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严肃实在是无法有什么好脾气,可哪怕质问对方为什么擅自接他的电话,也比不上另一句话重要,他追问道:“笑笑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黄舒芸闭上眼,心一横,咬着牙说下去,“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我当时也是熬夜熬到脾气爆了,我……吼了她一顿。说她明知道你比赛紧张,非要午夜夺命连环call,除了给你造成经济负担,就只会耽误你的前程,博士学位和美国的工作offer都……”
她都预备好了等来严肃的责难,自己亲手彻底给这段无望的单向暗恋画上句号,却一句责骂都没有等来。通话那头传来剧烈碰撞的摔响声,而后就断了。
黄舒芸没有试图再打回去,她想严肃大概是砸了手机。她点开了对话框,最后留了一句:“对不起。”
可从此那头,再无回应。
这些天来一直过度劳累加班的手机,终于在严肃无法控制的情绪下,在地板上,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然后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也紧跟着被踹翻到横尸当场,残骸遍地。客厅里一片狼藉,充分说明了这个家里男主人糟糕的心情。
这些天找得这么辛苦,这么毫无头绪,这么一无所获,严肃除了心疼笑笑,却也不是没有一丝脾气的。他三年来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早点回来和她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对他有点信心,为什么就不能留给他一点机会。
趁着他在飞机上就玩消失,连最后一面都不见,连句当面分手都没有,人完全找不到,什么珍贵的回忆她都毫不留情地抹掉,就连送她的礼物,也全部当二手卖掉。最后茶几上还给他留个信封,里面装着还给他的钱。
谁能不生气?
这样单方面的强制死刑,连个申诉都不给,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原来机会,都是他自己错过的。误会,也是他无意间造成的。
他觉得当年黄舒芸那件事确实遭遇很可怜,便和谁也没有提过。就连笑笑都不知道,黄舒芸就是当年的受害者。
对方对他有好感,他知道。可同在一个导师手下,他想着对方不过是当年的事情有点移情罢了,没有必要戳穿,让她难堪。只要自己态度坚决,站得稳就行了。
如果不是黄舒芸自己在最后庆功酒的时候非要挑明,严肃也不会说那么狠的话。
可知道了她和笑笑讲了那样的话,严肃真是不知道该气她更多些,还是气自己更多些,又在已然半垮的茶几上踹了一脚,懊恼得抓狂。
人在说自己的时候,总会带点粉饰吧。
所以周笑笑听进耳朵的责难是什么?是他远在美国时身边的女性朋友,午夜时分拿着他的手机,接着他的电话,然后指责笑笑花他的钱,耽误他的前程,她才会卖掉礼物还他钱,留下一封单方面分手信还他前程吗?
笑笑从来不在美国的午夜打电话闹他的,更别提他说过忙的时候。能够不顾一切一连三十几通电话接连不断地重拨,笑笑在那时候该多崩溃多绝望啊,可自己给了她什么?
严肃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后悔去照顾黄舒芸的想法,管她什么心理阴影,他宁可自己自私一点,伤害别的人又怎么样,至少他的笑笑还能开开心心地等他回来。
然而后悔是没什么用的,笑笑也执着地关机断联,抛弃了以往的一切联系方式,邮箱也好,各种聊天工具也罢,给她留的言,都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还,杳无音信。
严肃也不开灯,窗帘闷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就坐在黑暗里,在家整整颓了一天,直到大门传来钥匙的声音,他也没什么反应。
他知道这不是笑笑主动地回来了,而是他父母到了。在他毕业典礼之后,严爸爸严妈妈潇洒地从北美又转去了南美,特意说留点时间让严肃先回来,小别胜新婚,大别胜热恋一番,再飞回来正式见见这个撑过了三年异国恋的女朋友。
结果一回来,准儿媳妇跑了,儿子也颓了。他们打开客厅的灯,光线刺眼,严肃不适到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事情他已经和爸妈大致交待过了,因为根本没精神去机场接机。
打开门来,客厅地上还是那样一片狼藉。小心翼翼地穿过大块大块的玻璃茶几的残骸,严妈妈心疼的要死,手里拎着路上打包来的热粥,坐在严肃身边,安慰道:“先吃点东西。”
严肃没动弹,他不想在父母面前遮掩自己的难受,可是也没法像个小孩一样的示弱。
严爸爸难得看一本正经的儿子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也不强制他坐直或者拿下盖着眼睛的胳膊,只是伸出宽厚温暖的手掌在儿子乱糟糟的短发上胡噜了一把:“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严妈妈拍了下老严:“本来就是孩子,还没工作过呢。”
老严笑道:“工作了怕是在你眼里也还是个孩子。”
严爸爸也在沙发另一边坐下,并没有一上来就催着严肃赶紧吃东西,只是说道:“人家小姑娘跑了,是担心什么呢?是担心自己负担重,担心自己拖累你的前程。你现在这样,能解决什么吗?”
