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造物主疯了,还是我疯了?
燕喃就这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采书和小柔就跟看傻子似的瞪了她半夜,直到三更还不肯回,硬被采书抗回屋里,又在床榻上辗转,想到第二日还得去见春柳,心里乱得一塌糊涂。
明日已和鹿神医约好,见春柳也不是容易的事,不能爽约!
见完春柳,就去找他!下雨下雪下刀子也要去找他!
为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她背起日间鹿神医教授的针灸口诀来,“少商鱼际与太渊,渊,”
渊哥哥……
重来!
“少商鱼际与太渊,经渠尺泽肺相连。商阳二三间合谷,阳溪曲池大肠牵……”
迷迷糊糊背着歌诀闭上眼,眼前却仍旧一会儿是渊哥哥一会儿是四爷,睡着比没睡还累。
晨起,燕喃让素琴打来一盆凉水,也不要帕子,直接掬起一捧水往脸上一顿猛搓。
凉意清爽醒神,她抬头迎着花窗送来的风,暗暗捏紧了拳头。
时间哪,快些过吧!
她早与梁湛报备过今日去宝庆楼,用过简单的早膳,带上一小盒粉底和一个小包袱,只带了小柔,乘坐马车出门。
唐侯府北墙外,换上一身青衣的燕喃扮作药僮,头上用布巾绑了个道士髻,为了让春柳能认出她,在面貌上并未做太大改动。
只将肌肤抹黄,脸颊两侧点些小麻子,眉毛画粗,弯成下撇形状,变做个普通少年。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鹿神医的牛车方出现。
“鹿老!”燕喃恭敬迎上去。
鹿神医将她打量一番,颇为满意,浅笑道:“确有药僮的模样。”
说着将牛车上一药箱递给燕喃,“待会儿行针灸的时候,你在旁替老夫捧针盒,记住昨日练习的部分就好,我会找个机会让你与你的救命恩人单独说上几句话。”
“多谢鹿老!”燕喃感激地朝他一揖。
旁边的苒苒笑嘻嘻拉着燕喃衣襟,“有哥哥在,我就不用捧针盒了。”
燕喃见她小小年纪却机灵乖巧,忍不住伸手在她小圆脸上捏捏,“苒苒弟弟。”
鹿神医领着二人往那角门走去。
门房开了门,恭敬道了声:“鹿神医,您来了!”
并不多看一眼燕喃,将他三人领到里头一间敞厅。
不多时过来一个小厮,对鹿神医一鞠躬,“您过来了!上次这边院落走水,今日换了个院子,还请您跟我多走几步。”
他说完抬头多看了燕喃几眼。
燕喃低垂着头,身上挎着个大药箱,故意微微佝偻脊背,做出瘦弱仆从的模样来,一手牵着苒苒,并不多言。
“这是……”那小厮是负责接待鹿神医的人,见燕喃面生,遂不免查问。
鹿神医笑着道:“这是药铺里的药僮,今日要行针灸,让他来帮把手。”
那小厮对鹿神医很是尊敬,并不再多问,躬身走在前头将他们三人往里引去。
第152章 他没死?
走水的小院看起来如常,除了周围树木有些漆黑的烟火痕迹,房屋楼阁外观并未损毁。
四爷下手的轻重掌握得很好。
燕喃这么想着,又不免想,渊哥哥才会有这样的本事吧?
绕过这小院,旁边是一处书房模样的楼阁,三人还未到跟前,便看见里头几个人迎了出来。
燕喃定睛一看,正中间那人竟然是唐侯本人!
她忙垂下脸,幸好不是唐侯夫人。
她并未与唐侯近脸见过,最多是在做摘花娘子时,唐侯在河岸旁殿上看到过她,可离那么远的距离,她又早早地落了水,想来看不清脸面,更不会把她和现下的黄脸模样联系起来。
“鹿神医!”唐侯迎上来,朝鹿神医抱拳一揖。
“唐大人!”鹿神医回礼笑道:“您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
唐侯微微一笑,“听说今日要施针,唐某想来看看会不会有进展。”
鹿神医清瘦的脸微仰一笑,“施针若要见疗效,恐怕还得连续三五疗程才有进展。”
唐侯的目光轻轻扫过燕喃和苒苒,燕喃垂着头,却察觉到在那片刻,唐侯已将她全身上下包括手指尖都看了个遍。
为了做戏做全套,她身上的衣物都熏过药味儿,手抹黄,指甲壳里也伪装了长期抓药熬药后洗不去的药痕。
想来不会有破绽。
“这位是?”果然唐侯问起了她。
“这是老夫从德济堂借的药僮,来打个下手,大人放心。”
唐侯轻点头,在他的调查里,鹿神医是没有这么一个弟子的。听他说是药僮,又闻见一身药味儿,已信了七八分,又听鹿神医主动让他放心,明白鹿神医对此人定已有所交代,便不再多言。
一转身,“鹿神医,请。”
燕喃跟着往里走去,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唐侯在场,给她和春柳相认增加了难度。
若是春柳见到她时惊叫起来,或有什么其他异常反应,以唐侯的敏锐,定会察觉有问题。
燕喃头垂得低低地,只希望能等唐侯离开再见到春柳。
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刚穿过院子,廊下便传出一把她熟悉的利落声音,“大人,鹿神医,您来了!”
