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捂脸大笑
时间:2018-07-05 08:39:15

  楚国已经遣使结盟,若不意外,明岁就要对鲁、卫动兵,然而这两国皆为晋国附庸,一旦开战,怕是要面对强晋。齐国的霸主之位被晋侯所夺,实是他胸中大憾,因而此次对战,齐侯极为重视的。听闻能令兵械增产,他立刻兴冲冲招来田湣询问,又唤这小儿进宫。若一切不过是对方卖弄,他定不会轻饶!
  “君上有所不知,此书非是给匠人看,而是让坊中吏人熟读。唯有吏人用心验看,辨出优劣,匠人才无法偷奸耍滑。所有器物,都有上品、下品之别,若是某处工坊下品太多,亦可问责工长,如此一来,坊中只余良匠,自要数倍增产!”田恒面无惧色,侃侃而谈。
  齐侯闻言有些讶然,转头对田湣道:“他所言,可能奏效?”
  田湣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法子有用吗?自然是有!他身为工正,最了解坊中痼疾所在,然而往往只能派遣心腹,恩威并用,方能让那些工长老实卖力。若是能把监察之权下放吏人,非但可以使工匠更为用心,还能以此为由,明确赏罚,遏制损耗。谁能想到,自己只是寻个难为人的法子,就让这小子搞出偌大名堂呢?
  但是此刻,两人实为一体,关乎田氏一脉,就算田湣不喜,也要为儿子作保:“回君上,此法确实精妙,当有大用!”
  听田湣如此说,齐侯顿时大悦,赞道:“果真是工正一脉,代有良才!田郎,汝可愿任吏臣,掌管此事?”
  这是要给他授官了!田氏历来任工正之职,若是他早早成了吏臣,掌管工坊,将来这家主之位,要传给何人?田湣暗自焦急,却无计可施。谁料田恒摇了摇头:“回君上,小人虽能编撰这些,却不善管理工匠,怕是不能胜任。”
  齐侯讶然:“汝能见微知著,却言不善管理匠坊,那擅长何事?”
  “武艺、御术,方为小子所专!”田恒立刻道。
  齐侯方才见这人,就感慨其矫健,只是被一卷书简打乱了思绪,现在听他这么说,顿时又来了兴趣:“来人,取弓,令田郎试射!”
  遄台上本就有射箭的场地,宫人立刻搬来箭靶,取了张弓。田恒起身,接过弓轻一拉弦,便道:“太软,换硬弓。”
  这可是一石弓了,竟还说软!齐侯连忙道:“快,换良弓!”
  宫人连忙又换一把,田恒扯扯弓弦,还是摇头:“敢问君上,还有硬弓否?”
  两石也嫌软?齐侯哈哈大笑:“取寡人宝弓!”
  一把巨大无比的弓,被抬了上来,这是当年桓公命人打造,足有三石,只有国之猛士才能拉动。然而这弓到了田恒手上,他只微微一笑,忽的扯开弓弦,三石硬弓顿如满月,弦音一响,长箭没羽!这只是第一箭,似流星赶月,一箭紧过一箭,又听“嗖嗖”五声,他竟是一气射空了箭壶!远处靶上,只见密密一团白羽,犹若白芍绽放。
  “好!”齐侯哪还能忍住,高声赞道,“如此英杰,当做寡人亲卫!”
  田恒放下了弓,重新跪倒:“君上看重,小子心中欢喜。然未建寸功,怎敢君前侍奉?小子如今掌家中车兵,恳请君上开恩,令小子阵前杀敌,以功领赏!”
  这番话,既有一腔豪迈,又不乏狂傲自信,正中齐侯心中痒处,他朗声笑道:“真奇才也!我拭目以待!田卿,你可有个好儿子啊!”
  见君上兴奋的都忘了自称“寡人”,田湣哪还能拒绝,只得乖乖谢恩。齐侯今日得了个人才,着实开心,又赏赐了不少东西,方才放人离去。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下高台,田湣的面色才沉了下来:“你可是故意透露消息,在君上面前邀功?”
  这一场,他哪有半分主动,简直是被牵着鼻子走,胸中如何不怒?!这逆子,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田恒却微微一笑:“父亲何来此言?这卷书本就是要献的,只是事不凑巧,君上先问了起来。小子宁愿拒了亲卫之职,也要留在家中效力,父亲还不信我吗?”
  这话简直戳到了田湣的痛处!是啊,这等要务,为何是君上先来过问?宫中多久才派人前往工坊一次?而他的人,日日跟在田恒身边,既没发现他编撰简书之事,也没把他的狂言放在心上,自己更是从未招他问对。轻慢的到底是谁?
  如今田恒两次拒绝君上赏赐,更是让田湣心中憋闷。他难不成真是为了家中着想?就如之前所言,怕此战艰难,损害太过,方才归家?然而心中焦躁,在看到田恒那张平淡面孔时,又骤然化作怒火!此子果真刚一回家,就惹出事端,难道正如阿姊所言,他对家中有妨?
