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待顾归下朝回来,一进屋便看到小绿抱着她的新衣,正趴在桌子上熟睡。顾归放轻了脚步,到她身边后就看到了她眼底的黑青,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把衣服从她怀里抽出来。
小绿睡醒,突然发现自己怀里的衣裳不见了,赶紧站起来找,却被前方的身影吸住了目光,半晌赞道:“小姐真好看。”
文人性高,她特地选了白色的布料,可顾归的性子不老实,她怕不到一日,就把白衣裳穿成灰的了,所以在外面又加了一层泛青带花纹的纱,这样一来,即使弄脏了也看不出来。
顾归把这件她精心做的衣裳,穿出了初春般的气息。小绿默默想,果然她家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正照铜镜的顾归转身,伸着双手任她打量:“好看是好看,但害小绿熬夜,这衣裳我穿得不怎么开心。”
小绿笑了:“小姐要是不开心了,这件衣裳,便跟小绿熬的夜一起没意义了。”顾归告诉她不用缝的,穿平日的衣服便可,可她就是喜欢顾归走到哪里都发光的样子。
仿佛只要穿得好了,那些翰林的酸腐便不敢轻易惹小姐。小绿在想这件事的时候,丝毫没想过,她小姐才是那个闯祸精。
顾归说着不开心,可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显然喜欢的不得了,听到小绿的话一顿,无奈的抬头:“那我还只能开心了?”
这么好看的衣裳,不穿去给花娘们欣赏,却偏偏去那酸文人的扎堆儿地,且文人里还有自己前夫,真是怎么想都不开心啊。
“对啊,开开心心的,早点回来。”小绿笑。
顾归吸了吸鼻子,带着小绿的祝福,坐上了自家马车,朝翰林院奔去。
翰林院在相反的方向,和将军府之间有一段距离。本来顾归的将军府跟翰林院是邻居,但当初打仗时因为粮草和出兵问题,没少跟那些文官吵架,上朝也就算了,下朝还要时不时看到文官在眼前转悠,顾归一怒之下搬了家,住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没想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有朝一日她会主动跑去翰林院,和那些迂腐的文官打交道。
还一次仨,其中一个还是前夫。
若是可以不用到翰林院,顾归愿意在马车里坐一辈子,只是——
“将军,到了。”车夫道。
顾归搓搓自己生无可恋的脸,从马车上跳下来。往日鲜有人烟的翰林院门前,此时站着大大小小几十位文官,看到她来了之后,一起朝她行礼。
顾归一看到这些人就觉得头都炸了,但为了防止明日有哪个傻蛋跟皇上说小话,还是规规矩矩的回了一礼,抬头后认真找了一圈,叶柏舟不在,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站在最前方的备考学士上前道:“顾将军,您的书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这边请。”
顾归点了点头,刚跟着他走两步,两旁的官员像刀切豆腐一般分开,然后跟在后面,顾归嘴角抽了抽,沉声道:“不劳烦各位了,学士,给我指个方向就行。”
学士看了一眼后面的官员,等众人散开后,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军,这边请。”开玩笑,让她一个人去,万一被她给皇上递小话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得不说,在揣测人心方面,文官和武官都挺会以己度人的。
顾归无所谓,只要别一堆一堆的出现,这些文官她还是不怎么讨厌的。二人一起往院里走,学士边走边道:“昨日三甲刚来报到,今日被皇上留下问话了,臣听皇上的旨意,是要他们三人做将军的夫子可对?”
“此事不着急,”顾归善解人意,“毕竟他们初来乍到,对这里还不熟悉,等他们熟悉些了,再来做夫子也不迟,在此之前,我自学便可。”
学士严肃道:“那可不成,皇上旨意,我等岂敢不从,将军放心,就算再忙,他们也会来教导您的,今日便让他们拟了课表,下午开始上课。”
“……”这就是她讨厌文官的原因啊。
顾归一路无言,直到被带到了他们布置的书房。
房子挺大,满屋的笔墨纸砚,看上去非常读书人,地上有积年的压痕,可以看出之前房子的摆设不是现在这样,应该是昨日接到了口谕后临时给自己腾出来的。
看这屋子的布置,差不多也猜到了这些文官有多用心,真是上头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若是被他们知道,宁玄辰让自己过来的目的不是读书,而是找男人来的,恐怕劝谏的奏折会像水一样淌到宫里。
想到届时宁玄辰的表情,顾归便觉得有趣。
她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正中央一张书桌,上面摆满了纸笔文具,应该是给自己用的,只是旁边那三张桌子……
“这三张是给三甲用的,课余时间,他们谁若有空,便会来陪将军读书写字,以免您觉得无聊。”学士慈祥道,两撇胡子一翘一翘的。
……啊,想造孽,想把他胡子烧了,三个人教她一个,能有多少课余时间?!就这还要给她占了?!
