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那座庄园里有停机场，倒是少了接机的麻烦，苏昱是上午十点半到的，大清早厨房就开始准备菜式，迎接这位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钟阙到的很早，八点钟时人就到了门口，颜生早听他提过，并不意外，倒是苏恒过来，叫她吃了一惊。
因为之前那个小明星的事，她把苏恒训了一顿，算是撕破脸了，他肯定不会这么没眼力见不请自来，八成是苏昱让的，饶是心里一堵，还是叫他进来了，又吩咐人上茶。
三个人的关系并不算融洽，尤其是苏恒和钟阙，然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苏昱到的比预计要早，十点十五的时候就有人过来通知，三个人整了整衣服，一起到停机场迎。
大家族里规矩多，苏家也不例外。
颜生是苏昱的女儿，当然是站第一个的，钟阙给苏昱做过几年养子，情分还在，苏恒也得叫一声叔叔，说不上谁近谁远，就一起站在她身后。
长辈面前不能衣饰不端，女孩子裙要及膝，衣要遮肩，男孩子衬衫上一颗扣子都有讲究，七月的天还很热，停机场无遮无庇，站一会儿就能出一头汗，颜生穿裙子还好点，后边俩人西装革履，能热的怀疑人生。
苏昱自己反倒没这么计较规矩，米色衬衫，袖子挽起，闲适的下了飞机，看他们热的出汗，就招呼着进去。
“好像长高了点，”他笑着同颜生说：“也更漂亮了。”
“我都多大了还长，”颜生说：“爸爸，你这话太不走心了。”
“真的更漂亮了，”苏昱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吩咐那两人：“别拘束，都坐吧。”
跟年轻时不一样，现在他柔和了许多，唇角略微上翘，不笑时都带着点温柔意味。
颜生见他叫了钟阙和苏恒过来，还以为会有什么事情宣布，然而一直到最后，也只是吃了顿饭，说了几句家常，然后就散了，她有点莫名，但也没问。
“他还是很喜欢你，”苏昱站在二楼，透过窗户，望着钟阙离去：“颜颜。”
颜生说：“之前不久说过了吗，怎么又提？”
“前几天我去看你外公了，我们谈了很久，”苏昱靠在窗边，回身看她：“期间说起你来，他说希望你找一个更爱你的，我也觉得有道理。”
“再说吧，”颜生目光一动，不置可否：“喜欢我的人多着呢。”
“你外公很想你，”苏昱说：“要是有时间，去看看他吧。”
颜生轻轻点头：“知道了。”
苏昱却被勾起了回忆，目露追思：“当初你碰见钟阙，就是在你外公那边……”
记忆里，那是个十分炎热的夏天。
那时候夏洛特刚刚去世，外公伤心卧病，颜生留在他身边陪伴，等他身体状况稍好些的时候，私人医生建议换个地方休养，让精神得以放松，于是祖孙俩就一起到了汉普郡的庄园度假。
庄园非常大，有骑马场、葡萄园、高尔夫场，还留有维多利亚时期的花园，但即使是再美的风景，看久了也会觉得腻，有天中午，趁着外公午睡，颜生偷偷溜出去了。
红瓦白墙的英式建筑，修剪整齐的绿色草坪，还有隐藏在灌木中的小屋，虽然不像庄园里那样华丽，但也有自己独特的韵味。
颜生顺着石子路走出去很远，直到她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是她第一次到这座庄园度假，对周围根本不熟悉，急的快要哭了，这时候却有人叫住她，问了句：“你怎么了？”
是个东方面孔的男孩子，手里拎着草坪修剪器，衣服上还沾有草屑，大概是在打零工赚钱。
颜生说：“我好像迷路了。”
他看着束住她眼睛的那条白缎，放下修剪器：“别怕，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颜生跟他说了大致方位，他有点讶异，带着她回去了，到离庄园很近的地方停住，没有进去。
颜生向他道谢，请他进去坐坐，也被他客气的拒绝了。
“你眼睛看不见，不要一个人出门，”分别前，他说：“小心点。”
颜生忽然明白了他一路上的小心翼翼，将那条白缎扯下，冲他一笑：“我不是盲人，看得见。”
正是盛夏，她目光比太阳还要灿烂。
第37章 度假
“是吗，”他神情怔楞, 好久才说：“对不起, 我理解错了。”
“好多人第一次见我，都以为我看不见，”颜生抬着头笑, 柔滑的白缎自她脸上拂过, 并不比她脸颊细腻半分：“其实只是眼睛怕光, 爸爸不让我摘下来。”
“……”他顿了好一会儿, 才说：“原来是这样。”
小姐走失, 这事情实在太大，管家不得不惊动刚刚病愈的老卡洛斯, 让人找了半个小时, 再不见人影就要通告警察局了。
