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婷婷想,她一定要快点让河露拉找回从前的自己。
走出家门,见识到天高地广,就会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笼子里的小鸟。心有天地,就不会再被金宇哲绊住手脚。
一切都要等河露拉走出二十年建筑成的牢笼,才有转圜。她已经慢慢在改变了,新生报道那几天,无意间经过学生社团的纳新会,身体里沉寂已久的舞蹈细胞渐渐恢复了生机。
河露拉在慢慢醒过来。
河露拉醒过来了,韩婷婷想,她大概也就能够继续下一场穿越了。
第32章 CH.03
午夜十二点,成为鬼魂的韩婷婷正在兢兢业业给河露拉全家造梦,包括那个长得帅、然而除此以外并不适合当一位居家好丈夫的金宇哲教授。
让河露拉慢慢地梦到自己热爱舞蹈的少女时期,让金珉秀继续回想自家母亲为了家庭所做不被认可的繁琐付出;至于金宇哲,韩婷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他回到了和金伊真初见的时光。金宇哲已经用二十年的时间验证了他与河露拉婚姻的失败,韩婷婷不想他产生“醒悟”的虚假心态,从而影响到河露拉脱离婚姻走向自由的“光辉”道路。
最主要的是,她自带纵观全剧的上帝视角,但又不是上帝。她只是个普通人,不由自主会带了主观倾向。就像在上个世界,她试图建筑金慧珍的自信,结果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
即便如此,韩婷婷坚定地站了河露拉和高中同窗车贤硕的恋爱line。或许是因为系统说了任务失败不会有惩罚,韩婷婷就彻底抛下了心理负担。
说来,她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做了助攻而已啊。这么一想,就更加心安。
鬼魂形态的韩婷婷不会饥饿,不会疲劳,她忙活完一通就趴到河露拉的身边假装自己可以睡觉。鬼魂当然是没有梦境的,她默默数羊到天亮,然后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一偏头说,“早安啊,女神。”
偏头之前她眯着眼微微笑着,偏头以后她四脚朝天从床上滚了下去。求教为什么变成鬼魂以后睡觉会掌握瞬移能力啊?她醒来看到的那个人是金珉秀好吗?难道是因为传说中灵魂的质量只有24g,所以她一睡着就像宇航员到了外太空?
韩婷婷趴在地上郁闷地做着晨间思考。金珉秀掀开被子,揉着眼睛从床上下来,一脚又踩到她的肚子。
这次韩婷婷不躲了,反正踩着也不疼,就是心里苦。人类的事都能干,但是她不好轻易现身。万一一出来,人家看见你没有影子,这就是都市异闻了。
这一天是休息日,金宇哲上班,金珉秀要去图书馆学习,河露拉就留在家里做那些做不完的家务。结束家务,她才有可能着手做自己的事。她事事把金宇哲和金珉秀放在优先,尽管内心有了抗争的念头,长时间的习惯迫使她短时间内做不出反抗来。
她弯腰拖着地,尽管她曾经极有舞蹈天赋,柔软的身体在二十年时光的磨损下还是变得僵硬起来。
电视突然跳开,她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自己经过沙发时蹭到了电视机的遥控器。这当然是韩婷婷做的手脚。
电视机昨晚停在一个有线收费台,这会儿正在播放现代舞入门的科普节目。画面里,几位十几岁的女孩正在舞蹈教练的指导下舒展身体,做着最基本的舞蹈姿势。
河露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如果是平时,她也许会关掉电视继续忙碌。但是今天不同,她前不久在睡梦中回忆起自己生命尚且丰盈的十八岁。
入学时,她经过学生舞蹈社团,旧年的梦想已在蠢蠢欲动。这几个因素同时作用,河露拉的双目不觉间被眼泪濡湿了。
三十八岁的人生,重新开始谈何容易。何况,她的寿命缩短到五个月,连重新开始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松开了拖把,抱着膝盖慢慢地蹲了下去。
