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瑶气急,这是在说她瞎操心多管闲事了?而张氏听了,更是气郁难平,只得低下头,咬牙切齿地磨出了几个字,算是勉强应了李珠妍。一时间,席上的气氛就有些冷然了。三老爷自是愧疚难当,心里骂了张氏无数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愚钝妇人。这个时候是牟足了劲儿地得罪李珠妍干嘛,还让不让他在京都顺利落脚了?
这下看了看大哥和世子的脸色已有些暗沉,忙笑容满面地对李珠妍说道:“珠妍啊,你三婶平时就是唠叨和了些,你多担待。能吃就好,能吃是福!”
话音未落,柳氏忙接了话茬儿,“就是就是,这样的福气有些人还万万盼不来呢!”说完,眼角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张氏,嘴角都快要把天上的月亮勾下来。
张氏闻言,愤怒中不由得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在自家院里也就罢了,这老爷在外面也要帮着柳姨娘落自己的面子,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儿?
李珠妍自是看到了张氏脸上的神色,以往她是要怜悯上几分的,如今心里却冷然只有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经过这么一闹,李珠妍虽然落了张氏和李玉瑶的面子,胃口却也倒了。不由得想到自己闷在重华院的这两个月,外面指不定把她编排成了什么样子。她倒是想开了,只是不知道父亲和母亲为她操了多少心,这么想着,瞧了一眼林氏,果然见往日里雍容美艳的妇人憔悴了不少,饶是上好的脂粉厚厚涂了几层,也没遮得住眼底的乌青,心一阵疼了起来。
宴席散后,李珠妍特意命自己院里的小厨房送了碗上好的枇杷露,收拾妥当后便来了林氏的锦华院。一进门果然见林氏在抹眼泪,一旁的林嬷嬷怎么劝也没用。
李珠妍忙上前扶住林氏的背甜甜地唤了声母亲,林氏一惊,忙要擦脸,却被李珠妍抢了手中的帕子,仔细地擦去了她眼角的泪痕,“母亲可不要太贪心!今天张氏都被我气成什么样子了,您还哭的这么梨花带雨,非得哄着父亲治她的罪吗?”
林氏白了李珠妍一眼,点着她的脑门儿,“瞧你这话说的,没大没小。都是大姑娘了,一点儿都不让娘省心!”
李珠妍连连叫冤:“哎呦,我的好母亲,这话可就说的有些偏了!我这不一好了些就来逗您开心,承欢膝下,哪就不让人省心了?”
林氏慈爱地摸了摸李珠妍的头,替她挽起额前的碎发,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疼,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成了克夫命,一连被京都三家有头有脸的退了亲,这以后的婚事可怎生得好!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你寻一门好婆家!”
李珠妍哭笑不得,怎么找个婆家还要死要活的?
“娘,瞧您说的,我有那么难嫁吗?”
这本是句玩笑话,林氏一听,却又是戳了心窝子,眼泪忍不住断了线般地掉了下来,饶是李珠妍耍尽百宝也哄不回来了。正抓耳挠腮,不知所措间,父亲李广然和世子李越正好走进屋来。李珠妍忙求救般地跑向父兄,委屈道:“爹爹,你看看,娘比个小娃娃都难哄!”
李广然看着甜美可人的小女儿,忍不住勾了勾她的如意小鼻儿,“准是你又惹你娘伤心了,还倒打一耙!”
李珠妍一嘟嘴,又抓住兄长李越的胳膊撒娇道:“哥哥你看,爹爹就偏心娘亲!”
李越宠溺地摸了摸李珠妍的头,脸上却是不显,一如既往地深沉如水,“你又淘气。”
三个人说笑完了,便一起来哄林氏。林氏虽三十许人了,但自小千娇百宠,没受过什么磨折,天性单纯。可被女儿的事愁坏了,愣是让丈夫儿子女儿哄了好一阵才止住了哭声,却早已是累的虚脱,捂着胸口一阵阵喘。
李广然自是宠爱林氏,哪肯让她受一点儿罪,忙下了逐客令。李珠妍故意哼了一声,道了声偏心,却拉着哥哥早早走了。
送走了一双儿女后,李广然赶忙把娇妻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都快要做祖母的人了,却还像个小孩子?将来可怎生的好?”
林氏忍不住拧了李广然一下,骂道:“又打趣儿我!我还不是为珠妍的事儿操心?倒是你这个当父亲的整日里没心没肺,女儿的事儿一点儿也不上心!”
李广然听闻,忍不住叫屈:“天地良心,哪次我不是拉着你商量上好几日,越儿的亲事我都这么上心过,你可是冤煞我了。”
“那怎么不见好,反而越发坏了?瞧着今天府里那些人看咱们珠妍的眼色,这还是在家里,外面传的指不定怎么难听呢!”
“他们敢!看我不拧下他们的脑袋!”
林氏从李广然的怀里挣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这么多年了,你也就知道哄骗我!”