学士一缩,只觉得脖子一凉,不明白自己如此完美亲切的布置,为何顾将军却一脸阴沉。
罢了罢了,武官的心思不好猜,武官头头的心思更不好猜了,他还是早溜为妙。
当即朝顾归行礼:“三甲很快就到,劳将军稍等片刻,老臣还有事要忙,先行告退。”说完等顾归一点头,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顾归一个,可能是因为叶柏舟,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她有些坐不住。
瞄了一眼自己的桌子,愣了一下,刚刚还没注意,这桌子上的东西,竟和当初她在叶家读书时摆放的位置一样,难道是巧合?顾归想也不想的把摞在一起的书翻开。
……巧合个鬼,她的书桌绝对是叶柏舟那家伙给整理的,连书籍的排放顺序都一样。
顾归嘁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朝靠墙的三张桌子走去,挨个查看了一下,只有一张是和自己的一样。
也就是说,叶柏舟只帮她跟自己收拾了桌子。顾归随地坐在叶柏舟的椅子上,想了一下明白了,废话,他来收拾的时候那二人必然也来了,自然没必要帮他们收拾。
顾归垂眸,目光扫到他的笔架,看到了上面的狼骨串,顿时愣住了。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因这不该出现的东西,顾归眼睛迷离一瞬,顷刻坠入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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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和叶柏舟刚从太守那里离开。
终于找到自己心悦的人,顾归一高兴,便找了在柳州结识狐朋狗友喝酒,直至宵禁才回客栈,兴之所至,一直无法入眠,把白日的叶柏舟想了千百遍,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惹叶柏舟生气了。
她倏地坐起,懊恼起来,今日自己不仅临阵夺了他的权,还在太守面前跟他争论,若自己是叶柏舟,估计会恨死她了。
这可不行,她喜欢的人,怎么能讨厌自己?纠结无用,顾归干脆穿了鞋,换身更利落的衣裳,蒙着脸摸叶府去了。
叶家是大户,在柳州无人不晓,叶府的位置一早便被她打听到了,因此也不难找。
就是叶柏舟的屋子也忒难找了些。
顾归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叶柏舟的房间,不免有些懊悔,若是知道叶家这么大,白日不该只找个大概位置便罢,应该先收买个叶家小厮问清楚再跑来的。
上蹿下跳了一会儿,顾归有些累了,直接跳到院子里,找了个喝茶的台子坐下。
院子里景致很好,和宁玄辰的皇宫比也不差,若不是着急见到叶柏舟,能在这里睡一觉也是好的。
夜间的露水有些凉,天又慢慢开始飘雨,顾归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立刻传出好远,她赶紧捂住嘴巴。
然而为时已晚,远方立刻出现狗叫回应,且叫声越来越近,顾归怕被发现,胡乱找了个房间躲。
她刚一躲进屋里,狗叫便出现在刚刚她待过的台子那,因未寻到人,不一会儿声响便消失了。顾归松了口气。
“来者何人?”叶柏舟冷声问。
顾归登时一颗心提了起来,惊讶的朝床上看去。
叶柏舟坐得端正,仿佛是在学堂读书,而非穿着睡衣刚从梦里醒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顾归第一时间想到的一句话。
“是我是我,阿北。”顾归赶紧道,阿北是她白日与叶柏舟互通姓名时随口取的。
屋子里有些暗,无法看到对方的表情,既已被发现,顾归索性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桌子上的蜡烛。
昏黄的烛光亮起,顾归总算能看到叶柏舟了。
“叶公子,晚上好啊。”顾归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
第8章 夜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顾归以前还觉得这话矫情,直至今日有了能想的人,她才发现古人诚不欺我,这些酸儒的话有时也是很有道理的。
顾归咧开嘴,跟叶柏舟说晚上好。
而叶柏舟却冷眼看着她,即使只着亵衣坐在床上,也挡不住身上清冷的气质。如天上的月光,只一眼便能让凡人体会出与其有多大的差距。
顾归的嘴都咧酸了,叶柏舟也没有回话的意思,她才意识到自己夜袭的事,似乎是比白日跟他争执更不妥的事。
可现在知道了也晚了,她已经站在叶柏舟的寝房里了,且看样子叶柏舟不打算把这件事给忘了。她只稍一思索,便搬了椅子到叶柏舟面前坐下。
临阵退缩,军之大耻。
叶柏舟眉头一动,却没有说话。
顾归坐到他对面,怕他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还把椅子挪得远了一些。
她捶了捶自己的心口,深吸一口气道:“叶公子,我、我心悦于你。”
“……”叶柏舟看向她,“你半夜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顾归挠挠头,紧张而坦白道:“不是,是为了道歉的,白日跟你争执的事,想要亲自来说声对不起,现在看来,似乎要多加一句了,毕竟我不该夜闯叶府……当然,也为了说这个。”
“若我没记错,我们是今日初相识。”叶柏舟道。
顾归知道他想说什么,舔了一下嘴唇道:“没办法,缘分到了,我控制不了。”能忍到现在来见他,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就此住下。
“……所以呢?”
