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峥心中惊疑,“那位客人究竟是何人?”
能在刘渭内宅来去自如,这份本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是上次我说过的,桑族圣女的守护者。”
“也是桑族人?”
元太师摇摇头,“他们和桑族人的渊源我不甚了了,只知道这个守护族有常人难及的本事,尤擅潜行、跟踪、暗器、刺杀,甚至遁地隐身。”
元峥只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收了好奇心,仔仔细细看起那密信来。
越看,眉心蹙得越紧,眼中恨意渐浓,看罢,“砰”一声,将那信拍在桌案上,额上迸出青筋来。
“果然……”他双手撑在桌案上,咬紧了牙关,“是官家怕卖了我不好收服林家军,让刘渭想办法把北边清理干净,在他看来,反正不要幽州,就不惧了北蛮的威胁!哈哈!”
他仰天失笑,眼中闪着泪花,“愚蠢!何其愚蠢!他以为送出幽州给北蛮,他就可安安心心守住半壁江山了?!”
元太师也轻叹一口气,今日送幽州,明日又如何?如此下去,国将不国,中原汉家江山迟早沦为外族肆虐之地!
他轻轻给元峥推过去一盏茶,沉声道:“以这样的天子,你我想改制,可想而知有多难了。”
当初他的变法,提“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十项新政,刚刚颁行两月,便遭到以崔更为首的众臣所阻,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被他说服的永宁帝也渐渐失了信心,偏向崔更那边。
接下来一年,力主新政的官员,多为他的门生子弟,被控“结党营私”、“滥用职权”等等罪名,逐渐被驱出朝廷,变法由此流产。
若不是圣女娘娘出现,说时候未到,让他主动退出漩涡中心,闲散编书教学,保存实力,恐怕他早因这变法赔进去更多的门生,甚至自己和家人。
元峥接过茶盏,神色更加坚定:“翁翁不必担心,我心志已定,这一路,阻碍在何处,便破何处。”
元太师轻颔首,武人改制,或许比他这样的纯文改,更适合这个浑身都是腐肉的大梁朝。
……
燕喃这边,小柔出二门找到大力,“娘子说转告四爷,这八哥叫阿乌。”
“就说这一句?”大力有点懵。
“对,要快些传到,娘子还要听回话!”小柔点头。
大力立即往外头去,找到苟伟的线人,巷口牙行的姜老三,急急道“传话传话,八哥叫阿乌。”
姜老三瘸着腿边走边拍胸脯,“这就去!”
姜老三和金豆已很熟,门房叫了金豆出来,姜老三压低嗓门道:“八哥叫嗷……”
金豆:……
“嗷?八哥会这么叫?”金豆皱起眉。
姜老三也很无奈,“就让传这一句……”
也许是什么奇特的暗号吧。
金豆搓着招风耳往里找元峥,正好看见元峥从昭明堂小路过来。
“师父师父!”金豆追上去,压低了声音,“阿南找人传话过来,说那八哥嗷嗷叫。”
元峥不解,眉心拧成一团,“八哥还会嗷嗷叫?”
那不是狗吗?
“她不喜欢吗?”元峥问。
金豆摇摇头,“不知道,没说了,就这一句。”
元峥凝眉,难道是嫌八哥太吵?
“你转告过去,她若不喜欢养,便送出来好了,没关系。”
“好嘞。”金豆得命而去,他就说嘛,送点小猫小狗的多好,送个黑不溜秋的八哥,有什么意思。
第137章 忠亲王召见
到了晚间,元峥的回话传了进来。
燕喃有些紧张地看着从外院回来的小柔。
小柔低声道:“四爷说,娘子要是不喜欢,可以送出去。”
燕喃愣了楞,“就这样吗?”
小柔点点头。
燕喃胸口一团云渐渐散去,有点失望吧,不过也在意料之内,是她想太多了……
接下来几日,燕喃偷得清闲,每日和春妮、梁宛茹在园子逛逛玩玩,再去陪陪娘亲,有了阿乌的陪伴,倒也不那么无聊。
元峥则忙着准备武举和端午龙舟赛,从早到晚泡在五月的日头下,不是去南城校场上练骑射,就是在汴河南端的团湖操练龙舟,直把元二夫人心疼得不行。
一年一度的皇城龙舟赛,由宫里主办,比蹴鞠盛会更加正式,也更加盛大。
届时,官家会携皇室成员共同出席观看,开封府内城中不论官商士绅,都能沿河观赏,到了那日,整个内城中人可谓是倾巢而出。
龙舟赛分正式赛和表演赛两种。
正式赛是各衙门、各府第或各商行集结起来的龙舟高手,胜利者不但能得红利,还能在官家面前挣个彩头,许多龙舟队都会从三月河开后便开始操练。
王公贵族子弟们,只是表演赛,算是游玩点缀,临时集结起来图一乐。
是以元峥仍是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武举应试上,还要兼顾端午那日的唐府行动,只觉时间过得飞快。
端午节头一日晚,小柔除了带回苟伟的消息,还带回一个小包袱。
“这是四爷送过来的。”
燕喃先展开苟伟的纸条看了看,上头照例是唐府的动静,除了日常消息之外,还提到这两日多了个郎中进出唐府最北面的院子,但那院子即使是唐府人也很少能进得去,因此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
燕喃心瞬间提起来,难道是春柳生病了?
