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铃铃之前并没有跟他说过这戒指里面还藏了一根针的事。
“这针只能用一次,我本来以为这辈子你可能都用不到,但你找到了阿姐,那就用一用吧。”铃铃向我伸出手,她手上已经长了老人斑,皮肤已经皱得如枯木一般,“阿姐,手。”
我依言伸出了手,在她一句:“不疼。”之后,她就用戒托上的金针扎了我一下。
确实不疼。但我的指头还是出了血,而金针很快就将我的那滴血吸了进去。
“你这是做什么?”李怼怼皱着眉头,有些不开心了。
铃铃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金针缩回戒托之中,很快就没了踪迹,而被金针吸进去的血,却像枝丫生长一样,在戒指之中长出了鲜红的脉络,红色的血丝如藤蔓一般缠绕了整个戒指一圈。
“她的血会永远被储存在你的法器里。”铃铃将戒指递给李怼怼,“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人类的躯体注定消亡,而法器里,她这滴血,能陪你走过之后没有她的岁月。”
我一愣,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礼物。
李怼怼也怔在当场,他没有将戒指接过。
这血仿佛是刻在戒指上的一句话,这句话一直在提醒着李怼怼,我短暂的生命,终将离他而去。
或许,从我遇见他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倒计时的开始,一天一天,过一天,少一天。
“我的手要抬不动了,法器你不要了吗?”
铃铃开口,李怼怼才缓缓抬了手,将戒指接过,但没有第一时间戴上自己的手指。
“我走啦,折腾着来,费了太多力气,阿姐,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你多保重了。”铃铃站起身来,颤巍巍的往门口走去。
李怼怼将戒指一握,揣进兜里,回头看我:“你先回去休息会儿,我把她送走。”
我点点头,看着李怼怼搀了铃铃胳膊一把。想起第一次见铃铃时,她还是个被家长勒令不要跳窗户的少女,一时间我觉得有点好笑,但笑笑之后,又觉得有点感慨。
适时,黑狗蹲在地上,用后腿爪子挠了挠耳朵:
“苏小信,你个人回去多锻炼哈身体,多活两天,不要比老子死在前头。”(你自己回去多锻炼下身体,多活两天,别死在我前面。)
也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大家知道我要和李怼怼在一起,连一直寿命比我都要短得多得多的猫,都要开始忧心我的寿命长短……
而且,难得的,黑狗用一种讨打的话语说出这句话来,我竟然一点也提不起打它的兴致。
“你也好好多活两天吧。”这话说得丧气,好像我和黑狗已经七老八十就奔着死亡去了一样。
我甩了甩脑袋,离开了李怼怼此时显得有些丧气的房间。
我往楼上走着,心里还在没有边际的琢磨,我现在虽然没和李怼怼说明,但态度上应该也是挑明了?那我以后要不要直接搬去一楼,然后……就不用交房租了。
“苏小信。”
我脚刚踏上三楼的楼梯,却见楼梯口堵着一个人,是许久不见的时空旅行者——万事难老爷爷。
我微微后退了一步。
虽然这个精瘦的老头从来没对我做过什么,并且还给我带来过“不敢置信的爱”的礼物,但我莫名的有点怕他,因为……就算不确定他对我有没有敌意,但至少不友善,是确定的,就像他现在的眼神……
他盯着我,有些蔑视,有些不屑,还有更多的不耐烦与厌恶。
“有……有什么事吗?”