严肃不吭声,但心里知道他爸说的是对的。他从小那种喜欢讲道理一二三的个性,就是爸爸教的。严爸爸看起来很温和,但可不是那种你熊一熊,闹一闹,躺在地上嚎一嚎,就会百依百顺的爸爸。
他只会蹲下来告诉你:“你看,你这样做,能解决问题吗?”
严肃也不是不懂,严爸爸也知道,不过就是年轻人初恋,受到了打击,心里难受。
“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你既然一时半会找不到人,说明对方就不是立刻反悔的性子。那你把自己饿死在客厅里有什么用?她负担重,怕耽误你的前程,你不是更应该去好好奋斗事业吗?有朝一日她舍不得你回来了,或者你找到她了,不是更有底气说一句,我不怕你耽误?我能负担得起你的人生?”
就这么两段话,老严提溜过来严妈妈手里的热粥,放在严肃身边,自己站起来拉着太太就要走:“走吧,我们去住酒店了。”
“地上这么乱,我给他收拾一下先。一会别把人划伤了。”严妈妈不同意。
“行了,让他自己一会吃了东西,休息好了,自个儿把家收拾收拾,这么大人了,你还怕他一脚踩玻璃里。”严爸爸拉着太太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儿子那胳膊还搁眼睛上挡着呢,大男人了,你留他一个空间好不好。又不是小时候了,摔一跤还要妈妈抱。
拧动大门的声音再次传来,老严牵着太太溜达散步二人世界去了。严肃听到关门的声音传来的同时,门外还飘进来老爸的一句点评:“你那个婚房设计,还没开工呢,客厅地板就先给你糟蹋了。”
“你小子啊,还是太年轻了。毕业设计倒是还行,那个婚房设计,你一个人闷头设计,设计得再好,有什么用啊?还第一个给我和你妈看,让我们改,真是个闷葫芦蠢儿子啊。”
☆、分离
第三十二章分离
预想中回国后的安排,在严肃那段疯狂寻找的日子里,被搅乱地支离破碎。经历了漫长而又毫无回音的寻找,独自一人度过了空荡安静的黑夜,在父母回来把他拨回正轨之后,严肃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他起身,开始填饱肚子,开始清理被自己砸乱的家,开始收拾狼狈不堪的自己。
周笑笑一定会回头的,他坚信。也许不是回头来找他,也许不是后悔她的决定,也许不是直接站回他面前。
但她一定会回头望一眼的,哪怕此刻她走的再坚决。
因为她丢在身后的有他想给她的家,有共同甜蜜的回忆,有她敬重的程老师一家。
从沙发里捞起自己没有被砸的旧手机,本来就不太爱发社交软件信息的严肃,认认真真地在每个软件上,都发了一条仅周笑笑可见的信息。
笑笑,如果你看到了,记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他后来就没发过什么动态了。如果周笑笑哪天余情未泯,只要她点开,看到的置顶,一定是这一条。
她的手机号从此都是关机,关机,关机。严肃默默地充值,不肯让这个号码因为长期欠费变成无主的空号,而后像个定时的闹钟一般,每日晚上睡前的时分,拨打一次这个号码。拨到这串数字,永远地烙在他的心里。
可是,周笑笑竟然如此坚决,从来没有开过机。
但严肃慢慢地沉淀了下来,开始把他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他拿到offer之后本应前往的事务所去,投入到他的专业里去。
同事朋友们都有些咋舌,这个行业已经够辛苦了,怎么会有人自律到这种地步?甚至连忙完项目之后的调休都不要,年假也不要,双休也不要。每天早晨5点起床,去晨跑,冬天都这样,不是人。
尤其是吧,这么醉心专业的一个人,偶有闲暇,涉猎的领域实在是奇奇怪怪的。
那是大家刚忙完手头项目的最后一个通宵,连家都回不动了,恨不得直接趴在桌上睡到昏天暗地。项目里做给排水的同事,他三十三岁了,接到太太电话时,困得如同梦中呓语。
他和太太当年都是奋斗事业,想着晚点要孩子,结果等到真想要,一连三年没怀上。还是姐弟恋,太太比他还大两岁呢,迫于压力和年纪,太太去做试管了。他今天应该陪太太去取卵的。可真的太困了,他回道:“要不然你先打车去吧?我先睡会儿,等我睡醒了,我给你打电话。”
太太同意了,可他挂了电话还没放下手机呢,竟然被穿好外套的严肃带着胳膊拉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你去陪太太。”严肃一边拿车钥匙一边说,语气甚至带了点令人奇怪的不满和不容置喙。
“没事儿,又不是手术,打车来回也不是事儿啊。”同事一边揉眼睛一边说。
可严肃硬是扯着他出来了,两人站在空旷的电梯间,严肃突然说了句:“取卵是最痛苦的一环。你应该去陪着她的。”
这同事就愣住了,既觉得一贯只交流专业的严肃突然如此照顾自己的妻子非常奇怪,也觉得他对试管如此了解,非常神奇。
“我知道是她的原因导致的试管,但是孩子是你们的。”严肃回视他的目光很正经,也很……严肃。
这同事就没吱声了。毕竟男人才三十三岁,还算是年轻的年纪。而一次试管的费用不菲,还不一定能成功,每一步都有出岔子又来再来一次的可能。更何况又是因为太太的年纪太太的身体原因,才弄得几年没怀上,他确实是觉得太太在这事上对他是亏欠的角度,所以照顾的便不那么当心了。
上次团队聚餐,又累压力又大,他喝多了,酒后吐真言,就带出来了几句打心底里平时无法言语的抱怨,结果项目里的同事们就都知道了他太太在做试管。
所以他才会困了就懒得去接去送,觉得打车往返医院方便多了,连停车位都不用找。
只不过啊,他偷偷对着电梯镜面的反射,觑了一眼严肃。这么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孩,不爱玩不泡酒吧什么的,尽研究这些干嘛呢?