她又打开元峥送来包袱,层层绸缎里抱着的,是初见他时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还有一个千里镜,她小心翼翼收好,只待明日。
五月初五龙舟会。
燕喃起了个大早,坐到铜镜前梳妆。
今日官家女眷都要觐拜太后、皇后,是以采书给她绾了个颇为繁复的双环髻,以米珠银环束发,斜插上昨日宝庆楼送来的鎏金点翠燕衔柳簪,清爽中带几分别致,再配上玲珑燕子耳坠,挂在白皙如玉的天鹅颈畔,添了些俏丽。
正在选出门的衣裳,素琴从外头进来,手头捧着一团锦,“娘子,少宰大人着人送来这个。他先进宫去了,嘱您准备好了和二太太她们一起出发。”
燕喃“嗯”了一声,她知道爹整场龙舟会都会陪在官家身边,这对她来说是个好事。
小柔和采书接过素琴手中的衣物展开来,一件蜜合色折枝桃花刺绣短襦,一条霜色底的百蝶穿花彩染石榴裙。
这身衣裳,比起及笄礼那日的盛装,显得清新活泼又不失庄重,这个爹倒是挺有心。
待收拾完毕,燕喃出门与梁宛茹会合,再与二伯母、二娘子一起,出发往龙舟赛场地去。
梁宛茹一路兴奋不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经她这一介绍,燕喃算是把龙舟赛的整个流程给搞懂了。
怪不得元峥说可以在巳时前找机会离开。
原来贵族子弟们参加这龙舟赛的表演赛,在辰时三刻便开始。
所谓表演赛,又称摘花门,和燕喃见过的舞狮子抢绣球类似。
汴河那段河道甚为宽广,在河中分六条航道,每隔两里地设一标杆,杆头挂一朵红绸大花,龙舟经过时需摘下至少一朵来。
在终点前的河道中央则设置一道拱形花门,中间悬挂一枚硕大花球,最后摘得花球又第一个冲过终点的龙舟队胜出。
最具看点的,不是这些贵族少年们的龙舟表演,而是摘花球的人,必须是女子。
在大梁,女子踢蹴鞠也算常见,参加这些游乐活动也并不稀奇。
“这摘花球的人,不一定要懂水性,但一定得勇敢,身手敏捷。大姐自从及笄后,每年龙舟赛都被选上去摘花球。”梁宛茹说着,一脸艳羡,“等我再大点,我也想去。”
站在船头,听着一众铿锵有力的船号子,在沿河两岸人群的瞩目下,从汴河上威风而过,这感觉简直太棒了!
“大姐胆子还挺大。”燕喃想着安阳的性子,越来越琢磨不透。
“她啊。”梁宛茹偷摸摸翻了个白眼,“她就是喜欢出风头,什么地方都能看见她。”
燕喃抿嘴,这妹子完全藏不住心事,幸好,幸好老天爷没给她一个安阳那样的妹子。
官家所在的看台设在汴河旁的金池,乃是与留仙园齐名的三大园林之一。
一进园子,遍地牡丹,朵朵开得雍容正艳,不负国色天香之名。
沿路亭台雕梁画栋,楼阁金碧辉煌,将燕喃几乎闪了眼,不愧是以瑰丽著称的名园。
燕喃远远看见梁湛身旁的小厮迎了上来,朝前头的梁二太太一躬身,“大人在云光楼等三娘子。”
梁二太太回身朝燕喃招招手,笑道:“你爹找你,不用带丫鬟了,我陪你过去一趟。”
说完朝梁二娘子道:“带着你四妹妹先过去咱们廊厅下头,别胡乱跑!”
拉着燕喃随那小厮往另一条青石大道而去。
燕喃有些狐疑,为何爹只见她不见四妹?想来是有什么事?
穿过一片园子,前头一排高门红漆的金殿,边上一座楼阁,上书“云光楼”,门前一排排护卫持枪而立,梁湛已在廊下等着她们。
梁二太太见了梁湛见过礼,笑着道:“那我先过去了。”
梁湛点点头,“多谢二嫂!”
