里遇上的受了伤的白狐狸一样,心似被白狐狸圆滑的尾毛扫过,袁松越柔声道:“怎么不小心点?”
薛云卉小心肝颤了一下。
她竟在鬼侯爷的话里,听到了“温柔”两个字?
她没听错吧?!
她吓得不敢乱动,袁松越却侧身坐到了她身边,在她的震惊中,抬手替她拢了拢被子,“要不要再睡会儿?”
言语更加温柔了!
要不是薄被拢住了手,薛云卉想抓住他的脑袋,使劲地摇,把他摇个清醒,让他别再脑子抽筋了!好好说话!
可惜她没得手伸,只呆呆地瞪着他。
男人笑了,弯起的嘴角,划着温柔的弧度,露出的牙齿也透着温柔的洁白,眼中有一泓泉水,泛着温柔的微光。
薛云卉的脑子,在这些恐怖的“温柔”中,再次转不动了。
她是谁?她在哪?发生了什么?
“傻了?”男人笑她,抬手将她一缕散发撩到她耳后。
手指抚过她耳边,薛云卉禁不住抖了一下。
不,不,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可是五百岁的高龄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没见过,就这么个小浪花,就能把她拍死在沙滩上?
不可能的!
就算昨天晚上,她和这个鬼侯爷春风一度,她觉得自己都应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淡定地说一声,“你昨夜表现不错。”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把目光落在交椅的中衣上,强作镇定道:“能不能把那个衣裳给我拿一下?”
声音有点哑,好歹没颤,她对自己的表现暗自点头。
袁松越闻声笑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拿衣裳。他两一步走过去,拿起衣裳,顿了一下,“脏了,我去拿干净的。”
薛云卉点头道好,见他从橱中翻出她的包袱——是的,她的包袱,还被人家挟持控制着,这提醒这她,谨记自己可悲的地位。
他抽出一套干净的中衣,替她拿了过来。
薛云卉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接过,见他还站在床边,半分回避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忍不住道:“侯爷你出去一下,我穿衣裳。”
谁料袁松越却站着没动,看了她一眼,说没事。
薛云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严肃提醒他:“侯爷,男女授受不亲。”
谁料说完这话,男人却是皱了眉。
“你我已有夫妻之实,哪还在乎这个?”
话音一落,薛云卉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脑中完完全全炸开了。
第149章 债还清了
薛云卉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大梦中没醒过来。
她想躺下来,把薄被盖好,调整一个她喜欢的姿势,继续认真地陷入黑甜乡,只是身上尤其是腿上的疼提醒她,她已经醒了,说话的人也不是在开玩笑。
可她还是不太信。
所谓的淡定说一句“你昨夜表现的不错”,就像是清晨的薄雾,日头一晒,风一吹,全不见了半点影子,所以她把手在薄被里伸到了小腿上,手下一使劲,痛掐了一把。
太疼了,她龇牙咧嘴,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
这副身子就是这么不中用,只要有一点疼,立马就要眼泪唰唰,她根本控制不住。好在这次眼泪不多,她并不知道是因为昨夜流了太多的缘故,只是这眼泪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就回去了。
眼睛湿漉漉的,眉毛鼻子眼全皱在一起,袁松越看着心下一揪,俯身坐在床边,长臂一捞,这便要将她抱进怀里。
薛云卉下意识抵抗了一下,他没抱到。
袁松越愣了一下,见她脸色还是不大好,问道:
“怎么了?是那儿疼吗?”
那儿疼是哪儿疼?
薛云卉怔了一息,见着他的目光向下扫去,电光火石之间反应了过来。
他说的,是那儿!
他居然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了!
若是没有“夫妻之实”在前边,她觉得自己会立即抽他大耳刮子,厉声质问他一个侯爷,怎么能说这种流氓的话!
可是想想,她没有这么做,她是他的妾呢,他对她做什么,律法都是认的。
这个认知让她垂头丧气,又愤愤不平,那儿确实火辣辣地疼也管不上了,她立即挣开圈着她的臂膀。
“松开!”