“有人要见你。”
“啊?”我有些懵,随即脑中一个黑影一转,我恍悟,“是……”
“对。”他不耐烦的打断我,“就是你不敢置信的爱。过来。”
说完,他转头就往他房间里面走。我犹豫了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我想,再怎么说,这也是李怼怼的居民楼,万事难也是李怼怼的租客。住了这么多年,他们彼此之间应该是有基本的信任的吧。
应该不会杀我。
而且……我有些话,也必须要和不敢置信的爱说清楚。
万事难的房间很阴暗,屋里到处堆满了杂物,最多的就是钟表,古旧的,现代的,还有看起来时代感已经超过了现在的各种钟表盘与计时器。上面显示的时间各不相同,但唯一相同的是,钟表与计时器上的时、分、秒都在滴滴答答的走着,发出微弱的声音,这些声音汇聚在了一起,把时间变成了可见可听的洪流,倾注而去,又归于无形。
“他……在哪儿?”我在屋中环视一圈,并没见到“不敢置信的爱”。
万事难走到一个古老的座钟前,座钟比我人还搞出一个头,下面的钟摆寻常的晃着,而上面的时针分针却在不停的跳动,一会儿顺时针飞快的转了一圈,一会儿又逆时针跳回去两个,时不时还倒着转个三四圈,停顿片刻又飞快的旋转到停不下来。
这……仿佛是个坏得有些疯狂的机器。
万事难将座钟小柜门打开,在一直匀速摇晃的钟摆下,左一下,右一下,每一次晃动,钟摆背后的图画就改变一次。
有时是青青草地,有时是蓝天白云,有时又是一片漆黑。
“这是……?”我探头进去打量,正转了个脑袋想问万事难,但后背被他一推:“进去吧你,人在里面。”
我一个踉跄,在钟摆晃到左边之时,我直接摔进了钟摆摇晃的缝隙之中。
一脚踩进去就踩了一个空,但却又不是完全踩空。
我脚下宛如陷入了棉花糖一般柔软的地面,整个人都沉在里面,用不上力,也爬不出去。我挣扎着适应了一会儿,终于将自己从棉花糖里面拔了出来。
我抬头望向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我往身后望,试图找到被推进来的那个钟摆。但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个裹着黑袍的身影。
这个身影我知道——不敢置信的爱先生!
“哎!你真的在!”
以前都是他出现在我的世界,这一次我好像闯进了他的世界。
我快步走到他身后,想唤他,但又不知道该叫什么,于是只有开门见山的对着他的背影说:
“你好啊!这次你想见我,正好我也想见你,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这个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我不想让他有一点点的不开心,所以……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说你是我不敢置信的爱,但我还是想借今天这个机会告诉你,我可能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了。对不起!”
我厚着脸皮,带着无比尴尬的情绪说完了这一段话,恨不能鞠个90度的躬给他道歉。但我没想到在我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通之后。
黑袍人沉默很久,微微一侧头,在那黑袍遮掩之下,我倏尔听到了一声笑。
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
“苏小信,你确定?”
黑袍人转过头来,黑色烟雾散去,我头一次看见了他的模样,但……
“李……怼怼?李怼怼!?”
黑袍人,我不敢置信的爱,给我送礼物送裙子悄悄救我帮我很多次的人居然是……
李!怼!怼!?
“你……”我指着他,怔愕了好半天,“你为什么要伪装……不对,你不是去送铃铃了吗?哎……也不对……”
我仔细思考着,一开始僵尸母亲事件的时候,我被僵尸母亲咬了,不敢置信的爱和李怼怼接踵而至,李怼怼当时的表情,不像是演的。还有之前林子书来找麻烦的时候,李怼怼还在办公室看见视频拍到的黑袍人和林子书打斗画面,那也没必要做这样的戏啊。
所以这个李怼怼……
“是你没有见过的我。”
“什么意思?”
黑袍人并没有急着回答我的问题,他在黑暗中,凌空坐下,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方,我看了一眼,发现他手上戴着的金色戒指法器,上面还有丝丝鲜血在流转。
这是之前铃铃给李怼怼的,但现在这个法器看起来,竟然破旧许多。
我走到李怼怼身边,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里面有太多现在的我还无法理解的情愫。
“时间。我的时间停在了你时间停止后的两百年。”
这话说得有点乱,超出了我的理解,我一脸茫然的看着李怼怼,李怼怼好像脾气也变好了很多,并没有怼我,他继续和我解释:“你的时间停止,是**的消亡。”
是指……我死了吗。
“而我时间的停止,是我选择停留在这个空间里面。”他顿了一下,“如果按照正常时间来计算,我现在的时间,大概是你死后两百年。”
我……死后两百年。
“但在这个空间里,我的时间停止了。”
“什么意思?”
