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成看着梁星这纠结的表情,又把当年之事回想了一遍,突然有些了然。
“道长怕我?”他突然出声问道。
她一听这话就怔住了,他心下有数,不等她回应,又问:“道长是怕为人轻薄,还是怕我质问道长当年为何弃我于荒野?”
她都抽一口冷气,本就圆圆的一双清凉眸子,瞪得越发大了。
冷成禁不住看着她笑了。
“我请道长喝杯茶去吧。”
……
梁星跟他去茶馆,还以为他要正经同她兴师问罪,她心道说明白了也好,免得她这以后都不敢往京城来了。
不想到了茶馆,他竟说,要谢她当年救命之恩。
这也就罢了,终归这世上还是知恩图报的人多,可她就是不太明白,这个人问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问:“救命之恩,冷成无以回报,唯以身为聘,道长可愿意?”
那什么,这不是折子戏里的桥段吗?!还是将军救了小姐那种!
梁星觉得自己可能得回去和师妹商量商量,报恩这么个报法,她还真是始料未及。师妹常在城里行走,懂得比她多,脑子也比她好使,对付这些男善人肯定比她有一套,她得找师妹去!
好在这个人也不是立时要她的回话,只道:“成五日后,再去涿州寻道长。”
她想说五日也太着急了吧?可若说的话,好像有那么点要答应的意思,她不敢胡言乱语,只说不早了。
从茶馆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差点撞到过路的人身上,有人拉了她一把,正是她救过命、又要以身为聘的男善人。
男善人说小心些,她顺从地点头,京城的人实在是多,不小心点不行。
不过,天怎么擦黑了呢?
梁星望着西边的天空已是亮起几颗星,忽然想起一桩事,她不是要跟着镖局回涿州吗?这天都黑了,镖局的镖车早走得一干二净了!
她挠了挠头,男善人问她要去哪。
“大概要找个客栈宿一夜了。”
男善人点头,说离这茶馆不远便有一家客栈,还算像样。
她谢过男善人,揣着怀里的糖饼想,幸亏多带了些钱出门,不然买了糖饼还想住客栈,那可是件为难事了。
不过她一转头,发现男善人也跟着她往客栈去了。
“善人留步,贫道自去便可。”
男善人看了她好几眼,“道长不必介意,客栈人多事杂。”
梁星心想这男善人对她倒还算尽心,是有些诚心报恩的模样。不过她还是得听师妹的,师妹常说,有些男善人不过是表面工夫做的强罢了。
不过这男善人为什么让掌柜开两间房,她这兜里的钱,怕是要露怯呀!她正准备问问男善人,为何替自己开两间房的时候,男善人却是手脚麻利的把钱付上了。
她赶紧说使不得,“且我一人只睡一间便是。”
男善人却道:“道长不必客气,客栈人多事杂,另一间乃是开给我自己。”
……
梁星直到回到涿州,见到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师妹,才感觉自己从云端终于踩在地面上了。
“师妹,我昨日中邪了!”她惊嚷。
薛云卉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拉了她进屋坐下,吩咐阿荞找卢婶给她倒杯薄荷茶来。
“怎么了这是?师姐你中什么邪了?”薛云卉问她。
梁星深吸两口气,同她道:“那个冷善人,他说要报恩。”
薛云卉没想着她遇上冷成了,冷成还说要报恩,便笑道:“那不是好事吗?你看我说的不错吧,人家不是个坏的!”
可她师姐却有深吸了一气,神色颇为迷惘,“可他说他无以为报,要以身为聘来着,让我回来好好想想,就只五天呐!”
薛云卉被一口吐沫呛住了,咳嗽了好几声,看了梁星半晌,见她似乎神魂还有些飘飞,不由问她:“师姐,你真中邪了?你昨日招惹什么了?”
梁星说她没招惹什么,“我就是吃了个糖饼,就遇见这么个事儿了。”
她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玉牌。
薛云卉瞧了瞧,很是吸了口气。
这玉牌,不正是魏方身上带的那个吗?在真定被人摸去了,还是她夺回来的!
“这是他给你的?”薛云卉问。
梁星说是,“他说身上只得这个,乃是那侯爷赠与他兄弟二人的,他的这块暂且当作信物,让我收着。”
这下薛云卉也有点晕了。
难道是冷成中邪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第209章 师叔祖神了
薛云卉让梁星好生收着那玉牌,同她道:“别管怎么着,咱们以静制动。他要是真中邪了也就罢了,师姐你要是不想追究,就过去,要是想追究吧,这玉牌你就当了换钱。不过若是他没中邪……”
没中邪那就是来真的了,可这没头没尾的就要“以身为聘”,这话一听,那就是穷光蛋的做派呀,啥都没有,就一人了!
