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式回学校——走路。
最初囫囵灌下去的啤酒,现在才开始发挥神威。从来没有喝过酒的池怀音只觉得脑袋有些重,脚下有些软绵绵的。
这种有些恍惚的状态,让池怀音有些陌生。
眼角余光偷偷看向身边的男人,粗糙,匪气,全身上下都带着几分小地方出来的莽撞,不讲道理,耍赖流氓,毫不绅士。其实她自己也有些不理解,明明他和她的理想型差了十万八千里,为什么一颗心还为他牵动?
想起被他拒绝的那几天,池怀音伤心得甚至不愿意把这件事写进日记。最难受的时候,她把日记本里所有记录有“JSY”字眼的地方,都用钢笔涂成了黑方块。
回忆起这些,池怀音忍不住有些鼻酸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走在她身边的男人终于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停下了脚步:“是不是感冒了?很冷吗?”
从表白之后到现在的委屈,因为他一句若无其事的问话,全给逼了出来。
池怀音抬起头看着季时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情绪。
“我知道,女孩子主动,就是不会被珍惜。”
“什么?”
池怀音的控诉仍旧没有停止:“可是我就是不想就这样算了,我想怎么也要试一试。没有努力过,怎么知道结果?”
季时禹眉头皱了皱,“池怀音,你喝醉了”。
“对,我就是喝醉了。不喝醉了,我也不敢问。”酒醉怂人胆,池怀音突然拔高了嗓子,用那张温柔秀气的小脸蛋,恶狠狠地问道:“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我不行呢?”
季时禹低着头看着池怀音,第一次,她勇敢地迎了上来,目光毫不闪躲。
夜风凛冽吹过,时间过去了许久,季时禹都没有回应任何。
池怀音那双水光澄澈的眸子里,最后的一点火苗也渐渐熄灭。
“我明白了。”她的表情难过极了:“就像赵一洋说的,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互不干涉,我也不会再捣乱了。对不起,那天我不是要故意整你,我以为那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我不希望你们去招待所……”
作为一个女孩,池怀音几乎把自己的自尊都拿出来踩在脚下。那些羞于启齿的话,她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风像刀子刮在她湿漉漉的面颊上,她下意识抬起手去擦,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酒精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也感谢酒精,能让她说出藏在心底的话。
“季时禹。”池怀音说:“我们分开走吧。”
池怀音刚要转身,就感觉到手臂被人骤然一拽。
出奇的力道将她拽了回去,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季时禹整个抱了起来。
那动作,实在太恼人了。
季时禹把她悬空抱起,按在路边的电线杆了。后背靠着电线杆,虽然不至于掉下来,可是那也非常难受且没有安全感。
池怀音本能地扑棱了两下腿,可是力道始终敌不过,最后只能放弃抵抗。
池怀音不足90斤,季时禹抱她好像毫不费力一样。
池怀音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你干嘛?!”
“我还没说话,你要去哪?”
季时禹极少在人面前露出那么霸道的表情,威吓力十足。
池怀音受制于人,也无法反抗,只能听下去:“行,那你说。”
“你知不知道,赵一洋为了撮合我们,和很多人说,我们俩是一对。”季时禹用力钳制着池怀音:“以后我怕是找不到女朋友了。”
池怀音有些赌气,低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找不到男朋友了。”
季时禹眉头蹙了蹙,眸中带着几分复杂。
“我和赵一洋打了赌,输了要穿着内裤去操场跑圈。”季时禹说:“老子输定了,你说气不气?”
季时禹突然凑近了池怀音,第一次,池怀音从他一贯不把万事放在其中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两人以那么近的距离对视,季时禹波折的五官近在咫尺。睫毛那么长,长到似乎在勾引着池怀音去触碰。
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都落在对方脸上。
仿佛带着几分蛊惑。
池怀音的理智已经有些飘忽了,直勾勾盯着季时禹:“你打赌找女朋友,我主动你都不要,我能怎么办?赵一洋要造谣,也不是我指使的。”
“我们打赌的不是找女朋友。”
“那是什么?”
