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裴澈和朱雀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死局。
柏松和水若梅一直在郊外的隐蔽处等着。
看到几人都平安归来不由都松了口气,但宋云萱已经瞎了一只眼睛,裴澈亦是九死一生,其余几人都重伤在身。
几人迅速赶回灵犀宫。
柏松给几人疗伤,水若梅则时刻防备着后面赶来的杀手。
入夜。
沈邪兰带着人试图找到水若梅他们的痕迹,可是他们一路上的痕迹似乎都被人有意抹去了。
沈邪兰正欲继续追查时,忽觉身边阴风阵阵,好像有什么人在看他。
他正以为自己是疑神疑鬼,却听到有什么重物沉沉压过地面的声音。
他四下防备,不意听见一个女人的笑声。
“兰兰......兰兰......我来找你了......”
沈邪兰悚然一惊,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斑驳的树影里,幽凉的月下,他看到树梢上挂着一条长长的白绫。
转身看到那个女人瘦削的身影,她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清丽的脸在月色衬托下愈发惨白,如鬼魅。
“你是人是鬼!”他问。
木卿卿笑了:“你希望我是人我就是人,你希望我是鬼我就是鬼。”
她在树梢上轻轻晃着脏兮兮的双脚,十指轻轻抚摸着早已看不清原色的绫带,指甲被磨损地一片血肉模糊。
“我明明把你埋进了棺材里了......”
听见他这么说,木卿卿我歪着头一笑:“那是我和我姐姐经常玩的游戏,我们平时就喜欢把对方埋来埋去的......兰兰,你没有调查过么,我这个人很奇怪的。”
她说着跳下来,引起树梢的轻轻晃动。
她站在一个漆黑长匣似的物件上,看着他笑:“我告诉你啊,把我装进棺材就像让我回自己家一样自在,你要杀我却把我送回了我自己的家,那是不是很可笑呢?”
沈邪兰毛骨悚然,纵使他杀人如麻却也没法理解木卿卿这种扭曲的人,他看清楚了,她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那口棺材,当初他把她活埋的棺材。”
恍惚之际,他听见她在唱歌,古怪的歌谣,缥缈诡异的嗓音在林中飘荡。
倏地,一条长长的绫带从背后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拖进了那口长长的棺木里。
他听见她的声音像鬼似魅:“兰兰,我说过,我们要死同穴的。”
漆黑的天地里,她趴在他胸膛上,手用绫带死死缠住他的脖颈,他的手僵硬扭曲地伸向空中,眼睛浸透了血似的在窒息的最后一瞬看着头顶的棺木被一点一点盖上了。
他听见那女子的声音,满足的带着娇憨的:“这样真好......”
而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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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艳鬼独自带着勾陈、玄武、腾蛇、白虎、朱雀五把刀来到了黑鹿崖地宫。
身后那人鬼魅的声音飘忽地传来:“五把神刀都在你手里了。”
艳鬼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谁。
“是啊,”她轻轻按下地宫前的机关,丈高水柱拖着一块巨石台慢慢升起,水退开,那巨石上有什么东西静静躺在那里。
那是一把雕有龙头的宝刀。
她转动轮椅过去将那把刀如珍似宝地捧在怀里。
“我将灵犀宫前的翠湖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青龙刀,想不到在这里。”那人道。
艳鬼轻笑了一声:“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然要妥善收藏。”
地宫的门缓缓打开,石门发出沉重的声音,像是一把巨锤敲打在心上。
艳鬼转动轮椅进去,忽然回转过来望着卫简道:“你要不要也进来?”
卫简笑了笑,裹着身上的黑袍跟在了她身后。
石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将这个地宫变成了一个永不见天日的牢笼。
他依然跟在身后,艳鬼笑了:“你跟我进来难道不怕我就这样把你关一辈子?”
卫简冷冷一哂:“如果是这样,不是还有你陪我么?”