庄园门口的守卫看她回来, 擦擦额头的汗, 赶忙送进去了。
“到哪儿去了？”因为女儿辞世, 老卡洛斯对唯一的外孙女异常疼爱, 并没有责备她，语气慈爱：“如果想出去玩, 就跟外公说一声, 让人跟着你。”
颜生乖乖点头。
接下来的几个月, 她再没见过那个男孩子，时间一久, 连他的脸都有点模糊了。
九月的末尾已经有了秋天意味, 苏昱到柏林开会, 顺道去看她，颜生睡前盼了很久，然而第二天才知道因为天气原因苏昱改乘动车，会到的很晚。
她想去车站等，然而老卡洛斯看天气转冷，怕她受凉，婉拒了她的要求，颜生实在耐不住性子，偷偷跑了出去。
这一次她倒没有迷路，只是找错了车站，并没有在约定时间见到苏昱，失落的回去时，却遇见了上次那个男孩子。
他背着陈旧的背包，里面是新印的报纸，颜生嗅到油墨的味道，冲他点一下头。
他顿了顿，扶住帽子，向她笑了一下。
颜生很聪明，走过一次的路不会忘记，不需要他的帮助，就回到了庄园，苏昱已经到了，看她回来，还没责备几句，就被老卡洛斯拦住了。
比起对外孙女的疼爱，这对翁婿之间，要冷淡许多。
傍晚的时候，附近庄园的主人派了管家过来，礼仪性的问候之后，含蓄的问起了颜生。
“夫人丢了一些东西，护卫在附近抓到了一个可疑的人，他说是颜生小姐的朋友，”他礼貌的欠了欠身：“如果可以的话，您方便去认一下人吗？”
颜生心里浮现出一个人影，跟着管家过去了。
果然是他。
局促的站在几个护卫中间，看见她过来，窘迫的红了脸。
“卡拉伦斯夫人的东西，”颜生小声问：“是你拿的吗？”
“不是我，”他脸色涨红，目光流露出被羞辱的难堪，看着她的时候，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真的不是我。”
“我相信你，”颜生拉住他的手，抬头向不远处的管家说：“他是我的朋友，是来看望我的，如果您没有确实证据的话，我想带他回去做客。”
“当然可以，”管家微笑着回答：“卡洛斯家与卡拉伦斯家的友谊，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损害。”
颜生的头发散着，长长的，发梢略微带些卷曲，像是水里的海藻，蕾丝边的鹅黄色裙子衬的她面颊白皙，跟他牵着的手指头嫩的像是新发芽的莴苣，这明显是养尊处优的结果。
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真正的小公主，从而自惭形秽。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颜生问。
她说这句话，是无心一问，但在他听来，却像是带着点怀疑的试探。
他难堪的停下脚步，说：“真的不是我。”
他们已经到了老卡洛斯庄园的不远处，旁边是巨大的喷泉，旁边的水池里有鱼在游，颜生听见那条鱼说话的声音。
不是他哦。
他只是怕你又一次迷路，所以才悄悄跟着，因为穿的太寒酸，都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呢。
……
“没人见过他父亲，事实上，他母亲到这里时已经怀孕，生下他后一直独立抚养，前几年她得病死了，治病花去了大半积蓄，留给他的不多，好在房子是他的，有邻居同情他，在他念书空闲里给他找点工作，修剪草坪，送报纸之类的……”
苏昱静静听完，才问：“知道他父亲是什么人吗？”
“很难查清，因为他母亲在世时绝口不提，也没有留下照片，人一死，就更难查了。”
“哦，”苏昱面露沉思：“这样啊。”
“颜颜可能会在这里停留很久，”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和颜悦色的问：“你愿意留在苏家，做她的伙伴吗？”
苏昱问的时候，颜生就在旁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他心头一阵波动，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好孩子，”苏昱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阙，”他说了一个东方名字：“双木林，天上宫阙的阙。”
他的母亲并不姓林，于是苏昱问：“你父亲姓林？”
“不，”他平静的回答说：“妈妈不想再提他，也不想让我跟她姓，就随便找了一个字。”
“好吧，”既然不是有什么特别纪念价值的，那就无所谓了，苏昱摸了摸面前男孩子的头顶，说：“从今天起，你改姓苏。苏阙。”