为什么十八岁那年选择了那样的人生呢?活着活着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甚至忘了自己也是有梦想有渴求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人生从来无有回头。所以。她只能在这时默默地后悔。
电视机里的节目还在播放,不知道播放到哪里了,背景音乐响个不停。是她以前练习过的曲子,身体的记忆被旋律唤醒,她压抑着自己舞动的天性,慢腾腾站了起来。
河露拉抽噎着擦干自己双眼的泪水,按掉了电视。
声音在房间戛然停止的一刹,所有的力气都似乎消失了。
她是那么突然地温习起了,那种感觉。舞蹈曾是她的梦想,她凭此在人间呼吸、存活的感觉。
但她轻易地舍弃了它。
第33章 CH.04
在河露拉的青春岁月,在她遇到金宇哲之前,有三个人占的角色最重。一个是经营炒年糕店的奶奶,她这次上大学的学费还用的是奶奶当年攒在枕头里的积蓄;一个是不打不相识的罗润英,从高中时代一路走到了现在;另有一个人,是别人眼中奇怪的少年,车贤硕。高中时,她欣赏他掌控舞台的才能,而现在的他已经成为明星导演,就任雨川大学的兼职教授。
河露拉的大学选课,刚巧选上了车贤硕的课程,她还选了和与自己丈夫同名教授的主修课。只要在学校主页搜索一下,她其实就能发现,她所认为同名同姓的金宇哲就是坚持与她离婚的金宇哲。
河露拉这么做了,也发现了金宇哲转职雨川大学的事实。他一向和她强调彼此实质离婚的状态,除了家庭的生活费就不做任何的付出,而她,与社会脱节太久,不敢面对三十八岁以后的单身生活。说是放不下金宇哲,不如说是自己缺乏面对新生活的勇气。
在死亡的阴影底下,现实的倒塌也不算得什么。
*
她在学校报道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别别扭扭假装不认识自己的车贤硕,后来上他的第一节课也不甚愉快。他并不是忘了她,只是,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他的心里拧了一个结。是有关她的误解。
“我,是我,河露拉。”
她不解地重复自己的名字,听他的劝告在课堂摘下了帽子。年纪大了,又穿得过于老成,一开始进到教室被当成老师,车贤硕到来点名以后,学生们恍然大悟她就是人文学院的那名大龄新生。
韩婷婷的托梦服务使得河露拉提早回想起了两个人高中时期的互动。二十年过去,她模糊记得车贤硕应该是自己的好朋友,用而今的眼光再审视过去的自己,就能发现那时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多么珍贵。互相欣赏,甚至都抱有彼此陪伴的意愿。
她和金宇哲的一见钟情让二十年前两人间这种细水长流,温柔到不易察觉的感情永远地停在了十八岁的时间里。
她确实觉得遗憾。只是,不懂得他的想法。不懂他们的误会来自何处。
河露拉看着车贤硕,他现在的样子和二十年前那个可爱的男孩子一点都不相似,但她还是慢慢地找到了他身上从前的影子。
比起从前,多了点脾气呢。
河露拉没控制好,在这气氛奇怪的节点笑出了声,她捂住自己的嘴。车贤硕张大了眼睛,看起来就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狗,他生气地看着她。
河露拉的口才在这时鬼使神差上线了,她说,“教授,我是通过选课进入这个班级学习的,是这个班的学生没错。您不记得我,可能是我认错人了,这是新生课堂,教授是否可以抛开成见,把我当做普通学生看待,尊重一下我这位……高龄大学生?”
车贤硕被河露拉说得哑口无言,他确实不该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学生计较,何况她足够配合他,乖巧得看不见一点从前的活泼。
这个人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车贤硕放下了名册,往下挥手示意河露拉坐下,他把话筒拉近自己身边,“这门课,课堂学生太多了,我希望大家考虑仔细,不能配合课程的及时退课。”
车贤硕说完看了一眼河露拉。
河露拉是这么觉得。
他暗示她不该选择这门课,可她偏不。都要死了的人,心里装着那么多遗憾和委屈,上一门课还要受人“威胁”退课吗?她不要!