李广然今夜和手足相聚,自是喝多了些,眼下瞧着林氏满脸娇嗔,不觉千般妩媚,腹下便燥热起来。要说这林氏都三十许人了,脸儿还跟刚剥了皮的鸡蛋一样,摸上一把那叫一个滑嫩,就连眼角也无一丝皱纹。一双杏眼雾霭流波,又刚被泪水浸过,真真是通透水灵,我见有怜。
不由得又紧紧抱了上去,急急在她颈上吻了几口道:“怎么会呢?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为夫是什么人吗?何时不依着你,宠着你,哪里让你受过半点儿委屈?”
林氏被吻了个激灵,等反应过来却是恼羞成怒,忙追着李广然打骂:“哼!你真是个老不要脸的,这个时候还不忘想这些腌臜事儿!我告诉你,珠妍的事儿一日未了,你就别想进我的房!”
李广然听了,不由得苦笑一声,这可让他怎么熬?于是,便撒泼耍赖般地痴缠着林氏。到底他是再了解林氏不过的,性子纯善着呢。这么多年了,在国公府也就是对着他嗔怨几句,可也敌不过他的威逼利诱,不一会儿人就软绵绵地趴在了他的怀里。
几番云雨后,林氏紧紧地搂了李广然的脖子,有些痴痴道:“广然,你说,若是当年我们没去南福寺为珠妍算命,是不是那孩子今日就不会这般命苦?”
李广然闻言,眸色却是霎时暗沉下来,当年······
这厢,李越见妹妹终于从伤心走了出来,半是欣慰,更多的却是心疼。一路上难得说了几件月余来这府里的趣事儿,李珠妍自是很给面子的笑得开怀不已。自然,看起来比父亲还老成的哥哥竟然还会讲笑话逗她笑,这可就是难得一见吗?
不久到了重华院前,李越又从袖袍中取出一锦盒,递到李珠妍手上,道:“这是前几日给两位叔叔家的弟妹们采买礼物时,特意为你留的。”
李珠妍倒不客气,取过来一看,却是一只翡翠绿蓝宝石钗子,钗头缀着金色的珍珠,点翠,做成了栩栩如生的孔雀羽状,甚是华美精致,堪称匠心独运。
李珠妍越看越欢喜,不由得捂在了胸口,欢笑道:“还是哥哥最疼我!我真欢喜!”
李越见妹妹开怀,自也是欢喜的,脸色也稍稍和润了些,“你喜欢就好。”
“知道了,哥哥,时辰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李越点了点头,又关切地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小厮走了。可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一脸坚定地对她说道:“你放心,刘康这小子跑不了。哥哥早已经撒下天罗地网,等抓到他,一定好好给你出一口恶气!”
看着平时沉稳老成,一脸坚毅的哥哥突然如此愤慨,真是想笑,心里却一阵动容。
“哥哥,我竟不知你何时如此生龙活虎了?”
李越难得窘迫地红了脸,转身要走,却又回过身来,沉了脸,“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
李珠妍自是不怕的,笑嘻嘻地说道:“也就比我大了一岁,整天老生老气的,小心将来讨不到媳妇儿被娘亲唠叨死!”
李越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玩笑,指着李珠妍僵了老半天,却只得灰溜溜地走了。把青书和青画一干小丫鬟逗得大笑不已。
李珠妍看着哥哥高大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却是淡了几分。今日出门时,她还为着自己看开了而自豪不已,如今看父母兄长为自己操碎了心,心头却不免又浮起一丝伤感。
她是可以打定主意不嫁人的,可这不就得把那些个亲人愁坏了吗?但一想到,一次次被退亲,搁谁家姑娘受得起?
便又是一番头疼。
第3章
是夜,已三更天。李珠妍心里存了心事,不能安睡。瞧着窗外月色正浓,便随意拣了件儿披风轻手轻脚地出了屋。索性,值夜的几个大丫鬟都累了一天,正瞌睡着,也少去了一通麻烦。
来到碧波池旁,在一块儿大青石上坐定,李珠妍不禁回想起这一年来的定亲血泪史。三家三品大员家的儿郎前脚刚从她家走出去,后脚就天降横祸。一个骑马摔断了腿,一个泛舟掉了河,最后一个礼部侍郎家的就更气人,直接带着一个青楼妓子私奔了。
这之后满京都的人都在传她天生命硬,克夫克子,气的父母和老夫人差点儿犯了病。原本她也不信的,可有一天去请安,无意间听到父母亲墙角儿,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儿。原是三岁的时候,父母亲带她去南福寺上香,寺主持给她算了一命,说她天生贵命,却命格偏硬,注定姻缘坎坷,非遇大造化,难以化解。
李珠妍想起来不免又是一阵头疼,这老天爷可真是会作弄人,既然天生贵命了,为什么还要叫她命硬克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再者说,非遇大造化不能化解,现在才黄了三次亲,京中大半儿的人家就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了,若是要等到大造化,那得猴年马月啊?