颜生凑过去问：“你多大了呀？”
苏阙说：“十五了。”
“比我大四岁，”颜生笑着说：“那就是哥哥啦，哥哥好。”
苏阙也在笑，嘴唇微弯，很温柔的样子。
老卡洛斯知道这件事，既没有说赞同，也没有说反对，只是让管家请苏昱过去，说：“你打算收养他？”
苏昱说：“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
老卡洛斯狐疑的看着他，目光扫过窗外骑着马乱转、欢声笑语不停的那两个半大孩子，心里忽然涌出一个念头：“你想……不行！”
他断然说：“想走什么路，就该叫颜颜自己选择，你不能替她做主！”
“我没有替她做主的打算，最终拿主意的还是她自己，”苏昱淡然说：“我只有她一个孩子，苏家也只会留给她和她的孩子，当然，那个孩子也要姓苏。”
“如果她有能力，就独自执掌苏家，如果没有，就找个有能力的丈夫，将管理权过渡到他身上，高门联姻到最后，谁知道苏家还姓不姓苏，找个无父无母又爱她的人，再好不过了，我是颜颜的父亲，但也是苏家的家主，希望您能理解我的难处。”
“不，”老卡洛斯面露怒色：“你不能替她安排好一切！”
“这种安排并不是掌控欲在作祟，而是对于她的爱护，”苏昱目光有些感伤，末了又笑了：“非要赌气任意妄为的后果，您也是亲眼见过的，不是吗？”
老卡洛斯像是被触到了痛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你不要跟我说这些！”
“好吧，您别生气，”苏昱退让一步：“我不干涉，您也别干涉，顺其自然吧。”
……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双小儿女相处的久了，或多或少都会生出几分情愫，更别说苏阙生的明俊，对她温柔。
颜生在情窦初开时遇上了这样的苏阙，说不好是幸运还是不幸，而苏阙遇上了那时候的颜生，也是一样的道理。
她害了眼病，不能见光，眼前时常蒙着白缎，连念书都是请的私人老师，但颜生觉得，自己的眼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爸爸和外公也完全没必要那么严防死守。
但那两人的态度非常坚决，不许她在外人面前摘下白缎，她心里不以为然，表面上却只能顺从。
直到十五岁时，她跟外公一起去美国旅游。
那是在七月，得克萨斯州的美国莲花全都开了，外公在房间里开视频会议，她则避开人到荷塘边摘花。
骤雨来的猝不及防，她连伞都没带，迎头湿了一半衣服，白色缎带也湿了，闷闷的难受，她随手扯下来，就近摘朵荷叶撑着，小跑着回住所去。
不远处的二楼窗户开着，背着风的缘故，雨水刮不进去，主人是个金发碧眼，五官英俊的少年，正闲适的捏着只高脚杯，从窗边探出半个身子。
她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刚好对方也望过来，四目相对，那人手里的高脚杯一个不稳，从楼上落到了地下，“啪”的一声脆响。
骤雨匆匆，颜生没有空暇理会，收回视线，快步往外公那边跑。
“等等！”那个人居然冒雨追了出来。
他大概也是来这里度假的，说的是西班牙语，手里提着伞，却顾不得打开，等追上颜生，又微红着脸说不出话。
“你有事吗？”颜生用西班牙语问。
对方却没说出什么话，将手里那把伞塞给她，自己却站在雨中看着她，神情是无言的忐忑。
倒像是表白之后，等待心爱姑娘回应似的。
颜生诧异的看着他，想起方才的对视与爸爸和外公长久以来的叮嘱，再想起那些不慎与自己对视上人的反应，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她这双眼睛里，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令世间所有被它注视的人意动神摇，俯首称臣。
第38章 魔力
颜生浑浑噩噩的回到住处, 迎面遇见了亲自撑着伞准备去找她的老卡洛斯, 见她这样回来, 吓了一跳：“怎么了？快进来。”说着就拉她进屋。
从他和苏昱的举止来看，他们对这个秘密应该是知情的，颜生犹豫一会儿，还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问了出来。
“你知道了？”老卡洛斯像是有点意外, 又像是有些释然：“知道就知道吧，也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