春柳!
燕喃深吸一口气,放缓一些脚步,与唐侯和鹿神医拉开些距离,这考验来得比预想中更早啊!
她稳了稳心神,眼看着唐侯进了厅,前头鹿神医的后脚也跨过了门槛,春柳仍旧在门边站着迎他们进屋。
燕喃在与春柳擦身而过的刹那,轻轻抬起头来,与春柳的视线接个正着!
春柳愣怔片刻,瞳孔瞬间睁大,“呀!”她一声惊呼,又立即抬手来捂嘴,虽声音很轻,仍惊动了前头的唐侯。
燕喃在那视线相对的刹那朝她猛眨眼,然后在她惊呼出声的瞬间,一脚踢上门槛,“啪叽”,前扑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动作。
回头的唐侯正好看见这一幕,于是在他和其他人的理解中,就变成了春柳见燕喃摔倒,忍不住惊呼出声。
春柳反应也算快,她自然明白这种场合不适合与燕喃相认,忙匆匆跨过门槛来扶燕喃,一面伸手一面关切道:“这位小郎中没事吧?”
燕喃暗呼出一口气,为了不被唐侯看出破绽,她这绝不是假摔!是真真切切把自个儿用门槛给绊倒的!
膝盖,疼啊!
还好,还好,还好春柳反应也够快。
她龇牙咧嘴,又装出瑟缩慌张的模样,在春柳搀扶下站起身,头垂得更低,忙躬身一个劲儿道歉,“抱歉,小人失礼了!”
苒苒在旁边笑嘻嘻加了句,“哥哥比苒苒还紧张。”
燕喃暗赞,这小丫头真有眼力劲儿。
鹿神医微笑着叹口气,“没摔着吧?”
“没事没事。”燕喃忙摇头。
唐侯也笑了笑,“不用紧张,就跟在普通人家看病一样。”
燕喃唯唯诺诺,涨红了脸,“是,让大人见笑了!”
唐侯继续带头往里走。
燕喃大松一口气,见屋内只春柳一个人,并无其他丫鬟,也颇有些意外。
跟随唐侯而来的护卫留在门口,两个随从跟着进了屋。
燕喃无法和春柳说话,只得又朝她眨眨眼,春柳轻轻一颔首,也朝她又是眨眼又是挤眉。
燕喃不知道她想跟自己交代什么,看起来比她还着急的样子,微微疑惑地蹙起眉。
春柳走在燕喃侧前方,余光往后一扫,见两个唐侯的随从跟在燕喃身后。
遂悄悄用手指在腰间比了个“二”,又瞬间收了回去。
燕喃更不解了,二?
二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
穿过厅堂,里间就是寝房,两个随从站在落地罩两边不再往里,燕喃穿过落地罩,一眼看见里头床榻上躺着个人,旁边还站了个婆子。
“鹿神医来了。”唐侯朝床榻走去,对着那人淡淡说了声。
那人见唐侯和鹿神医进来,挣扎着想起身,春柳忙上前几步去扶那人。
“您还是躺着吧。”鹿神医跟过去,示意春柳将那人扶躺下。
燕喃在看清那人面目的刹那,像被一道雷瞬间从头劈到脚,惊得几乎控制不住要叫出声来,双手把着药箱牛皮带抠得紧紧的,拼了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怪不得春柳方才会着急!
眼前这人,是俞二老爷,是俞六的父亲,是她以为在幽州城外必死无疑的俞将军!
他受了重伤,腿直直绑着木板不能动,胸膛和臂膀上都缠着白布,脸色蜡黄,一把虬髯剃了个干净,露出威严五官,额角一道深疤,更添几分沧桑。
燕喃如扯线木偶一般挪动着脚步来到鹿神医身后,拼命在心中默念,冷静冷静冷静!
