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卉给阿荞穿了件厚些的单衣,正是刘俏前些天给阿荞刚赶出来的。
阿荞自己打量了自己一番,又卷了卷略长的袖口,笑嘻嘻道:“姑姑,我给爹爹看看去!”
听着她姑姑说好,她便蹬着小短腿往薛云沧房里去了。薛云沧早已伏在案前不知多久了,阿荞跑过来,他都没察觉,直到阿荞小声喊爹爹,他才恍然从书案中抬起头来。
“阿荞来了。”他放下笔,抱起了女儿。
阿荞坐在他膝头,拽着自己柳绿的新衣给他看,薛云沧笑眯了眼睛,“嗯,爹爹的阿荞更俊俏了!”
说着,捏了捏她的发揪揪。
阿荞嘻嘻笑,抬起头来问他:“爹爹写了这么些天,写完了吗?”
薛云沧淡淡地笑了笑,“还没有。”
“可是爹爹写得眼下发黑好几日了,不知道的人观爹爹面相,定说爹爹有不孕之症!”
薛云沧听得一愣,阿荞却突然哎哟了一声,“不对,这是说女子的,爹爹是男子呢!”
薛云沧哈哈大笑,揪了揪她的小耳朵,“学艺不精!小心出门被人拆穿!”
阿荞往他怀里直钻,“阿荞就是一时记错了!”
薛云沧抱着女儿,笑了几息,薛云卉便过来了。
“阿荞这是闹什么笑话了?”
薛云沧欲答,阿荞直起身子就捂了他的嘴,“别告诉姑姑,姑姑肯定笑话我!”
薛云沧又是笑,薛云卉道:“小丫头肯定拿骗巷子里小孩的本事,骗你爹爹了,结果就被你爹爹拆穿了,是也不是?”
阿荞说猜错了,“我自己拆穿的!”
这回连薛云卉都笑了。
三人笑过,薛云卉让阿荞出去玩,同薛云沧说起话来。
“哥哥何必这么急?你这病刚好些,回头再反复起来,她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薛云沧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无妨,“还不至如此。”
他看看案上堆积如山的书卷纸张,心里只想再快些把这些东西写完,早日让此事有个了结。
卫慕同薛云沧朝夕相处这几月,两人的关系早已变了三变,卢婶私下小声同薛云卉道:“我看着大爷的样子,对卫姑娘很是不一般。卫姑娘对大爷自也是,很是不同呢!”
很可惜的是,就在卫慕快把薛云沧治好的时候,戚氏回了涿州,没多久便三天两头地往家中寻事,卢婶说那两人明显不如前些日子戚氏没回来的时候好了。
薛云卉问她怎么个不好,卢婶道:“大爷想着自己没有功名,带着孩子,还有前头的妻子三天两头地找上门,怎么好意思这么拖着卫姑娘?卫姑娘虽知道大爷对戚氏无意,可那到底是荞姑娘的亲娘不是?也不好意思如何了。”
自那开始,薛云沧便收拾了书案,又拾起笔来。卢婶不晓得他写的是什么,只说是从早到晚地就不离开。
后来卫慕家里来了人,把她带回去了,薛云沧更是不离那书案了。
薛云卉回了家中,特特问了一会,薛云沧倒也不瞒她,她才晓得他是在准备两样东西——往京中极富盛名的远山书院投名的文章,和一册他多年辨识草药所著的药藉。
前者,薛云卉明白,今岁不是考举之年,薛云沧不得下场,若能得了远山书院对他文章的认可,那比中了举还强上许多,算是个学名。至于后者,薛云沧自己笑着给了解释。
“我没有实在的功名,家徒四壁,还带着孩子,她不弃我,我却不能让她为难。这书集我多年所见所闻所验,献给她父亲,也算是我的诚意了。”
薛云卉跟着他叹气,若不是梧桐庄子活当的期限年底便要到了,她便把攒的钱都拿出来,把这个家装点装点,给她哥哥娶亲。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情郎什么的她不需要,看着薛云沧与卫慕有情便是极好,钱总是可意再赚,这一段姻缘若是错过了,实是可惜。
好在薛云沧有一身好学识,倒比她攒的那些小钱,可靠许多。
不过薛云沧这般费心费力地急着赶,薛云卉看着还是有些舍不得,她刚要再劝,却见薛云沧突然站了起来。
外间是卢宁的声音:“大爷,姑姑,京城来信了!”
第200章 进京
是卫慕的信。
薛云卉看完之后,眉头便拧成了疙瘩。再抬头瞧见薛云沧指尖反复摩挲信上的已干的水迹,薛云卉更是抿了嘴去。
卫慕被抓回家中,倒没受了什么打骂,只是她父亲,那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坚决不让她再学医,还立时要找了人家将她嫁出门去。
卫慕不愿自是没什么效用,她母亲已是奉她父亲的命令,替她相看起来了。卫慕在信中道,眼下她父亲已是替她挑了一户正经的读书人家,许是不久便要定亲了。
她母亲从前同她提起过这户人家,说是虽是家风清白,却甚是刻板,估计不会让她继续学医,且这家人似是谋了胶东那边的官,就快要上任去了,若要成亲,定然很快了!
