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青紫的脸,闭着双眼,眼睛下面是重重的乌黑色,与鬼片里面阴森森的小鬼没什么两样。
我倒抽一口冷气,倒退一步,不想却踩在一个软软的脚背上!我一个踉跄,脚踝一崴,往旁边栽了一头,还没站稳,灯光晃荡间,眼角扫到了我身后的人影。
一个女人,瞪着双眼,死死盯着我!
她皮肤干瘪,青黑,黑色的血脉在从太阳穴爬进她的眼珠子里,而眼珠又极度凸出,仿似一碰就能掉下来一样。
“草!”我一个哆嗦,肾上腺素飞快分泌,和非人类相处多了,尤其是和李怼怼相处多了之后,被惊吓到了,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怼她,“你吓死阿爸了!”
怼了一句,我和她面面相觑了一阵。
妈的,不对,这家伙不是人,也和我认识的非人类不一样。她……她身上有腐坏的尸臭味。
僵尸。
湘西赶尸的赶掉了几只僵尸。
李陪陪的话从我大脑深处钻了出来,我盯着她,听着路灯摇晃的声音,还有楼间吹过的风声……我抽了张手里捏的二十块,竖着往她脑门上狠狠一拍,然后转身就跑。
若问我为何要贴二十块,因为那是人民币最接近黄符的颜色啊!
可我没跑两步,那僵尸仿佛回过神来,我只见地上被路灯照出的影子在一明一暗之间一晃,僵尸已经冲我扑了过来!
我双肩被狠狠一推,脚尖踢在地上一块凸起的砖石上,当即跌了个满分的狗吃屎,还附加了背后压住我的女人的重量。
我觉得我的膝盖和鼻梁骨差不多都摔碎了,我的鼻血哗哗的往下掉流,可这种时候我已经顾不上疼痛了,抹了一把血,撑着身体往前爬了两步。背后的僵尸却不放手,她紧紧抱着我,居然顺着我的腿往我身上爬了上来。
她抱住了我的腰,我跑不掉,不得不反过身来,双手拼命的抵住她的脑袋,她张着嘴,想咬我的脖子,让我流血,让我窒息,然后撕我的肉吃。
我蹬腿,除了浪费自己的体力,并没有任何反抗效果,我只有躺在地上,手肘撑地,手掌抵住她的下巴,奋力反抗。昨夜的雨让阶梯很是泥泞,我的衣服被泥水浸湿,透心的冰凉,从肌肉到关节,全都僵硬得不行。再僵持下去,我一定会被她吃掉。
“僵尸姐姐,我们打个商量。”我试图和她沟通,“我天天熬夜,肝不好,身体里都是毒素,你别吃我,我给你指条路,你顺着这条路往山上走,那儿有栋楼,楼里都是食物!”
她没理我,好像根本听不懂话,沟通失败,我只有呼救,刚开口喊了一句,僵尸忽然一转头就咬到了我手掌上,她牙齿之用力,直接咬破了我的皮肉,血液从她的牙齿间渗出,我疼得呜呼哀嚎,连声尖叫救命。
然而喊了半天,这老旧的待拆迁区,连条帮忙叫唤的狗都没有。
一个人住就是这点不好……你出了什么事,别人都特么不知道……
“我再也不吃烧烤了……”我有点哽咽,电影里的人被僵尸咬了都会变成僵尸的,我想着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里了,很是委屈,“我稿子都还没画完……”
“呵。”
寂静的夜,隐约传来了一声男子的轻笑。
声音好听得让我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我瞅了一眼那紧闭双眼的小孩,正纳闷,忽觉金光乍现,身上重量忽然一轻。
我转回头来一看,只见我脚边站着一个裹了一身大黑袍的人。
从头到尾遮得严严实实,连头发丝也没露出一根。
他此时此刻手里提着的正是刚才咬了我的僵尸,僵尸在他手里就像个玩具一样,丝毫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滚吧。”
他将僵尸随手一丢,僵尸滚下阶梯,捡回一条命,那女僵尸却没急着自己逃走,她盯着男子看了一会儿,鬼魅似的往阶梯上一蹿,我以为她还要来咬我,却不然。
她跃到那小孩身边,一手将他抱住,紧紧的把他护进怀里,然后带着孩子逃离了这个地方。
黑袍人从头到尾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并没有干预那僵尸的离去。
我也傻愣愣的盯着他。
这个时候,身体才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因为这一身湿衣带来的刺骨寒冷,更或者……
是因为这个人一步步向我走来,带给我的那莫名的战栗。
他在我身边停下。
我大概能想象到我现在有多狼狈。
沾了泥水的珊瑚绒睡衣,满脸泪水鼻涕混着血,批头散发,还惊魂未定的抱着自己被咬的手。
肯定是没什么好模样的。
他蹲下身来,大黑袍子里面仿似有一团魔法一样的黑雾,让我离他这么近,也没法看见他的脸。
他伸出了手来,连手上也穿戴着黑牛皮手套,从里到外,捂的严严实实,我不知道他是谁,只觉他现在落在我头上的手,极其的轻柔,像是在抚摸一个重新拼凑起来的瓷器,那么小心翼翼。
好温柔……
他的手顺着我的头发,抚上了我的脸,然后用拇指帮我擦了擦鼻子下面的血。
他一言不发,我却忍不住了。
“大哥,你谁?”