“是第一次。”
……
池怀音呼吸一滞,脑中越来越混沌,眼前只有季时禹说话时张合的嘴唇。
也许是季时禹说的那样,她就是那种狗胆不大,色胆不小的女孩。
下一刻,她一直在空中扑棱的双手,突然抱住了季时禹的脖子。
“我赔给你总行了吧。”
说着,她低头吻住了季时禹的嘴唇。
口腔里全是酒精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系列】
季时禹在外出差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回家,问自家高冷儿子:家里还有饭吗?坐了十三个小时飞机,还没吃饭。
高冷儿子指了指厨房:桌上还有剩饭。
季时禹还没走进去,就被自家妻子拦住了:你吃泡面吧。
季时禹皱眉:有剩饭为什么要吃泡面?
自家妻子抿了抿唇:你吃了,狗没得吃了,就吃泡面吧。
季时禹:……
第21章
池怀音回学校的时候, 整个人脚下都是虚浮的, 好像会飘一样。
头晕脑胀,断片一晚的记忆开始逐渐回到脑子里, 但是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池怀音倒是希望不要恢复的比较好。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第一次”可以指那么多东西,她怎么恰恰就想到最纯洁的那一种?
躲了一个上午, 实在想不到什么应对之策,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回学校。
时值中午, 下课的学生多, 来往的人群, 不过偶尔不小心瞟到池怀音一眼,她都感到心虚, 头皮发麻,呼吸急促, 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坐立难安。
佝着背, 低着头,以极快的速度往宿舍走。快到宿舍的时候,通往操场的小路上突然涌来大量的人流。
池怀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逆着人流, 站在路的正中间, 不断被往操场赶去的人撞到肩, 踩到脚。
这场面把池怀音吓懵了, 完全不知所措,许久,才想起拉住一个往操场跑去的同学:“……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往操场跑?”
那个同学模样年轻,声音中气十足,一脸爱国忧民新青年的悲壮。
“苏联正式解体了!操场有集会,是个中国人都应该参加,尤其我们大学生了,肩膀上都是家国大任!社会主义的明天只有靠咱们了!”
“……”
昨天,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将国家权力移交给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晚上7点30分,克里姆林宫屋顶上那面红色的锤子镰刀旗被正式降下,从此,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彻底解体。
对于当时开放政策初见成效的中国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打击,爱国青年们群情激愤。
操场上,有学生中的领袖人物,拿着小喇叭在那进行着慷慨激昂的发言。
池怀音艰难地挤进人群,见大家的关注点都是苏联解体,松了一口气。
转身正要挤出去,就听见身后突然一阵骚动。
原本在操场集会的同学,纷纷被带走了注意力,那些正高亢唱着歌曲的同学也都停了下来。
……
“我的天,我看错了吗?”
“跑过来了,他向我们跑过来了!”
“妈呀,不冷吗?”
“苏联解体,这哥们都被刺激得不正常了!”
“……”
池怀音听到大家的讨论声,本能回头,就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操场的跑道上,一个男人正顺着最外的一条道跑着圈。
之所以那么多人看他,是因为他在那么冷的冬天,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黑裤衩,那画面,实在有些刺眼。
更让池怀音觉得刺眼的,是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躲了一上午的——季时禹。
南方沿海城市特有的咸腥海风,吹拂得池怀音有些恍惚。
她站在人群里,就这么看着季时禹一步一步向她跑过来,好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
不知道他跑了几圈了,脸上带着薄汗,白皙的身体上带着几分绯红,那么多人围观,他竟然还能做到一副坦然的姿态。
学校操场上挤满了人,他跑过来,大家才勉强为他让了一条小道。原本挤在人群里的池怀音,因为让道,被人推挤到了最外围。
季时禹过来时,距离她不过一两米的距离。
耳边是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和嘲笑声,池怀音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季时禹身上。
冬天难得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温暖的金色温柔极了。他微微侧头,与池怀音视线相接。高挺的鼻梁中间,鼻骨微微有一处凸起,在阳光下轮廓格外分明。
正当池怀音怔楞的时候,他却冷不防对她一笑,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好看的眼睛微微眯着,以那样温柔又戏谑的表情。
那一笑,好像春天的风拂面,让池怀音的心跳瞬间鼓噪了起来。
“社会主义万岁!”
