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
血色残阳下,衣衫铠甲褴褛残破的俊美少年从远处一步一步地走进,狼狈不已的样子和平时的高雅贵气判若两人。他怀里抱着一个十分娇小的少女,对方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好像睡着了一般。
有一滴红色顺着被染成暗红的衣袖缓缓滑落在地上,晕开一片朱色的墨迹。
空气中隐约泛着一股甜美诱人的味道,令茨木僵立住的再熟悉不过。这气味,是被他刻在心底的,属最爱之人的味道。
看见这一幕,星熊微冷,随后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夏悠怎么了!”
她一直好好待在行宫里,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星熊的惊叫声似是唤醒了同样处于怔愣中的茨木,他瞳孔微微一缩,迅速上前一把从对方手中夺过了夏悠,冲撞的力度将杀生丸撞的退后了好几步。
当夺回夏悠的那一刻,茨木才感受到双手掌心中一片冰凉粘腻。那是从她身体上流淌下来的血液,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时间太长,血液仿佛都已经流尽,半干凝固了。
残阳的光辉映照在夏悠的脸上,掩盖住了没有血色的肌肤,衬得她双颊一片绯红,面容明媚动人。
然而,这是一具已经没有了呼吸和温度的躯体。
他耳边轰鸣声起,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所有思考的力气,紧抱着夏悠跌坐在地上。
杀生丸看着垂下头颅,全身轻轻颤抖的茨木,沉默不语,他能感受得到从对方心中所爆发出来的悲伤与恐惧。
抱着胜利喜悦归来的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
当杀生丸被染红的雪白衣衫上那干涸的暗色刺入眼中后,斗牙王方才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迅速几步走上前,欺近杀生丸寒声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微微低下头,却没有避开斗牙王的凝视。
“父亲,请责罚我吧。”
听到这句话,星熊童子终于忍不住冲到他面前,红着眼高声质问道:“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她不是去见朋友了吗?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还变成了这幅样子!
当感受到夏悠没有呼吸的那一刻,星熊只觉得大江山的天都要塌了。
杀生丸抿了抿唇,用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解释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为了传信于我,她才会回到不归森林寻我一同一开,然却在半路上撞见了逃窜而归的飞妖蛾。飞妖蛾自爆妖力要与我们同归于尽,我未能护住她。”
斗牙王听完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感觉额角青筋跳动的生疼,不知该悔自己大意放走重伤的飞妖蛾,还是该气杀生丸鲁莽负气之举累及夏悠。
星熊只感觉自己气的浑身都在颤,他向来性子单纯冲动,此刻已经失去理智地冲上前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不可能!她有勾玉保护不会死的!为什么没事的人是你?”
飞妖蛾的妖力他在战场上见识过,临死前疯狂挣扎的自爆,杀生丸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好无损。
杀生丸身形微顿,伸出不满细碎伤痕的手从胸口的衣襟中缓缓摸出一样东西来,在他掌心中盛放着,是已经碎成了四、五块的紫色勾玉。
“我很抱歉。”
生平以来,他第一次开口说出这句话。
夏悠把最后的希望交给了他,他全力以赴终究却仍辜负了对方的信任与期望。
星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勾玉碎片,眸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焰也消失殆尽,他捧着勾玉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欢欣的气氛一瞬之间被绝望所掩盖。
杀生丸微微握紧了拳头,他宁愿受重伤的是他,哪怕会被飞妖蛾重创妖力,他也不希望死去的人是夏悠。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尝到自负所带来的恶果。他懂得冲动是有代价的这个道理,却不曾料到过,代价会是如此之大。
这一回,每次都因夏悠陷入危险而暴跳如雷的茨木一动不动。他抱着怀里的人跌坐在那里,茫然的眼神没有焦距。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才对。
明明已经把夏悠留在了最最安全的地方,为何到头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怪他没有时刻守在最重要的人身边吗?
可是……无论怎么做,他似乎总是不能给予她最安全的保护,时常令她踏入危机之中。
承诺过一辈子护她周全,他依旧未能做到。
怪他还不够强大。
此刻无尽的折磨与痛苦已经让整颗心似乎都堕入了地狱。
斗牙王回过神来,他神色肃穆,深深地看了一眼杀生丸,眼神复杂。一愤怒,一分失望,余下更多的却是自责。
“我会全力以赴救回她的!”