于是他又笑了。
声音那么好听,令我词穷无法形容,他放开了我,站起身来,后退一步,风一过,他的黑袍在我面前飘舞,就像那些漫画、小说、电视剧里面的英雄。
身为一个虽然没有什么想象力但还是沉迷二次元的漫画作者,我忽然,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怦然一跳。
忽如其来。
我一直以为,不可能有人能触动我心里坚不可摧的“次元墙”,哪怕是那些奇奇怪怪的非人类,但生命的神奇和迷人或许就在这里吧……
不知道在哪个拐角,就会遇上传说中的奇迹。
“所以,他最后到底说他是谁了没?”李陪陪啃着苹果问我。旁边的美美和小狼连连点头附和,“到底是谁?我们楼里的吗?什么类别的?”
我正要回答,楼顶的房门又被人一脚踹开:“是她不敢相信的爱。”李怼怼抱着手站在门口,“都不去赚钱,又在偷懒?”
“我们也是要休息的,最近又没耽误干活。”李陪陪发工资了,说话有底气了些,“你别闹,让我们听小信说完。”
我顶着他们三个好奇宝宝的目光,咳了一声:“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哪样?”
“我是你的,不敢相信的爱。”
本来昨天听来非常令人心酥酥麻麻的一句话,被李怼怼这样一说,我再一重复,霎时意境全无,说出口,我自己还觉得有点肉麻,搓了搓手臂,我斜瞪了李怼怼一眼:“你又来干嘛!”
一张单子“哗”的甩到我面前,李怼怼的脸色只会比我更难看:“昨天的医药费记得给六楼的老巫婆送过去。”
嗯,昨天就是因为李怼怼的出现,让我飞快的结束了我和那黑袍男的金风玉露一相逢。
在李怼怼找来的那一刻,黑袍男子的身影就像烟一样瞬间消失在了山城的薄雾里。我傻傻的坐在原地,还在回味他那句不敢相信的爱,还在猜测,这个人难道也对我一见钟情,李怼怼的脸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了。
“苏小信。”他喊我的名字,无比的严肃。
那倒是我第一次看到李怼怼这么看我,皱着眉头,唇角微微绷紧:“给我说句话。”
“说……什么?”
“说你还好。”
“我……还好啊。”我傻傻的回了一句,然后慢慢醒了过来,“李怼怼,我刚才,好像遇见我命中注定的英雄了。”
是的,就像是紫霞仙子那句已经被说烂的话,虽然黑袍男没有穿着一身铠甲,没有踩着七彩祥云,也没有万众瞩目,但刚才,他就像一个出现在我生命里的盖世英雄。
“我觉得,我好像对他心动了。”我捂住胸口,看着李怼怼,“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李怼怼望着我,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我相信,天上不会掉馅饼,凭你这副傻样,是不配拥有因见色起意而发生的一见钟情的。”他说,“你给我清醒点,回去治伤。”
然后他就拖着我回了公寓。找了六楼的巫师……是,那是个巫师,但因为性格有点娘娘的,所以李怼怼老称呼人家老巫婆。
巫师当时还敷了一脸绿油油的面膜,被李怼怼敲出来开门,一脸的不开心,给我清理伤口的时候力道也大,嘀咕道治疗结束,不过这都不重要,我一直沉浸在关于那黑袍男的回忆当中,无法自拔。
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有点恍惚。
我接过医药费单子,揣进兜里:“我知道的,不用你来催。”我望李怼怼,刚想问一句,昨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就见他送完单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楼顶,话都没和其他人多说两句。
“所以……”李陪陪开口,拉回了我的目光,“你是对一个不知道来历,不知道名字,不知道长相的人,一见钟情了?”