燕喃看着二伯母离开,一面打量着云光楼,一面疑惑地随梁湛往里走去,“爹,咱们不和二伯母、四妹妹她们一起看龙舟吗?”
梁湛浅笑着道:“忠亲王想见见你,见完我再派人送你过去。不用担心,王爷很好奇爹的嫡长女是什么样儿,他也算得上是你舅舅,你见了他照常应对便是。”
第138章 偶遇世子
二人说话间来到一处前后敞门的花厅,梁湛示意燕喃坐下,“你先等等,我去见见王爷,一会儿来叫你。”
说完先行离开。
燕喃独自坐在厅内花窗下长榻上,一转头,见窗外就是汴河,五月艳阳映照得河面波光粼粼,沿河杨柳葱茏正盛,河对岸已有不少早早来占位观龙舟的人群。
斜斜看过去,能看见旁边廊下几个手持艾草编花的少女正往这边走来,当中一个潇洒倜傥的身影,与少女们谈笑声不断,正是忠亲王世子萧衡。
燕喃一想到萧衡那傲娇又花痴的模样,忍不住轻笑。
眼见他们一行人往她所在的花厅而来,心头一顿,隐隐把握到什么。
萧衡已到这边花厅廊下,正好看见窗口侧望的燕喃,揉揉眼,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忙一撩袍角,拾阶而来。
“三妹妹?”萧衡又惊又喜,晃着折扇踱步进门。
燕喃眼看避不开了,也站起身一施礼,“衡表哥。”
萧衡见她今日盛妆中带着清丽,唇红齿白,桃花眼盈盈若秋水,比那日玉馔阁所见更为秀雅,啧啧暗赞,一时看呆了眼。
“衡表哥今日参加龙舟赛吧?”燕喃抬眼看了眼门外那群丫鬟,竟没一个跟进来的,又见萧衡这模样,先开了口。
“啊,是!”萧衡被她一喊方回过神,笑着到她长榻对面坐下,“三妹妹是第一次看龙舟赛吗?”
燕喃直觉和他这么两人单独在一屋聊天不太好,笑着往四下看看,“也不是,以前在幽州也有龙舟赛,只不过没看过这么大场面的。”
她闲闲道:“这儿位置真好,能看见龙舟赛码头吧?”
萧衡轻摇折扇得意洋洋道,“那看不见,码头离这儿还有十里地呢,一会儿我们的龙舟要从那处出发。三妹妹要是喜欢,便留在这里观赛,看我们的龙舟一路摘花穿花门,保准第一个到!”
“花门?”燕喃装作好奇的模样双眼一亮,“什么样的?”
萧衡收起折扇往外一指,笑道:“你看看,都扎好了。”
燕喃忙顺势起身往外走去,欢喜道:“真的?我看看什么样?”
萧衡全无所觉,笑着跟上去,殷勤解释,“这一路共十个花门,横跨汴河,终点这个最大,花球也最漂亮,待会儿我们船队若摘到了,我送来给你!”
燕喃来到廊下,见方才的丫鬟这会儿竟一个都没了,暗自诧异,眼见汴河上果真横跨起一道似虹的拱门,扎满彩色绢花,壮观美丽。
她抿了唇一笑,四下看了看,“咦,刚刚跟着衡表哥的丫鬟呢,我还想讨杯凉茶解解油茶的腻,怎么不见人了?”
萧衡这也才发现跟着自己的丫鬟都没影了,来到廊边扯嗓子喊:“池烟!寒月!人呢?”
过半晌后头跑出来个着青布比甲的小丫鬟,怯生生道:“世子爷!”
“上壶凉茶来,其他人呢?”
“奴婢不知,方才还在呢。”小丫鬟应着退了下去。
燕喃心念一转,这里头是忠亲王府的地盘,丫鬟们却集体不见,定是受了吩咐,她浅笑着扫一眼身旁满面春风的萧衡,又想起及笄礼上一直仔细打量自己的忠亲王妃,更确定了自己判断。
只怕,这不是偶遇,是故意。
后头安排的人,怕不止有忠亲王、王妃,还有自己的爹。
他们想做什么?给她和世子增进感情?还是想找点实锤?
不管他们想做什么,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待那小丫鬟端了茶过来,燕喃故意迎上去。
借衣服洒水,遁,这是她想出来的最方便的办法。
不料她一往前,萧衡以为她要去接那茶盘,忙赶上去道:“我来我来!”
那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模样,看起来是园里管洒扫的,端茶的姿势显然不熟,茶盘上一壶两碗,走得下盘本来就不太稳。
萧衡过来接,她哪敢让世子端茶盘啊,缩回手稍稍往后一让,身子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