  一时间,田湣只觉心中五味杂陈,辨不出是何味道。最终只是一甩袖,扬长而去。
  田恒注视着那人背影,脸上木然一片,自顾上了马车,回到了家中。缓缓步入小院,就见楚子苓迎面走来,焦急问道:“可成了?”
  那一问,似化去寒冰的暖阳,让田恒唇边勾起笑容:“自是成了。”
  这一番安排,他并未瞒着子苓。不论是在宫人面前透漏口风,还是轻巧递出的贿赂,都是为了在齐侯面前露这一面。也有在君王面前展露头角,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楚子苓见他面上神情,更是欢喜,这番辛苦,可算没有白费。她又好奇道:“齐侯可封你做官?”
  若是工坊能够增产,换个官来做做并不过分吧?
  田恒却摇了摇头:“我并未领赏。”
  这下,楚子苓着实吃了一惊,怎么不接受封赏?大好机会,难道白白浪费吗?
  见她又是吃惊又是担忧的神色,田恒只觉心肝都被抚平,不由解释道:“君上有意让我为亲卫,然而亲卫只能随驾护卫,根本无法掌兵,与晋国对战,胜了还好,败了说不得要被君上迁怒。执掌家兵就不同了,只要在战前立下功勋,不论胜负如何,总少不了重用。”
  事实上,若是大战败了,他这片面的胜局更会被齐侯看重。当然,两国交战,能胜还是胜了为好。
  楚子苓哪能料到这里面有如此多计较,想了想才道:“不论如何,以你才干,总能闻达于诸侯。”
  看着那小女子认真神情,田恒几乎想伸手,轻拂她鬓边发丝。她跟母亲,终是不同,并不在乎这田氏家业,亦没把承嗣与否放在心上。她只是信他,毫无杂念。
  若是他想,当然能闻达于诸侯。田恒唇带轻笑,微微垂下了眼眸。
 
 
第93章 
  有了君前一番对奏,第二日,田湣就唤来了田恒,亲自吩咐:“这几日会有二十乘田车自封地出发,待到了庄园,你先行操练。冬狩过后,再掌兵车。”
  他说的并不怎么甘愿,田恒的关注点却没落在掌兵上,而是皱眉问道:“可是楚使将至,君上意欲演武?”
  田车和兵车并不相同,轮辐更小,是一种只用于田猎的战车。一口气调来二十乘田车,就算不配步卒,每辆车至少也要二十五名役徒随行,如今秋忙还未彻底结束,抽出整整五百青壮劳力,对于田氏这样的大夫之家是个极为惊人的数字。要是没点政治理由,哪值得这样奢侈的投入?
  齐楚结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和子苓自宋国出逃时,屈巫也刚刚出奔,就算能及时反应,也要再过两月才能派出新的使臣。齐侯选在那时冬狩,用意不言自明。
  田湣没料到他反应如此迅捷,只板着脸点了点头:“此次关乎颜面,切不可堕了田氏威名。”
  连田车都能凑出二十辆,看来父亲是下足了本钱,田恒唇角一钩:“君上看重,小子自会尽心。”
  这话有些答非所问,让田湣的面色愈发难看。但是这孽子已入了君上之眼,再说什么都迟了,只能让他先在冬狩时出个风头。好歹,这也是个田家子。田湣忍不住自我安慰,心头却隐隐有些不安,毕竟他出生时的占卜并非作假……
  后院,对着已哭肿了眼睛的妇人,孟妫面上毫无波澜,冷冷道:“你整日哭哭啼啼,又有何用?”
  听出表姐语气不善,仲嬴吓得哭声都弱了几分,当初姑母让她嫁入田家,就说了这位表姐会照拂一二。身为巫儿,她可这个家中仅次于家主之人,岂能让其厌了自己?
  用帕子掩住了呜咽,仲嬴挣扎了良久才说出话来:“可是君上都要赏那人,再拖下去,家中车兵尽数落入他手中……”
  “那你待如何?”孟妫只扔出这句。
  仲嬴顿时说不出话了,阿姊对她何曾这般严苛?
  孟妫却大袖一挥:“回去吧,好好看着须无。”
  仲嬴也是无法,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出去。待人走了,孟妫那双狭长凤眸,才显出了森森冷意。自己原先的安排,皆被“面君”之事打破,现在已骑虎难下,寻常法子焉能奏效?那表妹蠢不可及,却也并非全无用处……
  ※※※
  “田猎也要提前练兵?”听田恒谈起这事儿,楚子苓满心好奇。古代是有借田猎练兵的习惯,但是为了参加田猎,还要提前操练一番,岂不有点本末倒置了?