顾归眨眨眼,思索一下,道:“所以,叶公子,你能娶我吗?”
“……我若是不答应呢?”叶柏舟再是淡定,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拒绝应该是肯定的吧,顾归虽不了解男女婚配的过程,但也知道,像这样白日刚见,晚上就求别人娶的,大概也就自己一个。既然前无古人,就说明这种方式是不讨人欢喜的。
但,她顾归就是忍不住啊,更何况她乐观——“你若是不答应,那我下次再试,兴许你哪天高兴,就答应了呢。”
叶柏舟唇角微微一动:“你这是赖上我了?”
“是啊。”顾归点头。
叶柏舟沉默了,顾归小心的偷看他,担心他会不会就此生气,然后把自己赶出去,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了。
半晌,叶柏舟道:“你懂兵法?”
顾归一愣,不知道为何话题突然就换了,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武功很好。”叶柏舟这一句没用问句,毕竟她能在八米之外射中流匪首领的本事,他白日刚见过。
顾归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难得耐心的乖乖等着。叶柏舟接着道:“城外的流匪,你可有办法?”
顾归沉吟片刻:“他们的老窝在哪?”
“相山。”
“有地图吗?”顾归问。
叶柏舟立刻下床,鞋都顾不上穿,出门去了,顾归老实的等着,等叶柏舟取了图回来,她拿着仔细看了一会儿,半晌道:“他们多少人马?”
“两百余人。”叶柏舟道。
顾归皱眉:“就这两百余人,柳州守城军能让他们猖狂到现在?”
“官府不作为,”叶柏舟简单道,“今日那些衙役,也是我借来的。”
动用守城军,势必会惊动京都,这样一来匪患的事便包不住了。看来这个柳州太守,是既没能力,又怕自己的乌纱帽出问题,所以才这么大胆的把这件事瞒下来,使得流匪斩杀不尽,城内惶恐不安。
顾归稍微一想,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冷笑一声:“那这个柳州太守,还真是该死。”
“你可有办法?”叶柏舟认真的看着她,显然是不对太守抱希望了。
顾归收回思绪,朝他点了点头,叶柏舟松了口气,面上总算不再紧绷,他朝顾归一拱手:“那叶某先在这里谢过……阿北。”她报上名号时,只说了这两个字,现下由他说出来,总觉得太过亲密了些。
顾归显然也感觉到了,立刻笑了起来,趁火打劫道:“为百姓赴汤蹈火,是阿北之幸,只是阿北至今未曾婚配,若就此一去不归,连个思念自己的人都没有,太遗憾了。”
叶柏舟一顿,沉声道:“若阿北愿意帮柳州解决匪患,叶某愿娶阿北为妻。”今日顾归的本事他是亲眼见到的,计谋和手段不知比他高出多少,是他现在能找到的唯一合适的。
顾归一听他愿意娶自己,立刻笑得眉眼开花,乐够了才道:“叶公子安心啦,不能让你现在就娶我,万一我死在那里了,岂不是害你成了鳏夫,若我能活着回来,再商议这件事也不迟。”
“若阿北不幸捐躯,我愿日日思念阿北。”叶柏舟肃然。
那叶公子还真是有大义之人,为了让她去治匪,连这种承诺都说出来了。对比之下顾归的趁火打劫就显得有些无耻了。
不,非常无耻。
虽然她自知道有匪患开始,便决定亲自把那些人给处理了,白日从太守那出来,她便给临城的戍边将军去了书信,跟他借了五十精兵。
但在叶柏舟甘愿以身侍“狼”的无畏之下,顾归羞红了脸。看来顾将军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毒,一见钟情的男子都能有如此的家国情怀,简直像给她量身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