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严肃的承诺与深深的愧疚。
可惜整个世界都崩塌的妖怪已经无法听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他就那样静静搂抱着怀里的人,连痛哭都做不到,好似已经随着对方与他们去往了隔绝的彼岸。
斗牙王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步伐匆匆地朝着行宫的某一处走去,未曾斥责杀生丸一句。
这让本就心下迷茫的杀生丸感到更加无措。
读懂儿子此刻的眼神,凌月仙姬微叹一声,抿唇道:“杀生丸,你随我来。”
母子俩一同缓步走到了不远处的屋檐下,夕阳将影子拉的又斜又长。
“杀生丸,你终于也感到后悔自责了。”
原来此刻这种闷痛的让人呼吸困难的御姐心情,叫做自责与后悔。
凌月仙姬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想要救她吗?”
“可以救她吗?”听到这句话,如石柱一样不言不语的杀生丸终于所有反映,他望着凌月仙姬,金澄的眸中闪动着莫名的微光。
凌月仙姬知道,那丝希冀叫做渴盼。
“如果你足够强大,那么你就可以救她。”凌月仙姬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可是现在的你还不行。”
光是有自责和后悔的心情,还远远不够。
杀生丸眸中的微光瞬间暗了下去,凌月仙姬看着他与自己肖似的容貌,这一刻的眼神却温柔似水。
没有人天生是完美而强大的,妖怪也是如此。
好在,她的儿子虽然不懂得斗牙王一直想要教会他的温柔与仁慈,但至少夏悠的死亡唤起了他心中的后悔与自责。
会有这样的心情,至少表明他并非天生冷漠无情,这一刻的凌月仙姬竟感到一丝安慰。
“想知道为什么吗?”她温柔地问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你父亲认同别的妖怪,却不认同你吗?”凌月仙姬侧过身看向茨木所在的方向,语气深沉,“现在,你就仔细看看,你到底差在哪里。”
杀生丸循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怔。
此刻斗牙王手冢拿着一把刀,那把叫做天生牙的刀。
与一挥可斩百妖的铁碎牙一样,同样是由他父亲的獠牙所打造,但天生牙却没有丝毫攻击力,杀生丸甚至从未看见过斗牙王在战场中动用过这把刀。
曾经,斗牙王想把天生牙传于他,可他追逐力量的心系在铁碎牙上,一直没有接受这把无用之刀。
如今,他却看见父亲郑重其事地将这把刀双手奉给了茨木。不知斗牙王低语了几句什么,那个沉静在另一个悲伤世界中的妖怪终于被唤醒。
他看见对方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紧紧地握住了天生牙,力道之大让杀生丸仿佛觉得自己听到了天生牙鸣动的声音。
茨木的眼神很奇怪,那是一种他从未看过的神情,有些像一贯高贵淡漠的凌月仙姬偶尔对他流露出来的感情,却另有一种不同。
杀生丸说不出那种不同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从这样一只强大的大妖怪身上露出这种眼神,是以往不曾见过的。
那把无用的天生牙在对方手里紧握着,杀生丸看见他持刀朝着夏悠的身体,眼神坚定地用力一挥。
随着蓝色幽光划过,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斩碎了,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但下一秒,杀生丸微微睁大了双眼。
所有妖怪都可以感受得到,那具明明已经失去了呼吸和温度的身体,竟然再度有了生命气息。
将天生牙归还给斗牙王,茨木双手发颤地再度抱紧了还未醒来的夏悠,无法抑制地低声啜泣起来。
他唇角明明挂着失而复得的浅笑,带着苦涩与疼痛的泪水却一滴又一滴地划过脸庞,把双颊上沾染的泥污都冲刷开来,滑稽又狼狈。
“她活过来了?”杀生丸微怔,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或许连他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喜悦。
眼泪是属于弱者的东西。
杀生丸第一次在像茨木这样的大妖怪眼中看见泪水,或许是有所感触,心底也跟着滋生出一种微妙的陌生情感来。
“很意外,对吗?在你看来没有任何用处的妖刀,却能够和铁碎牙一样断生死。”凌月仙姬微微一笑,慈爱地拂过他发间,“如果有一天你也学会了如何使用天生牙,就能真正得到你父亲的认可。”
天生牙是一把不能杀此世之物的治愈之刀,属于彼世之刀。在拯救所爱的同时,也要有失去她的恐惧与悲伤,在恐惧与悲伤中,仁慈之心随之诞生。
这都是现在的杀生丸仍未明白的东西,斗牙王传与他天生牙,是为了令他明白真正的强大并非追求霸道与力量,而是守护与慈悲之心。
凌月仙姬看向那被抱在怀中的少女,微微出神。
与这个人类女孩几日的相处中,她是极喜欢对方的。不得不说,人类身上总是有一种妖怪没有的温柔和特殊的勇气,令人想要靠得更近。
而这种感觉,在夏悠身上尤为明显。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感谢她。虽然无法让杀生丸立刻就学会温柔与仁慈这两样东西,但至少已经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就像夏悠能让茨木明白天生牙的意义一样,她相信未来某一天,自己的儿子也能遇上一个人,让他心中那颗名为“温柔”的种子突破而出。
第96章 一莲托生
夏悠难耐地轻蹙双眉。
似有像是锁链的东西紧紧地箍住了她,非是从身体, 而是从灵魂上被禁锢, 仿佛是为了防止她逃跑。但这种感觉意外的熟悉,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 禁锢住她的力量突然消失了,让她自灵魂处感到一阵轻松。
血色残阳下的陌生河岸边, 生长着一大片赤红色的花株, 放眼望去遥无边界,美的令人窒息炫目。夏悠安静乖巧地躺在途中, 一群长相奇怪的“包子”正围着她蹦来蹦去。
“缚魂锁被砍断了!”