“为了帮你想起以前的事,鹿神医会用针灸的办法试试。”唐侯坐到床榻方凳上,看着俞二老爷道。
俞二老爷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好,多谢神医。”
鹿神医在这时候看了眼燕喃,转向春柳道:“麻烦姑娘带我这药僮去用胰子好好净净手,再备一盏桐油灯来。”
燕喃暗中叫绝,她摔了一跤,在针灸前好好净手理所当然。
春柳立即应声,“是。”
再转向燕喃,“小郎中请跟我来。”
燕喃放下药箱,扯开大步学着男子走路的姿势跟着春柳往外走去。
第153章 神仙没有骗人
穿过外厅,穿过耳房,里头是间小小的净房。
一进门,春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先打了水,再到门口张望一眼,过来一把抱住燕喃。
“春柳姐!”燕喃压低嗓门喊了声,鼻子发酸。
“丫头,你怎么会和鹿神医在一起?”春柳拉着燕喃来到盆边,一面故意把水花打得“哗啦啦”响,一面低声问。
燕喃知道时间紧急,以最简短的话做解释,“我找到了亲生父亲,是梁少宰,为了找你我才装成药僮跟鹿神医进来,春妮现在跟我在一起。”
春柳先是惊得挑起了柳眉,然后听见燕喃说春妮和她在一起,登时红了眼圈,又欢喜又激动,手下差点把盆都给打翻了!
燕喃一把拽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俞将军是怎么回事?”
春柳抬手捂住脸,难过道:“我害了二老爷!”
“为何?”燕喃不懂。
春柳低声急急解释,“那日我还没跑出林府就被他们的人抓住,问我身份我说是俞府丫鬟,他们就把我给带走了。没想到见到了二老爷,我太高兴,当时就过去喊了声二老爷。结果没想到,二老爷千方百计装失忆想隐瞒的身份,就这么被我喊破了!”
“装失忆?”燕喃越听越糊涂。
春柳嘴皮子动得飞快,低声又快速道:“二老爷说林将军没死,这些人想从他身上逼问出什么东西,还有林将军的下落,他干脆装失忆!”
燕喃倒吸一口气,顾不得满手胰子泡,一把捂住自己嘴,瞪大了眼看着春柳。
没死?渊哥哥没死?
是什么意思?俞将军是见到了原本的林九渊?还是也知道渊哥哥是如今的元峥?
春柳抓下她手泡水里,迅速替她搓净,又拿张帕子递过去示意她擦嘴,低声道:“所以他们把我和二老爷关在这里,想治好二老爷。不过也好,二老爷受了重伤,没有他们,恐怕也保不住命。”
燕喃缓过气来,心七上又八下直打鼓,“二老爷怎么知道林将军没死。”
春柳麻利地换了盆水,把盆弄得“哐当”直响,“二老爷说他们和北蛮拼命那日夜里,接到林将军的飞鹰传信,让他们不要硬拼,第二日趁乱逃走,保命为上,说他会回来找他们……”
燕喃眼眶发热,一颗心“咚咚”狂跳。
“……第二日东辽和西羌就打了过来,二老爷带着人趁乱突围逃走,他殿后受了重伤,没想到落到朝廷人手里。”
燕喃上下牙“咯咯”打颤,“信呢?怎么知道是林将军的信?”
春柳诧异地看燕喃一眼,“二老爷难道还认不出林将军的字吗?信也落到唐侯手里,所以他们现在一心想治好二老爷,找林将军。”
燕喃咬紧了牙,捏着帕子的手抖个不停。
字迹!字迹!渊哥哥的字迹!
渊哥哥是左撇子,他的字很有特点,也很好认,俞将军一定不会搞错!
没错了,铁定没错了!
燕喃脑中瞬间出现初遇到元峥的情形,当时是觉有说不出的诡异,他醒来后第一句话是什么?
好像问“这是哪里?”
似乎刚刚到那府衙一般!
他写传单时,似乎先左手拿起毛笔,后来又换到右手才开始写字。
他也承认过,西羌和东辽之所以会那么快打来,是他通知的!
而渊哥哥给俞二将军的的信,让他们趁乱逃,这个乱,便是东辽和西羌、北蛮的三国混战!
一定是他!就是他!
那个被她人工呼吸救活的元四爷,就是渊哥哥!
神仙没有骗她!
她真的回来救他了,她真的回来救活他了!
燕喃满嘴腥咸,吞一口唾沫,才发现舌尖早被自己咬破,她拼命忍着泪,深呼吸,再深呼吸。
这是好事,是好事,是好事!
不能慌,不能慌,不能慌!
春柳倒完水,见燕喃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咬紧了牙不出声,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跟我走,别露馅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把二老爷看得很紧。”
燕喃点点头,强迫自己先不要去想那么多,又开始专注在心头念,“少商鱼际与太渊,经渠尺泽肺相连。商阳二三间合谷,阳溪曲池大肠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