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圭兄?那敛之呢,”黛玉问道:“他陪着七爷去公主那里?”
贾琰点点头,黛玉笑了,那可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知道了,你也不用这么小心,难道青天白日,甄家还敢扣押朝廷命官不成?”
甄家不管扣押命官,但是甄家敢干别的,到了赴宴当日,黛玉总算见识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探春虽然随着王夫人,但是践踏她底线的时候,骂起人也是一把好手。抄检大观园,她说的那些话,基本就等同于质问:邢氏、王氏,你们脑子被驴踩了吗?
她不喜欢蠢货,对蠢货,哪怕是嫡母,也抱着敢开战的勇气。
啊,下一本一定要写十二金钗干翻蠢货的故事。
第77章
来甄家的时候,黛玉做好了心理准备, 比如甄家要送人什么的……送漂亮姑娘也是官场陋习, 而且打得旗号并不会是送给男主人。官场送人, 尤其是送漂亮丫鬟,那都是号称送给女主人的, 然后让丫鬟为女主人“分忧”。
甄家的思路也无非是钱、权、女人,贾琰这个年纪、这个品级、这个司职,权他们是给不起的, 封官许愿根本没用;
钱嘛……当年贾琰父亲贾公赐在世, 一手抓着功名、一手在幕后经商的这份本事知道的人也不少。而林宜人, 更是众所周知:林尚书的独生女。所以说,一个富贵公子、一个侯门后裔, 谁扛一箱金子送给他们夫妻, 那根本不是送礼, 那是红果果的羞辱;
而送人, 单看成婚三年,贾伯衡半点外心都没有就知道, 送个漂亮丫鬟也不成。他们是想通过黛玉来打动贾琰, 说动楚王。而不是先得罪了林宜人, 再让贾参军瞧不上,最后又让楚王给个上不得台面的考语。
甄家对于送给小夫妻,所谓的“补一份贺礼”的确动了很大的心思, 因为黛玉都必须承认,在看见礼物的一瞬间, 她是震惊和感动并存的。以她的眼界、家底,轻易就能看出来,甄家在对待他们的问题上,是下了足够本钱的。
这是一份极为珍贵的礼物,第一件是晚唐画家王洽的泼墨山水画;第二件乃是周世宗柴荣的柴窑所出的天青釉瓷盘;而最后一件,论起珍贵差些,论起心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是黛玉曾祖父、第三代林侯在世时,亲笔所书的一幅字: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甄老夫人坐在上首,笑叹道:“当年,林老侯爷在世,我们俱为晚辈,得赐字。如今回赠林家后人,也可作为物归原主了,还望你千万收下。”
黛玉摇头:“长者有赐,不敢辞。可是晚辈只能收下我曾祖父的字,其他两件,还请老夫人千万收回去。”
旁边的黄三奶奶甄氏想说话,黛玉抢先道:“您将曾祖亲笔回赠与我,这是心意,可前两件礼物不是常人所能得。君子以厚德载物,晚辈等尚需砥砺,怎敢贪图如此重宝,还请老夫人体谅。”这话说得可以算是滴水不漏,得体而委婉。
甄老夫人只是深深地看着黛玉,最后微微叹息,让人将两件珍宝收了起来,只将林侯的那副字交给了黛玉。随后众人再不说这事,专心宴饮看戏,乍一看也算其乐融融。外头的贾琰看着甄家这些爷们倒也没什么恶感,凭心而论,甄家这些男人,至少出来交际这些,并非都是膏粱之辈。
比如犯人甄悯的长兄、体仁院总裁甄逄的长子甄忻,贾琰扯扯嘴角,可惜没多大用,甄悯干的太出格了。而甄忻还年轻,分量不够,看甄悯在牢里那个德性,这位长兄控制不了他兄弟的行为。而作为大家长的甄逄,当时恨得要勒死儿子,现在专注于想办法,大概又觉得儿子还是自己的好。估计牢里的花天酒地,也是有他默许的。
大家大族就是这样了,富贵几代,觉得自己与国同长,万事都能轻飘飘过去。实在不行,家中还子嗣繁多,舍出去一个,还能指望后辈。所以这种人,首先想的永远是自己的家族,为了维护家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要不要告诉楚王一声?”黛玉问道:“而且,今天那位老夫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好像是,有些遗憾?似乎我拒绝了她,是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贾琰脸上盖着毛巾,正在醒酒,听到这里点头道:“是。佑年,别忘了咱们这次主要是查江南盐业和土地情况。就像大妞遇到的事情,并不在少数。唉,甚至有些所谓乡绅,公然要求佃农家的女孩子出嫁前要先去他们家。”