“万事难,时空旅行者,他们一族的人可以随意穿梭于各个时空之中,他们可以带着一个建立过契约的人,穿梭时空一次。但也只有一次,如果有第二次,时空旅行者自己无所谓,但被带着穿梭时空的人,就会被困在时空的缝隙之中,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时空,也无法进入另外的时空。唯一的可能,就是通过空间不稳定导致的缝隙,离开这里几分钟。”
“我……之前在‘外面’见到你,是因为你从时空缝隙里面出去的吗?”
“嗯。”
我沉默很久:“你为什么,要让万事难,带你穿梭时空呢,为什么……一定要做第二次?”
李怼怼转过头,看了我很久,他笑笑,没有说话,神态温和,所有的棱角仿佛也被这空间里无边的黑暗抹平。
他什么都不说,但我也能猜到了。
我死了,我死了,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死了,离开了他。
他的时间里没有了我的存在,所以,是想回到过去来找我吧,所以有了第一次,才有第二次,然后迷失在了这里。
我垂着头,不说话。
“很幸运了,苏小信。”李怼怼说,“现在还能和你坐在一起,很幸运了。”
“我都记不住你……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是你……”
我想起了铃铃说的,时间不愿意让他们记住不属于那个时空的我。同样,时间也不希望我记住不属于我那时代的李怼怼。
所以,即便当时我能看清他的模样,但一秒,或者一秒都不用,这个李怼怼就会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模糊,变成一团黑色的烟雾,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的状况。
时间在他现在,那么不公平的对待着他。
我又开始心疼他了。心疼得有些红了眼眶。
这个李怼怼过去让我心疼,现在让我心疼,连未来,也那么让我心疼。
他念了我两百年了,他真的是我不敢置信的爱,也是我无法触碰的爱,在我所无法抵达的遥远未来。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压力,是李怼怼见我垂头沉默,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我知道万事难带你来这里,让你看我现在的模样,是想做什么。但苏小信。不要干涉我的决定。”
“为什么……不把我也变成吸血鬼呢?不是该像电影里面讲的那样,初拥之后,我就变得和你一样了吗,我就可以医治陪着你了吗……”
“尝试过,失败了。”
“为什么?”
“体质原因。”
我不敢抬头,不想让他看见我此时眼红的模样。
但他肯定都猜到了,他站起身来,伸出双臂,将我圈在怀里。
“永恒的寿命让我很难不理解,为什么明知会死,人还要那么拼命的活着。人类和飞蛾有什么区别……或许就是没有区别。飞蛾向死而生,人类也是如此。”李怼怼轻轻在我耳边低语,宛如吟诵着诗篇:
“苏小信,是你给了我向死而生的勇气,你用生命告诉我,生是有意义的,死也是有意义的。就算终将流浪于虚空,我们每一次缝隙中的相遇,也是有意义的。我活了很久,却只有和你相遇后,才算真正的活着。”
我说不出任何言语,只有在李怼怼的怀里,紧紧将他抱住。
而便在这时,巨大的钟声在这黑暗之中响起,李怼怼拍了拍我的后背:“你该回去了。”
我咬咬牙,推开他,我望着他:“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会死。”
我想知道时间,我想在那个时间之前,拼尽全力的对李怼怼好。
“这个不重要。”李怼怼笑了笑,在我身后,倏尔有风吹了进来,仿佛是一扇门被打开,吹动我的头发与他的黑袍,他说,“你只需要知道,最后一刻,你是笑着闭眼的。”
风声大起,将我脸上来不及抹去的泪水都卷去,落在他黑袍上。
“我将留在这里,等待下一次缝隙开启,再与你相遇。”
狂风大作之中,我被拖拽着,离开了黑暗。
钟摆晃荡,“哐”的一声,我被从座钟里面甩了出来。
我摔倒在地上,万事难还站在我身边,我爬起身来,看着座钟里面的钟摆落下,原来我刚在在里面的时间,不过是座钟的一次钟摆摇晃的瞬间。
若不是万事难还站在身边,我当真以为自己这时黄粱梦一场。
“知道了吧。”万事难没好气的对我说,“这就是结局,这就是结果,你好好想想清楚,你们在一起都要付出些什么!对你来说,你每一次见到他,不过是几个月间的事的几分钟,但对他来说,每一次都是在时空罅隙中枯耗的十数年或数十年。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无边无际的等待,只为了几分钟的相见。问问你自己吧!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