李陪陪给我昨天的遭遇做了总结。
我品了品她这句话,然后慎重的点头:“对,我对那样的人,一见钟情了。”
甚至,我知道,那样的,根本就不是人。
第6章
偶遇一见钟情的神秘人之后,我开始天天做梦,很可惜……不是春|梦。
甚至和浪漫,恋爱,少女心等故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梦见的场景破碎而混乱,有时候炮火翻飞,巨大的爆炸声能直接将我从梦中震醒过来。有时又十分安宁,一个女人在和这山城夏天一样闷热的天气里,哼着我未听过的童曲儿。有时又仿佛回到了冷兵器时代的战场,梦里的我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黑甲将军,提着重剑,在冰冷沙场上舔舐唇边的敌人热血。
我认为是受到僵尸惊吓之后,我大脑过度兴奋,灵感太多,白天画不完,所以晚上就体现在了我的梦里。我也很敬业,认认真真的把这些梦到的场景画了下来。
我一直觉得是老天爷开天眼了,天天赐予我灵感,直到有一天,李陪陪休假,我陪她出门遛狗。
是重庆难得的大太阳天,春日阳光晒得我很是舒服,我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旁边的李陪陪,她带着大大的遮阳帽,巨大的太阳镜几乎要把她的脸给完全挡住了,她还捂着口罩,披着防晒衫,全副武装。
“这么辛苦还白天出来干啥……”
我问她,然后撒了绳子,让李莽子哈着舌头肆意奔跑去了。李陪陪推了推太阳镜:“放假几天,不出来走走,太憋屈了。”
我撇了撇嘴,体贴的没戳穿她。
李陪陪是个骨子里带风,灵魂里有海,不浪不成活的吸血鬼,闭门不出是对她自由灵魂的极大禁锢。这几天她请假不去上班,在家里憋了几天,到底是憋不住了,无可奈何的挑大白天出来遛狗,无非就是因为……
她怕鬼。
没错,身为一个吸血鬼,同为“鬼”字辈的狠角色,而她却怕鬼。
尤其害怕中国传说中的鬼,特别害怕鬼片里的鬼,连带着也对那天出现的僵尸也有莫名的恐惧。
在那天我被僵尸咬了后,她知道走散的僵尸在附近出没,晚上就不敢一个人出去上班了。
她好面子,平时不说,装的自然,我看懂了也没多说,和她走了一会儿,就坐到树下椅子上琢磨昨天的梦境。
我总觉得我梦里面的有些场景是可以接起来的,所以把他们画好之后就拍下来,无聊的时候翻看翻看,想着能不能找到点别的灵感。
李陪陪在大白天也没什么精神,绕到了我身边坐下,脑袋搭在我肩上,和莽子一样张嘴喘气儿。
她虽然和李怼怼一样都是日行者,但力量没李怼怼那么强,走了一段路也觉得累,喘了一会儿,她垂头看我屏幕:“喔,这些老重庆的风貌画得很好嘛,好怀念呢……”
我手指顿住,转头看她,她倒没什么察觉,好奇的伸出手指,在我屏幕上划了两下,看了几张后面的图片:
“还画了当年的大轰炸啊……好逼真啊,小信你最近要画历史题材?”她问我,“美美说,最近她邻居回来了,你让那老头带你回到过去玩了一把?”
我当然没有。
我和能穿梭时空的老头一点都不熟。
而对于老重庆还有当年的大轰炸,我只有个基本了解,这个基本,大概就是在高中历史课上听过讲,多年后的现在,只记得个五三五四大轰炸,还有6.5大隧道惨案,而之所以能记得这个时间,还是因为每年6月5号的时候,重庆主城中会拉响令人无法忽视的防空警报。
在这个背景下,我细思李陪陪的话,不由有点心头发毛。
“陪陪啊。”我问她,小心翼翼,“那个湘西来的赶尸匠,弄掉的那几只僵尸,大概是什么年代的僵尸啊?”
“报告上看好像是民国时候的吧,喏,就和你这画里的时间差不多的。”
“这是我被咬之后,这几天做梦梦到的场景。”
李陪陪看着我,我看着她,四目相接,我与她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虽然椅子几步外就是灿烂明媚的春日暖阳,可我还是觉得脊柱进了寒风,而李陪陪脖子上的鸡皮疙瘩更是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立了起来……
她“噌”的站了起来,踉跄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阳光下面:“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我去上个厕所。”她说着一转身,甩胳膊就逃跑了……
我愣了一会儿,连忙站了起来,跟着李陪陪追去,一边追一边喊:“你站住!你别留我一个人!我好怕!”
“你站住!”她也大喊,“别追我!我也好怕!”
我真是从来都没想到过,我这么胆小普通的人类,有一天会追得一个吸血鬼满公园的乱蹿。
李莽子不明所以,以为我和李陪陪在玩,跟在我屁股后面也是发狂一样的傻跑“汪汪汪”的叫得极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