他把脸上的毛巾摘下来扔给丫鬟,雪雁都被他的话吓住了,她们也都老大不小,此刻都吓得看向黛玉。黛玉脸色也不好看,她自然明白贾琰的意思。表面上看无非是乡绅恶毒无礼、道德败坏,但是往深里究,就是当地徒弟兼并到了一定程度,并且乡绅拥有一定武力,所以佃农们甚至不能抗佃,也无法反抗,只能忍着。
因为黛玉亲自管家,有些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对于一般的地主来说,佃户们种什么、干什么他是不能管的,甚至要和佃农商议交多少粮食。每年八月十五,一般就是地主和佃户头脑、庄户里的老人商量农事的时候,若是商量的不好,包围地主的家,乃至于灾年抗佃都不是稀奇事。
而此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能证明当地乡绅已经不畏惧佃农的武力,这样的地主有像两晋门阀发展的可能……这个口子不能开,一旦打开,非流血百万不能止。
“此事,陛下不会放任的。”黛玉一字一句说道:“哪怕朝堂诸公不为百姓着想,只要一二有识之士就会明白这里头的危险:一旦开始,天下永无宁日。”门阀并不意味着所谓陛下与士大夫公天下,亦或是朝廷变成封建共和,百姓的利益能够得到保护。
需知喊着士大夫与陛下公天下的宋朝,农民造反此起彼伏,东京之外堪称尽是荒野;而门阀时代,寒士和庶民俱为草芥;对于所谓的名门也不是好事,因为他们一旦失势,或许只需要两代人的功夫,他们的姓氏就不会再氏族志中,这么计算来看还不如耕读传家来的可靠。
因此,哪怕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件事也会受到极为认真的对待。可喜可贺的是,在贾琰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中,只是北部山区有这种迹象,其他地方倒还好。还有救、还有救,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事情,贾琰安慰黛玉道。
事有缓急,甄家也是江南有数的大地主,他们名下的土地,如果按照目前的速度,再过十年怕是能赶上皇庄了。还有就是东海侯,黄家的土地本就不少,当时寿昌公主出嫁的时候,南边的陪嫁庄子也没少给。至于,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他们的土地反而维持在了一个相当正常的数量上。
这大概是因为四家里,有三家都是在京封爵做官的,嫡脉都在京中,老家的族人饿不死就行了,谁有功夫弄出那么多田地给他们。至于京中,贾琰打算回去再看,凭他记忆里,京中豪门一系在京郊和边地拥有的田地都不在少数。
而最后的薛家是皇商,他们到不特别指望土地,反而看重商路和关系。贾琰翻看着礼单,自从甄家请客之后,似乎对外传达了一个“贾参军夫妇还是可以接触,且金陵气氛缓和”的信号,进来不少人给他们送礼,比如薛家。
礼单上的名字是薛蝌,帖子简短的写到他是薛家二房之子,九省统制王子腾的外甥薛蟠的堂弟。这个介绍,可以说是努力拉近关系的典型,不过薛蟠都被流放了,他的堂弟要见自己做什么。贾琰将帖子交给黛玉,没想到黛玉一见既笑道:“不止他给你写了帖子,连我这也收到了他妹子的帖子,说是想来拜访。”
贾琰道:你想见他们吗?若是觉得见见可以,那倒也是能见见,另外准备回礼,咱们又不是来刮地皮的,也免得让人说嘴。
黛玉应允。
凭心而论,薛蝌与妹妹宝琴长得很好,尤其是薛蝌,在薛蟠的对比之下,贾琰觉得这个谦逊有礼仿佛外头秀才的年轻人,才更该是薛家皇商的继承人。当年的紫薇舍人薛公也是正经举人,后来没再考而已。薛蝌也读过书,倒是和贾琰相谈甚欢,不过还是比不得内室的黛玉和宝琴。
薛蝌的亲妹子宝琴,言谈举止都透着聪慧机敏,而且幼时与兄长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并不是普通的闺中女孩。这让黛玉很喜欢,看宝琴的年纪也不小了,她就问了一句可有人家了?