薛云卉听着冷成这话甚是稀奇,她没大明白,因而她觉得先把冷成的意思弄清楚些才是要紧。
她又继续道:“我同那冷成不这么熟悉,同瑞平侯府的其他人到有些认识的,要不改天我见着他们,替师姐问问?”
这个其他人估计也就是庄昊了,这小子时不时还是会露面的,说不定很是知道些什么。
梁星却惆怅道:“可他只让我想五天来着。”
“这……”薛云卉摸了摸下巴,“等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你想不出来,他总不能绑了你或者怎么样吧?”
梁星说不会,“我瞧着他还挺老实的。”
薛云卉道不假,还是劝梁星,“你连人家为何要娶你都没弄明白,只说报恩,这也太随意了吧?师姐你别急,等等看。倒是我托师姐问的事,如何了?”
梁星这才想起身上还有件正经差事,连忙把从卫慕那听来的,一桩桩都说了。薛云卉一听便是笑,这边安排了端茶过来的阿荞陪梁星说话,那边便找她哥哥去了。
按着卫慕说得日子,三日后正逢卫院判沐休,薛云沧略作思考,便定着这一日。
“要不要我替哥哥测一测凶吉?”薛云卉有些替他紧张,问他。
薛云沧却是含笑摇头,说不必,“给阿荞找件像样的衣裳,带她一道去。”
薛云卉略有些惊讶,再一想,反正薛云沧这条件是瞒不了人了,阿荞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同卫慕也是相处过,薛云沧带着她,才更显诚意,更让卫家人放心。
薛云卉点头道好,她养出来的小丫头,自然半分不差的。
同薛云沧商量好了事宜,薛云卉回到房里。
梁星还在发呆,倒是阿荞在一旁安慰她,“梁姑姑别犯愁,回去问问师叔祖祖就知道了!上次阿荞小铃铛的找不到了,师叔祖祖说在房里东北角找,阿荞回来,果然找到了!”
她总把薛云卉的师叔祖叫作师叔祖祖,梁星自然不见怪,还顺着阿荞的话想了想,突然想起昨日一早出门前,师叔祖说了一句话:“去吧,寻你姻缘去吧。”
难不成,真被她老人家说中了?!
梁星猛然站了起来,瞧见她师妹,正好找到了可说话的人,连忙拉着她道:“师妹,你说那的人真不会是我的姻缘吧?”
薛云卉被她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怎么了师姐?”
梁星赶紧把话说了,薛云卉瞬间头皮发麻,嘴上不由嘀咕了出来,“师叔祖真是成神了……”
这话被梁星听了去,连忙点头,“要不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呢?说不定真是留在某地了!”
她说道这一顿,“唉?可那也不对呀,师妹你难道真有男人了?!”
这个把薛云卉问住了,她怔了一下。
“怎么可能?!我还没成亲呢!师姐你快别瞎猜了!我这么清心寡欲,怎么会有男人?”
梁星突然有些将信将疑。
……
且说,冷成昨日出门给魏方买笔墨去,那孩子使剑犹如绣娘用绣花针,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可提起笔来,就好比糙老爷们拿起了绣花针,好好的笔,竟被他把毛用秃了去。
冷成很不好意思被旁人知道,毕竟侯爷专门赐了一匣子笔给魏方练字,个个都只有笔杆没有毛了。
只是他这一去,到快宵禁了也没回来。
魏方早已急得团团转,找了几位哥哥求助,“我哥不会被人抓走了吧?!”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要作鸟兽散。
你哥要是能被人抓走,那离紫禁城被攻破也不远了……
只不过冷成莫名消失,却是有点奇怪。
华康觉得指不定还真遇上仇家了,到底冷成从前是冷名楼的杀手,手上的人命可不少,随便遇上一个,都可能是仇家。庄昊说不可能,“康哥没听大方说吗,冷成哥就是买笔墨去,笔墨铺子没多远吧?哪这么巧了?要我说,指不定是遇上什么貌美小姑娘了!”
众人皆斜眼看他。此时院外有脚步声传来,众人一听,连忙跑去看,正是冷成急步匆匆地回来了。
“哥你哪去了?怎么才回来?!”魏方连忙跑上前去,想接他手里的东西,发现他手里没东西,“哥你没给我买笔?是不是以后不催我写字了?!”
魏方又惊又喜,冷成不耐地看了他一眼,眼角又扫过众人,问道:“侯爷可有差遣?”