  “此次非是寻常冬狩,而是为了演武。楚使入齐,君上好大喜功,那肯放过机会?欲讨他欢心,说不得卿士们都要提前演练,以便在冬狩时崭露头角。”身为齐人,田恒太知道国君喜好,似他父亲这样提前一个月练兵的人,怕是不在少数。
  然而听到这话,楚子苓突然怔住了,开口便道:“若是楚使入齐,可能带来屈巫消息?”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提过这个话题了。自宋国出逃,一路奔波前往齐国,那日不是提心吊胆?因而华元拦截屈巫的结果,他们并没有等到,现在远隔千里,更是打探不到消息。这样的事,是需要时间才能传播开来的,楚使入齐,就是最好的探听机会。
  闻言,田恒微微皱起了眉。屈巫死没死,其实并不好说。若论计谋,华元可差屈巫太远,自己寻来的那群游侠儿,也用在了出逃上,没能按计划伏击,更是少了几分把握。但是这些,他并不愿对子苓说,只道:“华元毕竟势大,应当能拦下屈巫。”
  他说的是“应当”,并未打包票,楚子苓却信了个十成,松了口气:“那就好了。”
  若是屈巫能死,她最大的心结也就开解了,下来也能继续自己的生活。田恒说过,会找个海边的居所,这跟她想要的虽有不同,但是田恒在这里,留在齐国又有何妨?
  看着她那平静笑容,田恒心中一揪,随后稳了稳神,把那些隐忧压在了心底:“这些日我要去城外田庄逛逛,须得要早出晚归,你先在小院好好住着,不必担心。”
  连着大半个月被田恒带在身边,时间久了,楚子苓也能猜出他的担忧,微微笑道:“正好,我也凑齐了药品,可是尝试做做膏药了。”
  除了膏药,还有各种跌打、金创类的药物,要多备些。田恒是要上战场的,提前打算总没大错。
  安排好了行程,隔日一早,田恒就驾车出门。想要练兵,需要操心的事情可不少,但不放心子苓,他宁愿每日奔波,也不想直接住在田庄,只能多跑几趟了。
  楚子苓则翻出药材,开始熬油制膏。当初在宋宫,她就尝试过数次配药,早已熟知如何控制火温,以及原始锅具对于药性的影响,现在不过是重复的实验罢了。
  大块的猪油投入釜中,随后入药搅拌,炼出药油,捞净药渣后,再用文火熬煮药油,手头没有黄丹,想要最后成膏只能选取松香,加入松香的时机也要选的恰当。小院中的仆役早就被打发了出去,楚子苓潜下心来,认真调配。浓郁的油香和药香渐渐混在一处,散发出勾人气味,楚子苓猛地抄起小釜,添入松香,边加边搅,凝神观察膏体,只待她双手酸痛,才成了形状。
  剩下就是去火毒了。楚子苓擦了擦额上汗水,把膏药团整个取出,放入冷水浸泡,再等七天,就能做成一贴贴的膏药了。只是白麻可能还要处理一番,才能当膏药布使用。
  正想着回头要叮嘱田恒买些布回来,小院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凌乱足音。就见十来个仆役冲了进来,跟在后面的执事大声叫道:“就是她!速带她去家祠!”
  院中那奇特的膏药味还未散去,楚子苓满手污渍,衣着粗陋,哪有什么威仪?然而当那老者冲进来叫喊时,楚子苓眉峰一蹙,沉声道:“在吾面前,尔等也敢大呼小叫。”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之前出入宫廷,受数千国人顶礼膜拜,气势又岂容小觑?只这一句,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那执事愣了一下,忙换上了雅言:“家主和巫儿有命,请大巫前往家祠。”
  为何要找她,还是田恒出门的时候?楚子苓看了那来势汹汹的仆从们一眼,淡淡道:“待我更衣。”
  她这一身,并不适合见人,那执事愣了一下,却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入屋中。更个衣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反正君子外出,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在外面焦急等了一刻钟,就见一道黑色身影,自屋中走出。那执事正欲开口,突然愣在了原地。就见那女子已改了妆容,哪还有方才素淡模样?巫袍宽大,发间缠羽,连脸上都绘出了巫纹,虽然纹饰十分简单,但一眼看去,只能觉出鬼魅可怖,让人双腿发软。执事心中暗叫不妙,难道这女子真是个巫者?怎么旁人都说她是君子私藏的姬妾呢?
  连执事都怕了,一旁奴仆哪还有方才气焰,见她走来,就如退潮的海浪一样,迅速分开。执事惊得话都说不出了,那双冷冽黑眸已然望了过来:“还不带路?”
  ※※※
  “这病,真是因那孽子而起?”坐在祠堂中,田湣满面焦色,简直不敢置信。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了,还是这等怪病!送到阿姊这里观瞧,得知是因田恒而起,更是让他心惊。难道妨家之事又出现了?那孽子明明才归来一个月啊!
  “此子生就不详,你也当知晓。”孟妫面沉如水,冷冷刺道,“如今只是病了个内眷,已经是好的了。”
  想起过往那些事儿,田湣心头一凛:“难道他还会克须无?”
  田须无可是他的宝贝嫡子,要是被田恒妨到,如何是好?
  “前日家祖入梦,已告诫过我。此子攀的越高,对田氏越发不利,莫说须无,就是你这个家主,也难幸免。”孟妫立刻补了一句。
  这话吓的田湣一个激灵:“我是他父,何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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