艳鬼继续往里走,可见到那生了锈的铁笼。
“曾经这里关押着厉鹘生。”艳鬼说。
卫简道:“那是我埋在裴澈身边最早的一个棋子,想不到从那时候起,你就开始怀疑他了。”
艳鬼轻轻笑了笑没有接话。
地宫中是常年无人居住的阴冷,到处都是发霉潮湿的气味,而地宫中曾有的溪流,地下河全部都断流开来,成了一条条干涸的泥地。
这里似乎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艳鬼将手中的六把刀以青龙、朱雀、白虎、腾蛇、玄武、勾陈的顺序前后排开,刀柄上雕刻着的细腻花纹首尾相连,是一幅完整的地图。
因为图案本身绘制复杂,又被分成了六份,因为单独看一把刀只能觉得这刀身纹理玄妙却看不出所以然来,如今六刀合并才能看出其中玄机。
“那是龙脉的地图。”卫简说。
艳鬼摩挲着那地图的暗纹,须臾,只是疲惫地揉着自己的额角,将六把刀索然无味地抛开在地上。
“你居然扔了它们?”卫简微微拔高了声音,他这半年也不知是如何逃亡的,整个人瘦的脱了相,神情又阴又冷,冰冷的唇抿着再看不到一丝人情味,从前宸王时的养尊处优也在这半年里消失殆尽。
艳鬼水漾的眸光掠过他如今几乎像另一个人的外表,半晌才道:“龙脉又如何,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它,我们六姓承受太多无妄之灾了。”
“你要毁了龙脉?”
艳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听说宸王妃过世了,请节哀。”
卫简的神色像是被人狠狠砍了一刀,原本自制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愤怒而痛苦。
“你亲手杀了她......她死了,你却不能承受她死去的事实,所以你这次冒险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你需要为她也谋取一份不死之身。”
卫简默了默,最后竟笑了起来:“是啊,只要有不死之身,雨薇就能复活,就能重新回到我身边。”
艳鬼欣赏着他的痛色,恍若在唏嘘:“以前我就在想,你这种‘人’如果动情了会是怎样的?如今我看了,又觉得你可笑。”
“你既然希望她复活,那么当初又何必杀她?”
他脸色愈发苍白,神情愈发凶狠。
艳鬼摇摇头,轻叹道:“你从来不懂得珍惜,你觉得人的命可以是无限的,即使你做错了,你有的是时间去补偿,可惜,我们大多人的命都是很短的,有人也许就活不到你补偿的时候,就像宸王妃......”
“卫简,你这个梦很好,可惜,只是个梦。”艳鬼摘下面纱,露出她姣好却沧桑的容颜,她仰首静静看着地宫的洞顶,声音轻柔地像雾霭:“宸王妃永远不会复活了,你也是。”
卫简咬牙冷笑:“你怎么知道,我的人都在外面,我要的一定会得到。”
艳鬼轻笑:“那你确定你出的去么?”
卫简浑身一震,目光向四周看了一圈,他倏然轻松。
艳鬼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淡淡道:“六把刀的绣衣使都曾是天上的星宿,他们出世之后便带有不朽的不死之身,你是游荡在天地间的游魂,你可以借尸还魂,复活重生,却无法拥有像绣衣使那样拥有永恒的生命,不朽的青春,所以你不择手段要将绣衣使他们全部抓住,好利用他们的特殊达到你的目的。”
“你可以自由变换身份,自由的用自己所得到的任何一具身体的权力财富巩固你的地位,可是你的生命太短了,你需要不停地更换宿主,甚至在你上一任宿主死的时候你的下一个躯壳必须完好无损地安排在旁边,你必须在半个时辰之中附身,否则就会彻底地烟消云散,我说的对么?”
艳鬼盈满笑意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她满意地看到卫简神色变得极为扭曲而古怪。
看来她说对了。
对于卫简而言,变换宿主的那半个时辰其实是他最紧要的时辰。
艳鬼转着轮椅慢慢在地宫四处游走,手打开那隐藏在地宫中一个又一个的机关,地宫开始震动,无数碎石崩塌、碎落、坍倒下来。
卫简眼底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你要做什么?”
轰隆的声音次第传来,十数个巨石砸下来,让大地发出震怒般的嘶吼。
“我在做什么?”艳鬼安然地坐在轮椅上看着他,只有她所在的那一小块地面纹丝不动。
“我在和你同归于尽啊。”她说。
卫简怒极反笑:“同归于尽?你不想活了么?”
“活着有什么好的?”她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双腿:“一个残废有什么好活着的呢?我是个早该死了的人啊......”
“卫简,我姓楼,我是楼家的后人,其余六姓人是为了保护我们楼姓后人才被你们追杀地几乎断后,青龙他们几位绣衣使为了践行所谓的保护楼氏后人的遗命才会一个个走上绝路,”艳鬼说着,语声中充满了对自身的厌恶,“这种承诺和遗命实在太不值得了,就像个从出生起就带来的诅咒,他们都是无辜的,没必要为了我浪费自己的一生,这种诅咒,这种天谴,就到我这里结束吧。”
“你疯了......”