第34章 CH.05
在充斥着年轻人的大学校园里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河露拉很认真地反思了。找了个幽静的角落,河露拉一边啃着紫菜包饭,一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认真地梳理自己在大学校园应该处理的事宜。
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她浑噩度过了之前的33万个小时,生命只剩下四千多个小时。每过一分钟,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她频繁地梦到十八岁的时光,就像在观看以自己为主角的连续剧。即便是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除了更加的隐忍,她似乎并没有在人生课堂里长进多少。
三十八岁的河露拉居然是被十八岁的自己拯救,才从恐惧彷徨的深渊边慢慢退回到安全地带。
是浑浑噩噩痛苦地挨过六个月的时间呢,还是……找回自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呢。她已经有了全部的答案。
婚姻也是。
在失去生命之前,把这一切都结束掉吧。
她冷静地看着碰巧从自己面前走过的金宇哲,他和沿路的学生打着招呼,作为大学教授,风光体面。她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家庭之外,这种无视也在延续。
我们离婚吧。正像你一直以来期盼的那样。
河露拉在自己的笔记本刷刷写着,把这一点写进待办事宜。
在她低头的时候,车贤硕走到了附近,并且为她和丈夫奇怪的相处状态满怀不解。河露拉神情平静,没有以前的勇敢洒脱,但也不像前两回那么不自信。车贤硕发现自己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就像被胶水黏住了。不要看她了,不要在意那个可恶的女人。可是当他睁开眼睛,在彩色的世界里,她还是有办法从绚丽的色彩里脱颖而出。
车贤硕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自己和自己生着闷气。这下,不朝河露拉撒气了。他原本想要奚落她,但是,他不该说出那样伤害她的话。
车贤硕站了一会儿,走开了。
韩婷婷没有读心术,不可能了解河露拉的心理活动,她凑到河露拉的小本本面前,扫了几眼没有细看。已经一天到晚跟着河露拉了,总不能连这点私人空间都不留给河露拉,在这个世界待久了,她觉得自己也要变成斯托卡了。
韩婷婷有预感,她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河露拉的眼神不像最初那样茫然,所有的事都和电视剧的进展不同。
河露拉的内心已经坚定下来,不会再轻易动摇了。
*
晚上金宇哲将河露拉喊到书房谈话,他才一开口,河露拉就打断了他。
“你说离婚,好。我同意了。”
金宇哲预备了长篇来劝说这个对自己“迷恋”不已的妻子,却没有想到她的态度改变得那么突然。
“河露拉,你考虑好了?”金宇哲的表情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正好。
河露拉点了点头,说,“离婚以后我还会在雨川大学读书。我希望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已婚身份,既然我们已经实质离婚,马上就要办理离婚手续,我希望你到时候也当做不认识我。”
“哦,还有,偶然发现你在雨川大学任职,我之前选了你的心理课程。你如果觉得见面尴尬,我可以退课。但是,作为学校教授,你有那个能力给我在同类型的课程中安排名额吧?”
“如果不可以……”
金宇哲的思路完全被“离婚”两个字打乱了,他听着河露拉质疑自己的能力,莫名地烦躁起来,回了一句“可以”。他上下打量河露拉,之前都没有留意到她和之前相比精神了很多。或许是衣装的缘故,看起来知性又成熟,一点儿看不出家庭主妇的影子。心里有所改观,金宇哲还是要贬低她的,他说道,“珉秀妈,从雨川大学退学吧。离婚以后还有必要纠缠吗?假如你坚持不退学,我是不会把店面转让给你的,这个你知道吧?”
二十年的妻子,一家店面都不舍得?既然没有关系了,还怕待在一个学校?金宇哲一直说和她没有共同语言,一开始是为了挽回婚姻她才会去参加成人高考。可是他凭什么认定,她会一直活在他的掌握里,仰着他的鼻息过成可怜虫?
河露拉忍住自己心中的怒意,尽量平和地说道,“关于财产分割,我们国家是有法律的,我和你已经把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如果不能协调,可以让律师来谈,他们比我们更懂得怎么处理离婚事务。”
金宇哲被公事公办的河露拉刺激得拿出了金珉秀来当筹码,梗着脖子说道,“珉秀妈,珉秀呢?儿子也不支持你上雨川大学,你连儿子的想法都不顾及吗?你还是个母亲吗?”
珉秀虽然还不太懂事,没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但她相信儿子会希望她得到幸福。或许在金宇哲心里,妻子应该被排除在家人之外,可是怀孕十月生下儿子的是她,不是置身事外、只管扑命读书的金宇哲。而后二十年的抚养,她陪伴儿子长大,而金宇哲对儿子的用心,更多来说,是在操控。
河露拉还是被金宇哲给激怒了,眼刀毫不客气往金宇哲身上扎。
“我不是母亲?珉秀是我捡来的?我独自照顾他长大,你一句话我就没有做母亲的资格?作为母亲,难道就不是一个人了吗?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珉秀那里,我会慢慢让他知道的,只是父母感情淡漠,不代表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如果你再婚之后,因为新的家庭疏远珉秀,这我当然没话好说。”
比起二十年前的河露拉,她现在的战斗力实在太弱了。河露拉说完摇了摇头,笑了笑。
“你面对我无话可说,现在我认可你了。”
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金宇哲考虑的方方面面除了一小块是儿子,剩下全都是自己。
也幸好,这世上有法律。虽然她这样的全职主妇要站在弱势的一方,总不至于像金宇哲威胁的那样,近乎净身出户。
金宇哲的口才,和她这个主妇理所当然不在一个层面,河露拉知道,让他得到机会,等着自己的就是滔滔不绝站在道德顶峰的训斥。河露拉一个字都不想听,打断了金宇哲的喋喋不休,说道,“如果你是一个称职的父亲,那就给我机会让儿子接受我们的离婚。如果你想把金珉秀拉到自己的阵营,我只能说,你真可耻。”
河露拉没看金宇哲就走出了书房,金宇哲面对阖上的房门余怒难平,半天憋出来一句,“河露拉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