这是另一个世界有人用彼世之刀对亡魂的转生进行了干扰。
“包子”们的颜色有黑有白,模样酷似玩偶,实际上却是冥界的招魂小鬼, 专门负责将人类亡魂带到阎罗殿转生。只是因为阎魔大人的恶趣味, 他们才由可怖的外表被打扮成了这副模样。
“她的灵魂太重了。”一只黑包子看着夏悠,圆溜溜的眼睛里写着郁闷。
一般来讲, 死去的人类亡魂也是有意识的,可以随着他们的指引走过三途川前往阎罗殿。偏偏这个人类少女落入黄泉之后就睡的跟只猪一样, 害得他们只能吃力地团结合作,把这副灵魂搬到阎罗殿去。
这个人类灵魂有很强的灵力, 现在没了缚魂锁, 它们完全奈何不了对方。
不远处有个身着墨色发蓝和服的美丽女人就那么站着饶有兴趣地围观它们的窘迫, 完全没有要上前来帮忙的事情。
“生前的记忆越复杂, 灵魂就会越沉重。”
冥界之花的花香会唤醒人类灵魂生前悲伤与美好的种种回忆, 每个走过三途川的魂魄无一不是怅然若失或泪眼朦胧的,睡成这副模样的人类,她也是第一次看到。
这说明对方的生前的回忆太多,因此太“沉重”。
“那我们就奈何不得她了,让鬼使黑和鬼使白大人来解决?”
好在正当“包子”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鬼使黑与鬼使白已双双翩然而至。
“这个人类你们不用管了,去忙别的事吧。”鬼使黑遣散了招魂小鬼们,把目光放在了夏悠脸上,摸着下巴一脸深思,“看来不用我们动手,就已经有人替我们处理好了。”
鬼使白淡淡道:“既然还未恢复意识,就把她留在这里好了。”
“留在这里,不送去阎魔殿吗?”鬼使黑说着,朝他挤眉弄眼,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不管她身份如何,都仍是生灵,去阎魔殿不合适。”鬼使白扫了他一眼,因对方的表情而轻轻皱起了眉头。
这里是三途川边,乃是生与死的界限,夏悠既是生灵,就不该跨过忘川河上的奈何桥。
“……好吧,你还真是严格。”鬼使黑最见不得弟弟皱眉头的样子,连忙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脸色,笑道,“我这不是看她身份特殊嘛,老太婆可说过,那位大人的孩子需照看好了。”
远处的女子闻言挑了挑眉,好奇的目光在夏悠脸上不停打转。
听他私下又称阎魔为老太婆,鬼使白面色严肃地沉声道:“这事不用我们两个操心,还有注意你的称呼。”
鬼使黑耸耸肩,却是缓了口中的语气,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听到这话,鬼使白朝着不远处那一直看戏的美丽女人,上前正色道:“这里是彼岸花大人的住所,还请大人在她未醒来前替我们照看一二。”
“我们二人俗务缠身,等夏悠行了以后,劳驾彼岸花大人帮忙把她送回人界。”
那女子安静地听完,笑着徐徐道:“你们把她丢这儿,就不怕她一不小心变成了我的花泥?”
“大人莫开玩笑了。”鬼使白无奈一笑,将对方的特殊之处细细讲与她听。
早在不多时之前,殿内的阎魔大人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异界的信,来信的人是曾与阎魔大人有过密切来往的神秘人物。虽然那位叫做荒的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但鬼使白知道依阎魔尊敬的姿态来看,对方身份一定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