李珠妍正愁肠满腹间,不料草丛中却突然蹿出一只浑身黑幽发亮的蛇来,吓得她一个跳脚,就要跌落湖中。李珠妍三魂去了七魄,连叫喊都忘了,只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等了好一会儿,没有落水时的寒凉,却感觉周身一暖,再睁眼,已是窝在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回眸间,只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男子。脸似刀削,目似斧凿,修眉高鼻,端的凌厉坚毅,如崇山峻岭在前,雾霭流转间,却又丰神俊秀,俊美无俦。饶是李珠妍前段时间相看了京中一干美男子,也不觉呼吸一滞,脸上飘过一丝绯红。
但她是个机灵的,见他不是府中人,又半夜突然出现,一时间便满心满眼地警惕起来。
赵基一个飞鸿落雪,脚只点了一下水面便轻轻跃到了岸上,立时把怀里的人放好,淡淡道:“姑娘没事吧?”
声音清冷,如深秋的寒霜。李珠妍却不在意,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他还有些礼数,也就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歹人。便上前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无碍,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公子?赵基玩味儿地看了看十分警觉的李珠妍,原来她竟还不知道,他就是隔壁的邻居。四年里,他就看着她由小丫头慢慢长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大姑娘。
眼下,见她低着头,只看得到丰盈柔润的双唇,鲜红欲滴,贝齿微咬,如珍珠掩映其间,煞是旖旎勾人。心里不觉一阵涟漪微动,他定了定神,声音愈加清寒道:“既然无事,那我便离开了。”
李珠妍闻言,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也没再酸腐到问询姓名,以求他日报恩。便匆匆又谢了谢,转身欲走。
赵基见状眸色却陡然一冷,好歹也算救了她一命,这小妮子就这么不待见他?忍不住腹语了几声,原先那条黑色的小蛇便又突地窜到了李珠妍的脚下。
李珠妍直觉头皮一阵酸麻,脸色霎时惨白,忍不住惊叫出声。这一下,就算府里的侍卫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忙成群结队地冲了过来。
赵基眼睛一眯,一把捂住李珠妍的嘴,飞身上了一棵参天古木。李珠妍浑身哆嗦,吓得要死,可看着脚下那些侍卫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心里忍不住地滴血。若是今晚大难不死,赶明儿一定要撤了这帮没长眼的人!可怜她还不满二八年华,未出阁,连个相公影儿都没扑到。这就罢了,父亲母亲哥哥那么疼她,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最主要的是,她还没等到命中的那场大造化啊!
脑袋正天旋地转,风车轮子似的转着,背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比深潭寒水还冷冽的声音:“我不会伤害你!但你今晚若是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
赵基抱着少女娇柔的身体,闻着那浑然天成的甜香,已是分外满足,也不再为难李珠妍,飞身下地,放下她就风一般地消失了。
此时,侍卫已去别处搜寻,李珠妍强自稳定心神,待喘了好几口浊气,才忽地起身朝重华院跑去。
院里的人早就被刚才那阵动静吵醒,一看小姐没了,不觉天都塌了。青画面无血色地就要冲出去,却和迎面而来的李珠妍撞了个正着。
一院子婆子丫鬟顿时喜极而泣,像疯了似的涌上来,焦急地问询着。可李珠妍此时实在不堪忍受,忙大喊了一句:“都闭嘴!”
院子里霎时间鸦雀无声,李珠妍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正准备进屋去,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着一干人道:“今晚我不在的事儿谁也不准说出去!否则,无论是谁,别怪我不念及多年的主仆情分!”
说完,李珠妍一头扎进屋里,扑到床上,连鞋子也未来得及脱就蒙上了被子。刚才真是命悬一线,九死一生!那个男人太可怕了,来无影去无踪,又长成那副模样儿,该不会是个妖怪吧!
此时,隔壁武王府的赵基却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贴身护卫林玄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态,惊疑间忙问道:“王爷,可是更深露重,受寒了?”
赵基摆摆手,看起来心情却是颇好,摸了摸缠在手臂上甚是乖巧的小黑蛇,语气少有的温和:“无碍!去厨房拿些肉来吧!”
林玄听了,直感觉今日的王爷古怪的不像人,刚才明明是凶神恶煞般追黑魂出去的,看样子要是逮到了不死也得让它脱层皮。可如今又让他去拿肉,这是要赏?
此时,缠在赵基手上的黑魂看着满脸懵然的林玄,眼珠子一转,懂什么!今晚它可是让王爷狠狠吃了人家姑娘一把豆腐!赏它一头大象都不够的!
经过那一吓,又受了寒,李珠妍第二日便病倒了,且病情来势汹汹,有好几日竟是昏迷不醒,连药都喝不了。
这可愁坏了林氏,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差点儿也累倒了。老夫人自是也心急如焚,前去探望了好几次,见之前那么鲜活明艳的小孙女儿此时脸色蜡黄,像张纸片儿似的躺在床上,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吹走了她。顿时心疼不已,回去后,便让人请了法师来,诚心为孙女儿祈福去了。
此时,李珠妍却陷入了一场漫长而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梦里,有男人终于和家里定了亲,且顺顺利利地把她娶回了家。成亲那日,她满心欢喜地等着夫君来揭盖头,一时间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