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妖侍的行礼茨木却好像没看见一般, 他领着夏悠在这个大庭院里绕了一圈,左右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没有感应到酒吞的气息,兴致勃勃的茨木眼中染上了两分失望, 他随手逮住一个妖侍吩咐道:“让那蠢货替挚友传声话,就说我回来了, 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他。”
妖侍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身旁夏悠的脸, 停顿了一刻后很快垂下了头, 恭敬地道:“是,请茨木大人静待。”
不用问, 他们都知道对方口里的蠢货指的就是“星熊童子”。
茨木似是很满意他平和的反应, 点点头温声对夏悠道:“挚友不在, 你先随我来, 将东西放下后再等待他。”
“好。”夏悠脆生生地应了一句,继续随他往另一个院子里走去。
目送着两人消失在回廊尽头后, 方才一旁垂头的妖侍们才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
“头一次见茨木大人带女人回来。”
“之前不是听说茨木大人看重的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巫女?这个女孩子明显不是那一位,茨木大人这是又转变想法了?”
“谁知道呢,像大人这样的妖怪,有几个女人都不奇怪。”
“也对……不过我只觉得茨木大人的口味和其他人比起来还真有些特殊呢。”
在大江山待了这么多年了, 他们还从没见过茨木接受过哪个女妖的爱意, 眼下突然对女性动了心思, 却前后皆是人类。
一个巫女,一个神官,这口味还真是耐人寻味。
“大概这样身份的女人会比较有……征服感吧。”
“好了,别嚼耳根了,这些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
像他们这样做妖侍的,大多都是些力量低微的小妖,全凭着看人脸色过活。能被提拔到行宫内服侍大江山中的上位者们,自然心思玲珑,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速速去传话吧,否则茨木大人等久了见不到酒吞大人,怕是又要发怒。”男性妖侍摇了摇头,脚下悄无声息地飘出了庭院。
说起来,茨木大人也怪不容易的。
他有多仰慕酒吞,大江山中妖妖皆知,平日里若无事,定然是寸步不离地紧跟在酒吞的身边。奈何酒吞并不领会对方这份情谊,平时里总嫌他烦,还时常绕着茨木走。
在整个鬼城内,任何人都可以知道酒吞的行踪,但唯独茨木不可以。
因为酒吞曾暗中下过令,谁要是敢在他躲着茨木的时候,把他的行踪暴露给茨木,谁就要被他抓起来酿妖酒。是以大江山中众妖心下惶惶,谁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茨木并不知道这一切,这就苦了身扛双方压力的下属妖怪们,这一躲一追的把戏,他们足足看了百来年。
鬼城内的妖怪们还好,但在宫中的妖侍们却时常成为茨木询问的对象,为了不让茨木察觉到任何异样,他们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两位大佬。
也不知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
夏悠四处张望打量着这座威严的巨大行宫。它的外表并不像前世家乡的宫廷那样金碧辉煌,整体石墙白壁灰瓦,古朴而雅致大气,比起平安京中天皇的行宫来也不差。
就如同她在后世旅游时参观过的那些宫殿一模一样,典型的平安时代和风建筑,却处处都又暗藏着人类宫廷所没有的随性与诡秘。
和简单雅致的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从敞开的房门里望去,夏悠可以很清楚地见到屋子里放着不少金银玉石所制的花瓶与酒器,和种种小玩意儿。而这样的内室场景,才当真是透着奢靡与华丽的金碧辉煌。
但这些被人类珍藏把玩的精致小件,却是被随意摆放遗落在各处。摔缺了口的镯子,被砸的凹进去的器皿,像石头一样被丢弃在地板门前的玉珠……显然它们并未得到主人精心的养护与喜爱。
还有一把断了弦的古琴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庭院木回廊的角落下,看那七零八落的弦就知它定然遭到了无比粗暴的对待。
并不是所有妖怪都是通晓音律的行家,但人类却爱古琴爱的深沉,有的妖怪不懂他们的风雅,却也会因好奇而四处搜罗来这些价值珍贵的古琴。在胡乱拨弄一通之后,很快就丧失了兴趣丢在一旁,最终沦为伙夫们烧饭的破木板。
若换个贵族人类看到这一幕,定要痛心疾首地大喊一句“暴殄珍物,痛煞我心”。
反倒是那些看起来就锋利无比的沉重兵器,太刀、短刀、长.枪与弓等等,才被重视地挂于墙壁摆放好,架子上还有许多作为战利品的可怖骨头与长牙,也不知道是从哪些倒霉蛋身上取下来的。
茨木一直带着她走进了一个房间,方才停下脚步。
把背包放在地上,他才转身道:“这里是我的房间,你先歇会儿,若是饿了先吃些点心垫一下,新鲜饭食很快就会做好。等挚友来了,一会儿叫他在饭桌上见见你。”
“不不不!”夏悠摆摆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迎着茨木疑惑不解的目光,夏悠讪讪地道:“既然他在外面忙的话,就不要打扰他好了,而且……而且我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
“你别怕,挚友是个很好相处的妖怪。”
“可……可这里的妖怪好像都不大喜欢我的样子。”夏悠揪了揪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纠结地小声道,“万一你的挚友也不喜欢我的话,那岂不是很尴尬……”
“不会的!只要我同挚友讲清楚,他绝对不会介意你的身份。”茨木微微皱眉,心下以为是刚刚牛鬼的所言所行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遂沉声道,“我保证,在大江山没有妖怪敢对你无礼,刚刚的牛鬼只是个意外,很快我就会在大江山中宣布你是我的伴侣。”
“你不怕你的部下们反对吗?”