宝琴害羞的说,父亲在日为她与京中翰林院梅翰林的儿子订过亲。今年,因为母亲身子不好,只她哥哥就带着她入京,准备成婚了。
黛玉了然,难怪要特特地拜访自己,是打个前哨。不过梅翰林……这是谁啊?
“就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梅诚,”贾琰笑道:“梅诚梅元信,老翰林了。”晚间只有他们夫妇的时候,黛玉就说自己说什么都没想起来梅翰林到底是哪一个。听贾琰一说,大致算算年纪,哦,原来是个老翰林。
她就道:“侍读学士是五品,算算儿子都要娶亲的年纪,这位梅翰林的确是老翰林了。”这么说吧,黛玉的父亲林海,做侍读学士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而梅诚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还是五品官,既然如此,怎么薛家二老爷还将女儿一定要嫁给梅翰林的小儿子呢?
贾琰就道:“因为梅家算是世代书香,梅诚的父亲梅老大人当年做过兵部侍郎。只是这一代只有梅诚做官,还做的不太好,实际上去年他就致仕了。但是梅元信的幼子梅恕今年也要和孙应勉、楚敬严一起乡试。年纪也相仿,他读书不错,何况梅元信的长子梅庆现在平安洲任同知。”
黛玉懂了,所谓书香世代,家底在那里,自己不成培养子孙就是,薛二老爷也是想方设法让儿女带着薛家二房转型。不过,“听他们兄妹说,只是他们带着家人上京,我虽然不好问的太仔细,但是梅家对这桩婚事似乎不太热心。”
“当然不热心,”贾琰嗤笑:“如果薛二老爷还在,梅家这门亲事不算亏。可薛二老爷去世,只留下兄妹两人和一个老母亲,长房薛蟠又惹出大祸。这桩婚事又是薛家使劲往上攀,梅家不只是透着冷淡,他们八成想要退婚。”
黛玉皱眉,她感觉得很复杂,梅家若想退婚,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也是言而无信。说到底不着调的是薛蟠,薛家其他人就不能正常婚丧嫁娶了?荒谬。
贾琰凑过去:“好了,咱们不想他们,我不过是让你知道怎么回事,若是回京之后他们遇上难处再说。咱们这一段时间忙忙碌碌的,你不想和我说说私房话?你不想我?”说着又闹起来,躺床上翻来覆去一定要黛玉说想他了。
成年男子做如此无赖之态,着实令人发指!黛玉努力抵制这种恶劣行为,她坚持坚持,最后没坚持住,败在了贾琰的无赖之下。
之前寿昌公主宴请楚王司徒阔,楚王原以为东海侯夫妇想要稳住自己,图谋什么。没想到他们是对甄家落井下石的,对司徒阔透出了莫大的善意,司徒阔结合近一年以来的朝廷官员调动,马上明白他们开始害怕了。端平皇帝过了六十大寿以后,虽然有倦政的迹象,可是大方向要紧关节处,他老人家一点没手软。
姜还是老的辣,不服不行,司徒阔也在仔细参详父亲的帝王心术手段,也算是受益匪浅。而在皇帝旨意下来之前,先到的是密信,端平皇帝让儿子带着他的属官和巡查御史,一定要将甄悯的案子定死。要证据充分,不给任何人留把柄的让他去死,而且关于之前甄家宴请贾琰夫妻,并送礼的事情。
皇帝批示,甄家或许还有后手,要他们务必小心。
在牢里洗澡唱歌,还有青楼姑娘相陪的甄悯完全没想到,他的末日就在眼前。石光珠带队将他和金陵青楼里的姑娘按在当场,然后监狱被封锁,金陵知府等上下官员,连同体仁院总裁甄逄都被请到现场。甄逄差点气死当场,他真的想要打死这个儿子,可惜被拉开了。