众人连道没有,冷成松了口气,站定了步子,见魏方还缠在他身边,道:“你今日不用练了,晚上自己睡,我出去一趟,明日再回。”
他留了这话,反身又大步走开了。
魏方瞪大了眼,想跟上去问他是要做什么去,却被一旁的庄昊拉住了。
“傻大方!别去!别耽误你哥的好事!”
这话没头没尾的,众人都看他,庄昊不紧不慢,嘿嘿笑了一声,道:“没闻着冷成哥身上有檀香的香味么?指不定呀!人家是陪小姑娘上香去了!”
众人倒都被他这话镇住了,嗅一嗅冷成行过的地方,似乎是有些檀香味啊!
……
次日冷成回来的时候,觉得众人看他的眼色都有些不大对,他去问魏方,却见魏方一直低着头,蹲在石头上发呆,就是不说话。倒是庄昊走来,朝他嘻嘻笑,“冷成哥,侯爷有请。”
冷成只得往袁松越处去了,袁松越正在书房里翻看库房的册子,见他来了,便道:“你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了,不晓得你想要些什么,你自己看着点吧。”
袁松越笑着把册子推到冷成脸前,又笑着打量他,这一册记得都是些大件的家什,成亲最是用得上。这事他本不晓得,只今日一早魏方找他抱怨,说冷成还没娶上媳妇忘了兄弟,他才知道的。
这会儿冷成显然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不接那账册,只谢他,袁松越也不难为他,只笑着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冷成一顿,“是福清观的梁道长。”
第210章 你好好想想
冷成走后,袁松越在书房里反思了许久。
冷成头一回跟人家正经说话,就敢同人提亲,关键是人家居然没用浮尘抽他,还敢同他同宿一家客栈!
怎么自己掏心掏肺的,那个人还见着他就跑呢?
到底是他和冷成差得太远,还是那同门师姐妹相差巨大?
袁松越越想越不得劲,到了下晌,便让庄昊牵了马,直奔涿州去了。
等他奔至涿州的时候,天色已晚,这边进了城,也不急着往薛家去,先找了家巷口的面摊,吃了碗鸡汤面。这面摊是薛家下人出来开的,他已是听在涿州前后打听了小半月的瘦杆说了。
瘦杆道:“夫人有几个月尤爱吃面,便让卢同的媳妇翠娘支了个面摊。这面摊里如今卖的面,还都是按着夫人当初的口味做来的。”
他问瘦杆:“后来如何就不爱吃了?”
“夫人没不爱吃,不过是好了一段面,又钟情上了元宵,说是一连吃了仨月,又看上粽子了。”
瘦杆说粽子她钟情得久些,到了该吃月饼的时候,她还让家中那卢婶给她包粽子吃。她这隔些日子钟情一样吃食的毛病,是自下山之后才有的,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山上清苦得太厉害了。
不过袁松越觉得,她这架势,怎么就跟没吃过这些东西似得呢?
这个且不论,只若不是她从头到尾都对那小酥鱼念念不忘,他很怀疑她有个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毛病!
这可要不得!
袁松越在心里提防这个人有这么个毛病,吃着翠娘做的鸡汤面,脑海里倒是浮现出她指点着人这面条该怎么、鸡汤该怎么浇、鸡丝要放多上的情形。
她看着最是好养活,实则处处挑剔,合不合意他一眼就能瞧出来,只不过旁人不晓得罢了。
一碗鸡汤面下了肚,天已经黑透了,面摊上其他人也都走了干净,那卢同从远处过来,和翠娘说话,帮她收摊。袁松越怕卢同见过他,示意庄昊放了面钱,走开了。
黑夜中偶尔有鸡犬亮上一嗓子,引了旁的鸡犬一同吵上一架,炊烟渐渐散得瞧不清了,只入夜的微凉风中还夹带着烟火的气息。他到薛家的时候,隔着墙听见阿荞喊姑姑。
“姑姑,你怎么能把凉水倒道阿荞的脚丫子上呢?要是姑姑手里的是热水,还不把阿荞的脚丫子烫坏了?”阿荞哼哼着抱怨她姑姑。
她姑姑连忙说不会的,“热水我定然加倍小心,怎么会倒你脚丫子上呢?小丫头,事儿真多!”
阿荞说才不是,“是姑姑你自梁姑姑走了之后,一天尽是走神,下晌还把给阿荞夹得菜,放爹爹碗里去了!然后又把卢宁的衣裳收到了阿荞的箱子里!我才不要穿卢宁的衣裳,他袖口尽是洗不掉的墨点子……”
阿荞在数落她姑姑一日走神的罪状,她姑姑终于听得不耐烦了,重重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还数落起姑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