严肃不止研究了这些的,甚至还有人遇见过他在看什么如何照顾领/养/孩/子的心理学。同事们表示费解。
冷静过后,严肃认真地在赚钱,也在认真地思考周笑笑身后背负的包袱。他爸说得对,即使有一天,他遇到了周笑笑,难道自己说一句不在意,周笑笑的顾虑就会烟消云散了吗?
不会的。
让她打消顾虑的,让她有安全感的,不会只是一句承诺,而是他能给出的解决办法。
默默地赚钱,默默地磨炼自己的专业,默默地关注可能存在的各种状况,严肃就像一个静静准备狩猎的猎人,只等那只离家的猫,什么时候按捺不住,偷偷地回一次巢。
如果有一天,周笑笑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不能再容忍自己错过她。
而乘着眼泪与悲伤,离开熟悉大陆的周笑笑,在中转站的伊斯坦布尔,和这批同事们集合了。大家都是各地直飞至此,再一起转机,周笑笑被分配的,是北非阿尔及利亚。
好几个资历老的同事,都是趁着40天长假回国探亲的,这波入职的新人并不多,其中男性居多,只有两个女孩子,除了周笑笑,另一个叫做汪雨舟。她也不是从国内应届招来的,而是公司直接从法国招的,过去阿尔及利亚做法语翻译。
两个女孩子自然亲密起来。虽然周笑笑肉眼可见的眼睛红肿,但是大大咧咧的汪雨舟自动理解成为第一次出国还是去非洲的女孩子害怕,便拉着周笑笑逛免税店开解她。
“嗨,没事儿,我给你说,我刚去法国的时候,还觉得巴黎破呢,哎哟,后来发现怎么学法语的,好多毕业了还得往非洲跑呀,哈哈。”汪雨舟的手从免税店的大牌化妆品上拂过,嗖嗖的扫货,身前的小推车很快就堆满了,“待习惯了就成,真的。白人黑人都是人,有啥可怕的。也就北非邻居有点吓人,不过钱多呀!你看我买东西都不手软的!”
这个牌子的货架扫完了,汪雨舟都不需要导购的,转身想去另一个牌子,一回头,奇怪道:“哎?你什么都不买吗?”
周笑笑身前的推车里还空空如也呢。她的脸上还带着点愁绪未消,但是并遮掩不住甜甜的酒窝,兴致不高,说起话来便轻声软语的:“我是因为家里还欠着债,才过来的,不能乱花钱。”
说这话时,周笑笑显得很坦荡,和同事交待一声自己的经济状况也没什么,省得交往过程中出现一些尴尬的事情,提前打个预防针,比如拉着你去吃大餐也不去,喊你去逛街你手都不伸,还让人误会自己不喜欢和她一起出去玩呢。
“哦……”汪雨舟有点尴尬了,刚才尽捡着大牌化妆品往人家面前戳,说什么,哎,这个精华才几千,超便宜,好像是不大好。
可这大大咧咧的姑娘刚刚才自省戳了别人痛脚呢,又好奇上了:“欠了多少啊?为什么欠的啊?你才多大啊,怎么会欠钱?不会是你爸妈给弟弟买房让你还债吧啊?”
周笑笑被她丰富的想象力逗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垂落目光,轻声回道:“没有弟弟,父母都生病去世了,所以欠了二十几万医药费。”
“啊——”这次汪雨舟是真尴尬了,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想半晌,安慰了一句,“那也没事儿!就二十几万而已嘛,这边顶多两年,够你还了。真的。你要是不爱花钱,那我估计一年都够了!”
汪雨舟说的是真的。出了伊斯坦布尔的大机场,一行人直飞阿尔及尔,落地时,面对地中海蔚蓝的海洋,背对撒哈拉黄色的沙漠,这个北非的首都城市,没有那么不安全,却也,没有那么太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