袁松越对她的表现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她是真地在挣扎,脸都憋红了,不由眉头越皱越紧,手却松开了去。
他一松手,薛云卉连忙蹿到了床里边,离着他尽可能远,警惕地看向他。
袁松越闹不清状况了,“穗穗?”
这一声喊得薛云卉后背鸡皮疙瘩又起了一层,这鬼侯爷,还知道她的乳名?她什么时候说过?
她自然是没说过,可架不住有人几年前就说过了。
薛云卉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觉得这个不重要,她想了想,认真道:“侯爷,你先出去,我穿上衣裳,咱们再分说。”
分说?她要和他分说什么?
袁松越脸色沉了沉,见她不是玩笑,缓缓地站起了身。
“好。”
……
他走后,薛云卉松开薄被,眼下又是那些红印,可笑她还以为是吃什么长出来的,万万没想到,真是狗啃的。
她心里有些气,一把扯过衣裳,三下两下穿了上去。再下床时,她长了记性,腿晃了一下,还是稳住了,从包袱里拿出直裰穿上,将头发拢了拢,束起来,四处寻她的梧桐簪子也找不到,只能将发尾掖了又掖,勉强算是打理得能见了人。
她把身上衣裳捋平,反复告诉自己,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身子的原主欠了人家的,人家现在连本带利地讨要回去了,不是正好扯平了吗?
反正中间怎么样,她是记不得了,对她也不算太损失;至于世人拼死也要护住的女人的贞操,丢了就丢了,自己这身份是人家的妾,人家也没做错什么;而她自己,她本也没打算嫁人,只要鬼侯爷不去大肆宣扬,想来不会有人专门跑过来指着她骂。
从多方面看来,债还清了,反而是好事一桩。
这么一桩好事,为什么没让她有一星半点的高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会儿她打开房门,屋外的风打着旋儿吹进来,冲得她的鼻子有些难受,她同廊下负手而站的男人道:“侯爷,进屋说吧。”
袁松越转过身来,目光向下落在她的面庞上,她面无表情,转身进屋去了。
他抬脚,也要跟进去,身后却响起脚步声,“侯爷,药好了。”
是庄昊端了避子汤来。
袁松越接过药碗,这才进了屋子,反手关上了门。
他把汤药放到她面前,尽可能温声道:“这药不伤身,喝了吧。”
薛云卉看了下药,又看了下他,她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袁松越看出她的疑惑,又解释一句,“这个时候喝虽是晚了些,不过大夫也道,不会怀的。”
这碗汤药黑黢黢,里边什么都看不见,只闻着味儿,便晓得苦得紧。
原来是避子汤啊,薛云卉嘴角动了动,笑了。
鬼侯爷还是在意他正妻和嫡子的,生怕她生下他的庶长子呢!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强行要她?他自己的娘做了姨娘,他深恶痛绝,旁人难道就甘愿做这姨娘吗?对人对己,差得可真大。
不过这也好,她也不想再同他有这一夜之后的其他纠葛。反正她心大量宽,不想过多计较,他遇上她这样干净利索的,真算是福气。
这药,是好东西。
她端起了药碗,眼睛不由扫过腹部,心里想着,没想到她也有可能当人娘亲,真是奇异,不过这种可能已经快没了,她爽快地把药碗举到嘴边。
她这动作里带着的毫不犹豫,像个尖利的石子,硌得袁松越心头难受。
她就没想过要他的孩儿吗?
有一瞬间的冲动,想把那碗药夺下来,把药泼到地上,可他没有。药碗见了底,被放下的时候,碗底打了个转。
她放碗的动作夹着些许粗鲁,袁松越心头转了转,声音又缓和了去,柔声劝她,“不在这一时,放宽心。”
薛云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说得这么认真,有些气,又有些想笑,看样,他还准备长长久久地留着她了?
带她回京中?让她看着他娶妻生子?等着他想起来她,跑去小院里温存一番?然后给他生儿生女?孩子是不是要交给他正妻来养呢?毕竟她没读过什么书,小门小户出身的呢!