他突然举起了右手,高喊一声,几步从池怀音身边跑过,甚至连头也没回。
群情激奋之中,他又跑进另一圈集会的人堆里,又带起一波新的错愕和震惊。
总之,那一天,学校里只有两件大事广为流传。
第一,苏联解体了。
第二,冶金系的研究生季时禹,裸奔了。
……
回到宿舍,一个人都没有,那种安静的氛围很适合池怀音认真思考。
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双手按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脯。
真奇怪,池怀音觉得自己的气味有些不同以往。
回想昨夜,她仍然觉得荒唐。
原本是准备走回学校,怎么最后改道去了那么不应该的地方。
她的性格不适合,家教不允许,她和季时禹的关系,更是不该这么做。
可酒精是罪恶的,她甚至想不起到底是谁主动比较多,总之,就是很荒唐地发生了。
那么浓烈的酒味,可偏偏脑子却是清醒得狠。
池怀音始终记得眼前的场景。
窗外树影摇曳,屋内没有开灯,只剩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将屋内的气氛塑造得更加暧昧。
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层轻薄的纱,淡淡笼罩着一切。
光影交错斑驳,叠落有致,将季时禹原本就好看的五官,勾勒得如梦似幻。
屋内很安静,床头的时钟规律地走动,滴答、滴答,清浅回荡。
池怀音能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以及季时禹粗重的呼吸。
两个人稍微一动,不怎么结实的床就会跟着暧昧地一响,更是勾得人丧失理智,只是任由荷尔蒙支配行为。
时间回溯,池怀音突然想起高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漫不经心挑开她的衬衣纽扣。
如果当时的季时禹还只是小坏,那么如今的季时禹,已经彻底坏透了。
池怀音还是和当年一样紧张,他的手却不似当年那样停下来。
一颗、两颗、三颗……
“让我看看,这是谁?”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缠绵,低沉如钟,一下一下敲进了池怀音的心里。
他以一种很温柔的力度,耐心又细致地捋着池怀音的碎发,半晌,突然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那种湿热的触觉让她全身都跟着颤栗。
“原来是院长的女儿。”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睡了院长的女儿,会有什么后果?院长会把我开除吗?”
而她做了什么?
她勾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像花一样,为他绽放。
那一夜,剩下的全部回忆,也许只有疼了。
池怀音想,如果注定是深渊,她选择与他共沉沦……
池怀音用被子蒙住脸,她想过季时禹打赌赌赢了,会把这个结果告诉那帮臭男生,也许很多人会知道她池怀音喝醉了酒投怀送抱。
可是季时禹没有这么做,他以打赌输掉的方式自我惩罚。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在那个年代,女孩子没有太过于离经叛道的,偶有比较开放的姑娘,都是大家议论的对象。
以池怀音的薄脸皮,她根本无法承受。
也许,他是在保护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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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时禹穿着裤衩子跑操场的“英姿”,成为很多保守女孩心中永恒的阴影。
自此,他“臭流氓”的名号,算是响彻全校。
还好他快毕业了,不然不知道要被耻笑多少年。
回到宿舍,赵一洋仍然笑得前仰后合。
“妈呀,季时禹,你可真牛逼。”他眼角挂着笑出来的眼泪:“还有几天今年才结束,你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赵一洋想想就乐得不行:“真没想到,我居然能赢了你季时禹的时候,这感觉真的是,难以言喻。”
季时禹此刻已经穿好了衣服,沉默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专注想着自己的事,懒得理他。
赵一洋的嗓门大,说话还是一贯的直来直去:“话说,我不是炫耀,我就是想告诉你,虽然你这次输了,但是不要放弃,找个好姑娘,好好谈一场恋爱。”
季时禹皱了皱眉。
赵一洋还在聒噪地说着,嘴角带着一丝幸福的笑意:“当有了自己的女人,那感觉真的很神奇。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突然有了一样,只属于我的东西。很新鲜,也很宝贝。每天都想看见她,想抱着她,想听她说话,想看她笑,哪怕她骂我,也觉得满足。这辈子遇到一个这样的女人,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