“疯的是你,你追寻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良久,卫简才道:“不,我不会死,只要我......”
艳鬼兀地抬眸,眼底是狠辣的精光:“只要你找到宿主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卫简,你看哪里有宿主?”
“只要有出路,只要我出去就可以重新找到宿主,一切重头开始。”
“你从哪里出去呢?”
卫简仰首望着那断岩对面的石门。
石门是可以打开的。
艳鬼笑了起来,柔美的声音像尖利的刀刃死死刮着他的耳膜,她颤抖着手指着那巨大的石门,轻轻道:“是啊,那扇门的确可以打开......”
“可是,你怎么打开呢?”她笑问:“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肉身只会被这洞窟中的巨石砸得粉碎......啊......我知道了,你时想利用我的尸体么?”
艳鬼大笑了起来,像是笑得无法喘气似的,最后,她安静了下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冷得如九尺玄冰:“我会服毒自尽,到时候你大可以用我的尸体做你的宿主,可是......”
她话锋一转,将轮椅转向断岩:“石门可以打开,那么你要怎么过断岩呢?你难道想等我死了,利用我的身体过了那相距丈长的断岩么?不,卫简,你难道忘了么?我的腿是废的......就像你当年教唆卫峥嵘给楼无月下毒一样,他的后人胎中就带疾,生来就都是残废......哈哈哈哈哈......”
卫简在那一刹惊怔住了,像是自食恶果后尝到的苦涩......
一块巨石轰隆地砸下将卫简压在了下面。
艳鬼望着那一片废墟许久,打开手中那只白瓷小瓶。
将瓶中物饮下后,她的思绪恍若飞到了地宫之外,她慢慢慢慢地垂下头,一声呢喃飘在寂静之中:“你们都要好好的啊......”
轰然巨响,整座黑鹿崖地宫坍塌,废墟将一切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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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炉中光焰正盛。
宋云萱将蒙在右眼上的纱布取下来,纱布一圈一圈地掉下来,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
她是绣衣使,只要有勾陈在身边,身体上神受再大的创伤都会慢慢慢慢地恢复。
她越来越理解卫简对不死之身的渴望了。
但是勾陈对她的修复力已经开始消退了。
自从数月前,夫人逝世之后,他们几个绣衣使就发现自己和六姓的联结开始变得越来越弱,和刀之间的联结也越来越微弱。
宋云萱抚摸着右眼上那道仍旧有些明显的疤痕,勾陈没能帮她完全消除那道疤,但心里并没有觉得遗憾。
剑炉中的炭火将老人的眼睛衬得愈发精神矍铄,雅雅趴在老者的腿边惬意地打着呵欠,眼皮耷拉下来去睡了。
放下镜子,宋云萱听见老人说:“看着你,我就像看到了我年轻的时候。想一想恍如隔世啊。”
宋云萱静默地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他是朱雀绣衣使本该和他们一样有着青春不朽的身体,却在卫简的阴谋下落得如今的田地。
老人见她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愁绪,不由笑道:“孩子,你可不要为了老头子我伤心,我这一生活得太长了,有时候活得浑浑噩噩,倒不如寻常人生老病死,活得痛快,死得也痛快。”
他说着闭上眼睛靠着身后的墙壁打瞌睡了。
半晌,宋云萱重新用新的纱布将眼睛蒙起来,听老人道:“勾陈,我的时间不多了。”
宋云萱手轻轻一颤,缠着纱布的手慢了下来。
老人将手放在雅雅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自语着仿佛说给她听又仿佛说给自己听:“当年青龙大哥救了我,我一直苟活于世,如今见到了江家的两个后人,了了我们之间的孽缘,我也该时候走了,我想歇歇了,我活够了。”
“等我走了,江家的两个孩子就能重回普通人的生活,勾陈,你和裴澈那孩子要好好地在一处,把这一辈子过好。”
宋云萱没有说话,只是哽咽着点头。
“我听说呼延灼和永宁过得不错,他们比我们幸运地多......我现在只放心不下庭夙......当年的事对他影响太深,我怕他这一世都走不出来。”
宋云萱拭去脸上的泪,轻轻道:“不会,庭夙离开灵犀宫了,他说想去四处看看,他从前都把自己一个人闷着,现在既然他愿意出去走走,应该说明他试着去想开了。”
老人点点头,许久不曾言语,宋云萱:“你不担心傅家的后人么?”
朱雀守护的是六姓中的傅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