“怕?”茨木闻言,冷笑了一声,“他们胆敢反对?”
“唔……那、那要是你的挚友也不同意呢?”夏悠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要我在,就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茨木微微一顿,随后如是回道,就算当真如夏悠那样,他也会在酒吞面前护着她。
“夏悠,你不要总是低估了我对你的喜欢。”茨木难得耐着性子说了这样一句,“你在屋子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这里是我的屋子,谁也不敢擅自闯入的。”
夏悠点点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间中。
话虽是这样说,可她察觉到了茨木的一丝迟疑,因而心下愈发没底。
她发誓,要是酒吞反对这门亲事,就带上背包告辞……否则叫茨木左右为难,破坏了人家百年多的兄弟情,她心下过意不去。
茨木走后,夏悠才四处打量起他的房间来。内室屏风矮桌蒲团,帘子外室书案木架柜子,超乎想象的简洁。很明显茨木并不喜欢那些金银玉石,因为嫌那些东西碍手碍脚又没用,所以屋子里一样也没摆。
夏悠眼尖地发现,在那被叠好的被褥上,放着一件眼熟的衣裳。
她拿起来一看,正是以前穿过的那条白底碎花裙,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被洗的褪色发皱,布料不再柔软。
这样的衣服要放到家里,夏悠铁定当抹布擦桌子了,但茨木却枕着它睡了十年有余。
夏悠抽了抽嘴角,一时间心下复杂。
还没放下碎花裙,她就听到似是有脚步声渐渐响起朝着这边而来,脚步声急促而杂乱,显然不止一个人。门外隐约传来两个陌生男人的对话声,夏悠一抖,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在门被拉开前躲进了屏风后面。
“茨木当真把她带回来了?”门被打开,一个男性气息沉重的浑厚嗓音响亮地传进了夏悠的耳朵。
“绝对没错!茨木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了,这可是城门处的守卫向我上报的消息!”另一个男性的声音则清脆了许多,语气中带着几分憨意,让夏悠想起了现世那边正当流行的小奶狗系男生。
“怎么样,我们是要阻止茨木呢?还是准备开战呢?”星熊跟在酒吞身后也踏进了屋中,皱着眉头纠结地问他。
茨木的私人问题他和酒吞不好插手,但要是上升到对大江山有影响的话,就不得不管了。如今茨木把那巫女带回来不知藏到了哪里,刚刚还让他传话给酒吞说有重要的事情同他讲,一定是为了那个巫女。
如果不放她走,与玉藻前必有一番大战势不可阻。
“本大爷现在只想先见见那个女人。”酒吞一脸深沉地说道,他问问她介不介意自己把她的前夫打残。
其实在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风风火火地从隐蔽的小酒馆里赶回来了,他仍记得上一次与茨木的对话。既然茨木成功地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了,这也就意味着那个女人是自愿跟随茨木的!
因为茨木亲口说过,绝不会强迫她。
想到这里,酒吞在心里同情了一下头顶青青草原的玉藻前,但不管那个巫女品性如何,他都决定帮助这对有情人。
因为只要有了这个女人,茨木以后就不会整日整夜缠在他身边了!比起自己的惬意日子和幸福生活,玉藻前那顶绿帽算个吊!
酒吞觉得,他要带领整个大江山,为自己的幸福……不,为茨木的幸福而战。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夏悠听到这对话,心里却“咯噔”一声。怎么听起来,好像是来找她的?阻止……开战……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意思是说,如果茨木不听劝,他们阻止不成功的话,就直接开打?