这封信自然不是卫慕的凄惶感叹,信尾处,那水迹重重的地方,模糊的墨迹却明确了她的意思:她宁肯天涯流浪,也不要屈服于父权,若是薛云沧愿意,她廿七酉初在京城的西直门口等他。
廿七,就是明日。
说白了,这是私奔。
聘则为妻奔为妾,这个道理没有人会不知道,薛云卉此刻很想问问薛云沧,这约,赴还是不赴?
薛云沧却先开了口,“穗穗,你代我去吧。”
“啊?”薛云卉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傻了一下。
薛云沧低垂了眼帘,眸色难辨,半晌才看向薛云卉,面上浮现决色,“你让她安心等我几日。”
……
这日薛云卉本来是要出门去桥头寻老关老邓几个,不过却是在家帮薛云沧修了一日的书。她虽不太会写这些东西,可对草本自然不比薛云沧陌生,她给他点了两处尚待商榷的地方后,觉得自己眼睛就快看瞎了,不过她哥哥仍是一双眼睛清亮,跟吃了灵丹妙药一样,薛云卉啧啧称叹。
若是有人半年前同她说,半年后,薛云沧就能如此康健到连日奋笔疾书的地步,她觉得还不如说他也被小妖精附了身,来得真一些。
第二日,薛云卉起了个大早,让阿荞乖乖在家中呆着,她只身往京城去了。
到京城,就是到了某个人的地盘,那人自她回了涿州便没在她面前出现过,其间庄昊冒出来一回,说他近日有事往大营忙碌。
没见过这么忙碌的侯爷。人家侯爷不都在家里吃着朝廷的俸禄养花养鸟吗?只他满天下乱窜,没闲下来的时候。
薛云卉觉得他忙些也好,免得又找她麻烦。她现下进了京,自然不会招摇,先往薛云沧从前拜过的一位老先生处走了一趟。这位老先生同远山书院的一位教书先生有些往来,薛云沧的文章,只能托他转交。
这位老先生看了一遍薛云沧的文章,半晌没说话。薛云卉暗道,她哥哥莫不是高估了自家的文章,其实连这位老先生都看不上眼?
就在她觉得应该不至于的时候,老先生抬头问了她,“阔博当真卧床多年?”
薛云卉不晓得他怎么又问起这个,只说是,“这两月才见好转。”
那老先生却摇了头,还不停地摇头,又是半天,薛云卉都急了,心想有话说话,摇头做什么呢?
老先生在薛云卉反复的腹诽之中,终于开了口,“阔博这文章,比金科状元都不差了!他还只是个生员呀!”
薛云卉震惊了,自家哥哥,还真是个闪亮亮的金子!
那老先生再三保证,说一定要把这篇文章送到远山书院去,这可是他教过的学生,可不比那远山书院任何一个人差!
老先生热血澎湃,还让老妻做了饭来,留了薛云卉吃中饭。
薛云卉跟着蹭了一顿,觉得甚是愉悦,下晌去同卫慕接应都是笑着的。薛云卉早早就在西直门附近来来回回地转,横瞧竖瞧,哪个都不像卫慕。她怕卫慕跑不出来,又怕卫慕没瞧见薛云沧直接便离开了。
左看右看,眼看都过了酉初一刻了,还不见人影,薛云卉真要定不住了。就在此时,眼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带着网巾,穿着灰扑扑的衣裳,低头快走的人,这人走着走着,不忘眼睛飞快地往周边扫去。
薛云卉定睛一看,不是卫慕又是谁,连忙迎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
卫慕吓了一大跳,差点蹦了起来,转眼看见是她,先是一喜,一息过后,脸色瞬间暗淡下来,她突然挣开了薛云卉的手,冲着城门就要跑起来。
得亏薛云卉反应极快,连忙抓住她往一边拖。
“跑什么?!人家都看见了!咱们往路边说话!”
卫慕却是豆大的泪珠子砸了下来,“穗穗姐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薛云卉哎呦了一声,喊了声“大小姐”,“不是这么回事!你可不能误会大哥,有话得好好说!”
卫慕却哭得更凶了,“他的意思还不明白么?我没脸见你,我要走了!”
薛云卉又是哎呦,连忙道:“大哥已有打算了,你只要听他的就行了!聘则为妻奔为妾,你想让戚氏有话说你不成?!”