次日,对甄悯强抢民女、□□掳掠、杀人灭口一案进行过堂,人证物证俱在,甄悯也被吓破了胆,供认不讳。金陵知府依照大吴律法,判他和庄子上的那几个狗腿子,全部处死。审判结果立刻飞马送入京中,如果刑部复核无异议,还能赶上端午节之前把这群王八羔子给砍了。
大妞跪在贾琰和黛玉面前嚎啕大哭,感谢他们替祖父和自己伸冤,黛玉在她扑在地上的时候没拦住,这会赶紧扶她起来。慢慢安慰,让她不要害怕,都过去了。大妞还在抽噎的说,都怪她自己不聪明,没脑子才遇上这事。
可黛玉却严肃的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是甄悯那个畜生的错,你只是倒霉遇上了。就像人走在路上,还可能被泼一身脏水一样,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过去了,不是你的错,不要把这个放在心上。
贾琰点头,他觉得媳妇说得对,朝廷律法都写了:对十二岁以下的幼女不轨,之后又意图折伤,必须判是死,没有转圜余地。而据此判决甄悯死刑,这下甄家也不好动手脚了,因为甄逄这个体仁院总裁因为甄悯在牢里还能肆意妄为的事情,正在停职待勘。
虽然还有人觉得甄家有救,可是贾琰觉得甄家要完了,他并不知道,因为甄家,京中的确有了一场辩论,这场口水战,也让某些细心人,比如林海,发现了一些不太好的苗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宋代以后的法律,对年十二岁之下的幼女,被诱奸或者强奸,判的非常狠。诱奸是流放边地,强奸是绞刑,如果是暴力性侵害还要杀人灭口,必须死。
第78章
这世上总有人会打破人的认知底线,比如贾赦贾将军就认为, 不过是一个贫农姑娘, 甄家也是笨, 买过来不就完了吗?赶紧给银子,居然非要搞出人命, 结果撞在楚王刀口上,蠢透了。看他多好,弄些外快, 买几个小丫头享用, 想怎么玩怎么玩, 美滋滋。
如贾政则觉得,老实认罪伏法就是了, 都干出这等辱没祖宗的事情, 还想逃生?而二太太不管那么多, 她就想知道, 甄家送来的那些东西里,到底有没有金银珠宝, 好歹缓解一下府里的财政危机, 顺便还能让她元春在宫里过得舒坦些。
看吧, 一家子三个人三种想法,何况朝堂。实际上,之前就要为这事吵翻天了, 有些人觉得甄悯糊涂,罪不及父, 何必连甄逄这样的老臣一起处置;而有人觉得甄家满门都该被办了,以儆效尤;还有人认为这事就是糊涂,再说杀人未遂毕竟是未遂,甄悯年轻不懂事,小惩大诫也就算了。
到底是朝廷老臣的儿子,来来往往世侄、世叔这么叫着看大的,自家孩子,着实不忍心。
这种情况,端平皇帝和林海等人完全没想到,最后还是皇帝问诸臣僚:如此恶形恶状,此人若不服法,岂非置国法于无物?诸卿不要忘了,当日朱门酒肉臭,日后是要被黄巢拖出去腌成军粮的。
问的人哑口无言,这才统一意见,朝廷只有一个声音:必须严惩!朝廷风气虽不至于说糜烂,可是这么一件事就有人反对,实在让人出乎意料。林海就对端平皇帝说:“若放任,将来风气败坏,恐不能治,还望陛下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