这里的妖怪果然是厌恶她的。
夏悠忍不住紧张了起来,敢随便闯进茨木的房间还说出这样的话,对方身份不低,就冲那屋内慢慢飘过来的酒香味,她用屁股想都知道其中一个定然是茨木那大名鼎鼎的挚友酒吞童子!
想到这里,慌张的她赶快在心里默念着荒教过的隐匿气息之法,意图将自己藏起来。茨木不在,要是在对方还没回来之前她就被酒吞捏死了的话,这岂不是很惨?
她慌乱的一瞬间泄露了自己紊乱的呼吸,虽然很快就把气息藏匿了起来,却还是让酒吞察觉到了异样。
“屋子里有人!”酒吞猛然扭头,目光犀利地看向内室的屏风背后,然后抬起脚大步大步地走了进去。
看来茨木是把那个巫女藏在自己的屋子里了。
星熊却没跟着他往里去,因为他发现外室的矮桌边放着一个奇怪的背包,正属于茨木带回来的那个少女。
难道这一整包都是那个女孩子送给茨木的糖果?
想起那甜蜜的滋味,星熊眼睛转了转,悄悄摸摸地溜了过去,不声不响地翻起了背包来。他发誓,他就偷偷拿两颗糖而已,绝对不会被茨木发现任何异样。
而内室的夏悠听见脚步声,立刻呼吸一窒,慌慌张张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完了完了,她今天要是死在这里该怎么办!
酒吞走到屏风背后时却扑了个空,他站在原地神色一愣,随后很快瞥见了靠墙那个大柜子门缝里夹着的红色裙角,双眼微微一眯。
夏悠紧张地藏在黑漆漆的柜子里,脚下是柔软的布料衣裳,紧闭的狭小闷热空间内,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迅速地噗通跳动,发出害怕的声音。
茨木怎么还不回来啊啊啊!
再不回来……再不回来的话,她就只能用精灵球召唤神奇宝贝荒了!
夏悠脸色发白地握紧了胸口的勾玉,却迟迟没敢下手。大江山内外有众妖把守,荒却只有一个人,如果贸然把他召唤来,说不定会拖累他,到时候打出个父女双双狗带的悲剧结局就哈麻批了。
微微发颤间,她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带着压迫的妖力朝自己靠近。她紧紧地盯着柜子的门缝,直到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将门外照进来的光都挡住。
这一刻,夏悠的呼吸都似是停止了,拿着碎花裙的手微微一动,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酒吞眼神复杂地盯着眼前的柜子,他知道自己想见的人很可能就在里面。
不过为什么要躲起来呢?难道说其实是茨木强波对方把她禁锢在里面的?这样的话事态就麻烦了。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十分好奇,能把茨木迷得神魂颠倒如此不顾大局的,会是一个什么模样的女人……
带着心中的好奇,酒吞伸手缓缓拉开了柜子门,然后愣在了原地。
柜子里,有一个比他矮很多的娇小少女正踩在一堆衣服上面站得笔直,紧绷僵硬的身躯处处都透露着紧张与害怕。而在她的头上,正盖着一件奇怪的旧衣裳,把自己脸都藏了起来。
“…………”
酒吞抽了抽嘴角,直接伸手扯掉了对方头上的碎花裙。
“你……”
“妈呀——!”
伪装鸵鸟的夏悠失去了最后一层保护,彻底暴露在敌方视线下,她吓得大叫一声,凭借着极强的求生欲,本能地推开对方拔腿就跑。酒吞本就没有恶意,他毫无防备之下被夏悠一推,竟当真就让她这么轻松的逃了出去。
“……”???
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夏悠慌不择路地往屋外狂奔,可她身上穿的神官服饰实在碍手碍脚,刚跑到外室没两步,便看见前方还有一个金发白角的红瞳妖怪!
她瞳孔微微一缩,慌张下不慎踩到裙角,往前方的榻榻米上摔去。
星熊正悄咪咪地从背包里摸出了几颗糖果,虽然和之前夏悠送给他的那种不一样,但香甜诱人的气息告诉他这一定是好吃的。
他剥开奇怪的纸袋塞了一颗到嘴里,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甜蜜蜜的滋味,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出来。
眼见夏悠即将脸着地,他立刻上前扶住对方,惊喜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经意间撞到坚硬的盔甲上,比脸着地还要疼三分,夏悠跌坐在地上捂着发红的鼻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腰间传来一双大手禁锢的力量,这一刻,夏悠心如死灰。
完了,被抓到了。
星熊惊喜地掐着她的腰,眼中的激动之情难以言喻,他正想找茨木请他把夏悠让给自己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