薛云卉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真是男人的好打算!
他就这么笃定,他得了她的身子,她就事事都听从他的安排?事事以他为天?别以为对她这一时的温柔体贴就能降了她!
她是修道的,不是修佛的!
她越发笑起来,边笑边摇头。
然后,在对面男人越夹越紧的眉头中,她微微敛了敛笑意,歪着脑袋,一字一顿道:“侯爷,没以后了,债清了,我得走了。”
第150章 真没意思
窗外的日头前,不知何时漫过一片乌云,云层厚厚的,将日头遮得严实,日头上升,云层却更密了,招引更多的云来,让着日头别想有半分挣脱的妄想。
室内有些昏暗。
袁松越觉得自己可能没听清楚,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抬眼看她,她还在笑,好像这么似刀子一样割人的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眉头压着那双深邃的眸子,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像是大梦一场这么迷茫。
薛云卉不过是扫了一眼,便觉得心头没来由地被人攥了一把,片刻,才恢复如初。
她想,他定是没想到的,自己就算不上赶着,也该高高兴兴地接受才对,没有谁会拒绝下半辈子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还有男人的宠幸?
尤其是她,一个满脑子钱的穷鬼。
可是人活一世,钱也好,名也罢,不就想图个畅快吗?有钱有名,却被关起来,为奴为婢,有什么意思?
她还不至于这么想不开。
呼出一口浊气,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认真同他分说,“侯爷,人人所求不同,昨天的事,你不必挂怀,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就当作我是在还债好了。侯爷把我绑来,不就是让我还债的吗?现在这样,侯爷觉得,这债还清了吧?”
她说得可真是清楚。
她嗓音清越,吐字清晰,语速不急不缓。可她每说一句,袁松越就觉得自己心头被捶打了一下,血往外喷,说到最后那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很大的伤。
像极了那次把兴盛侯世子从冰窟里救出来,世子昏迷不醒,而他也精疲力竭,肩上的伤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后来不流了,他觉得不是血被冻上了,是流干了,流不出来了。
那时,他的意识一度十分恍惚,他听见世子在喊他,他爬起身来去看,眼前都是白雾,什么都看不见,呼吸越来越难……
这一瞬,他眼前又晃过那些白雾,飘渺的白雾像是棉絮,堵住了他的口鼻,是窒息的感觉。
屋外的天空中,不知什么鸟雀嘶鸣了一声,哑而尖,白雾倏忽消散了,空气回到他口鼻之中。
他长长吸了口气,抿了抿嘴,想去端茶,手伸出,却端了个空。
她要跟他算账,摊开了算,掰碎了算,他从来没想过有这样一天。
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他费心找她算账,到头来,却被她算了账。
不好笑吗?
他道:“没还清。”
声音哑着,比外头的鸟还不如,说得话却是分外清楚的。
薛云卉听了,默了一默。
她以为已经清清楚楚的了,人家却说没有呢,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谈的?
她起了身,身后是她的包袱,她拿过包袱,跨在肩头,大步往门外迈。
她走不成的,手臂被人拽住了,力气大得吓人。她头也不回,铆足了劲要挣开,劲还没使出来,就被人一把拽了过去。
她瞬间向后跌去,跌进人家怀里,跌坐在人家腿上,被人家长臂箍住了。
她眼睛往外瞥,不去看他,心里的火东奔西突地要寻个出口。
只她就是闭着嘴,压着火,一句话都不说。
袁松越也来了火气,手臂里的力要将她箍碎。看着她那执意又无情的模样,再想想昨天晚上的情形,袁松越心下一恨,一口咬到了她耳朵上。
薛云卉疼地倒吸一口气,袁松越却越发嘴下使了力。
昨天夜里,是谁不守规矩坐他身上?是谁钻进他肩窝贪凉?是谁抵着他的胸口乱摸?是谁张口闭口索要?又是谁伏在他身上说要对他好?!
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