这话总算把卫慕的眼泪喊停了,她抬起头来,眼泪和脸上的黄粉和在一起,那模样,真是妙不可言。
薛云卉笑了起来,说了句“看看你这个样”,便把她往小巷子里不起眼的茶摊拉去,同她把薛云沧的打算说将起来。
卫慕听完前后,泪水早变成了笑,眼见着薛云卉盯着她哼哼,不好意思极了,“穗穗姐,是我的不是。”
薛云卉说可别,“赶明儿,我得喊你嫂子才是!你到时候,可不能把我撵出门去!”
这话可把卫慕说得脸红了,薛云卉看着,心里啧啧,这才说了什么呀,就脸红,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喜欢脸红呢?
她觉得自己除了被人家撞破窘事,其他是不会脸红的,不然怎么在江湖上混?
她又把卫慕安慰了一番,便送她回去了,她是趁着旁人家的宴请跑出来的,这会子偷偷回去,倒是没掀起什么大波澜。
薛云卉目送她不见了影子,天色已是不早了。她正琢磨着找个小客栈将就一晚,不想一转头,撞进了一人怀里。
那人顺势搂了她道:“既然往我怀里撞,那便跟我回家吧。”
第201章 话到嘴边
就这么着,薛云卉被山大王掠回了寨子里。
薛云卉端着华康送上来的茶,掠过茶盅盖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男人。
把她弄回来的时候,说好了明天要放她回去的,不过这会儿又不给她指派屋子住,莫不是还想把她放眼皮底下看着?薛云卉猜来猜去,眼见着天都黑了,外间的饭都上来了,男人也不开口发话。
他自己府里的饭菜算不得多精细,倒甚是可口,他在这私宅里住的自在,根本不往瑞平侯府去,在这儿的,才都是他的心腹。
薛云卉没什么不放心的,反正又不是头一回来了,她不说话,只是闷头吃饭,这主要还是不知道同男人怎么说话。现下两个人的关系,真可谓是尴尬到了极点,就这么主不主,客不客的,算怎么回事呢?
方才她就该坚持住客栈的,若不是这个人威胁她,说若是不听,明日不让她回涿州了,她哪能屈服?
现下好了,这么好一桌菜摆在脸前,根本吃不出香味。
眼见着自己的碗里又有旁人的筷子横插了进来,放了一根干煸的豆角,临走之前,敲了一下碗壁,道:“莫走神。”
吼!走不走神他也得管!他以为他是谁,梧桐树的爹吗?!
薛云卉翻了个白眼,夹起干煸豆角嚼了,男人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香煎豆腐来,“慢点吃。”
薛云卉在他的“伺候”下,吃完了饭,吃完才发现,站不起来了。
为什么给她喂这么多饭?!撑死了!
她捧着肚子,扶着饭桌站了起来,男人低声笑,“出去转转吧。”
不转也没办法,撑成这样,待会该睡不着了。
“大方呢?让他来给我引路。”薛云卉伸了头往外头寻魏方。
男人去起身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我陪你去。”
薛云卉僵在当场,看了一眼被他抓着的自己的手,谨慎问道:“陪就陪,你抓着我的手作甚?”
男人不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面色很有些诡异的宁静。
在他宁静的凝视中,薛云卉那点子想把他大力甩开的冲动,渐渐消减了。
她真就不该来,这下了好了!手都抓上了!
她低头不语,顺从了,男人却勾了嘴角。
薛云卉被他一路牵着在这座瑞平侯爷的私宅里逛,原本以为私宅应该大不哪去,不想他好似把邻家也买了下来,看看这翻新的墙面,新开的门。两宅并作一宅,可就不小了。
宅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见到几个仆人匆忙避开。薛云卉心道若他们不避开,那她就避开,她可不要让人家瞧见,自己这么顺从地被鬼侯爷拉着小手!
其实这宅子里还有谁不知道呢?掩耳盗铃罢了。
后背出了汗,主要是被人拉着的手太不自在了。她偷偷挣了几回,略一有动作,就被人越发使劲握住。偷着不成,她只好直接嚷道:“你在前边走,我跟着就行了!”
男人当然不同意,又停下来,盯着她瞧,薛云卉心道还不如同他吵一架来得痛快,这么钝刀子割肉,太难受了!
可男人就是不说话,只意味不明地看人。
她实在没脾气了,同他商量:“你不热么?我热呀,你放了我成吗?”
回应她的是,“不热。”
一池红莲也好,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也罢,还有那些含苞待放的早菊,薛云卉一处都没赏出味道,只跟在男人身侧亦步亦趋,走着走着,觉得手上已经麻木了,肚子里的饭食倒是也下去了。
转回来的时候,竟意外地看到了柴房那处院子,正是薛云卉上回来,被关起来的地方。
薛云卉心里突然冒出了个火光,锃亮,待走至那柴房院子门口,薛云卉突然就不走了,呵呵笑了一声,道:“多谢侯爷引路,我到地方了,侯爷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