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刻从外头听,就会发现书房里半点声音也无,好一会才听到年轻的声音说:“说起来,之前佑年说给孩子胎教,非让我给孩子读书。孩子出生之前读到了中庸,‘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我想为孩子取名为‘非’。”
贾非……林海沉吟一会,非啊。他问道:“将来打算为孩子取何字?”他心中早有答案,果然贾琰笑言:取字师道。
“若是将来再得一子呢?”林海问到:“长兄名非,次子取名为何?”
“劝学中说,使目非是,无欲见也。”贾琰显然胸有成竹:“便如科举截题一样,哥哥叫贾非、弟弟叫林是。将来贾非字师道,林是字正则,您以为如何?”
非除了反,还有殊异的意思,对长子寄予厚望;而由正则倒推是,意味着这个字取自:国是。作为林家的嗣孙,取这个名字也毫无问题。林尚书赞曰:大善。这个孩子和他还没出生的弟弟,就这么被决定好了名字,就等着小贾非满月礼的时候,让各家亲友明了。
贾非满月的那天,连荣府老太君都来了,这是她外孙女的长子,老太太的亲曾外孙子。老人家无论如何也得亲自过来瞧上一眼,这份心意,晚辈们自然承情。说起来,来的人里迎春、探春姐妹虽然出嫁,但是都在京中,这么一来,这场满月礼也是她们祖孙相见。
满月的小孩子还是有些红皱皱的,不过比起刚出生那日是好多了,眼下看来也是白胖干净。黛玉抱着他,看着自己的孩子打着小哈欠,看的心都要化了。贾琰在旁边笑道:“我们抱着孩子去前头吧,长辈们都在,郡主她们也都到了。”
二十多年了呀,林家也就两桩喜事,一是嫁女,二是外孙满月。严格说起来,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血脉延续比成婚更重要。家门总算延续下来了,可喜可贺,宫中贵妃都赐下长命锁一类给孩子的赏赐。还有于氏王妃也同楚王送了东西过来,他们原本想亲自来的,可是前几日木哥儿病了,这对夫妻被困在府里。
小夫妻抱着孩子一出来,就被老少女眷们围住,都夸孩子长得好。然后又交给贾琰抱出去,给外头的长辈同辈男人们看看,好话听了一车。考完了会试,如今等着发榜殿试的孙钊甚至说:这孩子将来必为宅相!林世伯门楣生光!
内室的史太君拉着两个孙女的手:“如今玉儿有了儿子,你们也都成婚了,之后也有孩子,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迎春、探春都是一笑,这种场合不管是大太太还是二太太都只有安坐的份儿,唯独小姑娘惜春看见两个姐姐,似有话说。
再热闹也有散场的时候,满月礼当晚,就又剩下,如今是一家五口人了。贾敏对他们道:“今日满月礼各家送的礼物,我都替你们收好了,单子也列好了,玉儿到时候别忘了。说起来,明明是小儿满月,却家家送了重礼,今日里头楚家大奶奶来了,我听说外头楚家小三爷也来了?”
贾琰应声道:“是,外头楚敬严也来了,他和应勉都刚考完试,借着这个机会出来散散。再说这两个人一个已经成婚了,一个也快要成婚,都说要来凑凑咱们家非哥儿的喜气。”
提到非哥儿,贾敏就将旁的事情丢在脑后,专一夸孩子今儿人见人爱,如果不是林海拦着,她大概能回味一晚上。而贾琰同黛玉相视一笑,也告退回房,又特地去侧间看了看孩子,已经睡着了。这孩子的奶娘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还有一个是外头寻来的专门看小儿身体不适的,算是半个大夫。
这样三个人照顾,这孩子必定是万无一失,年轻父母放心的回房。一个月没怎么见面,两个人也有许多话说。贾琰小心的扶着黛玉躺在床上,完全不许丫鬟动手,将她们都打发出去,黛玉看着他像对待瓷器一样,她笑道:“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放心啊,你也快过来,感觉很久没见着你了似的。”
贾琰嘿嘿的笑,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不在京城也就罢了,他人在京师却忙的没工夫和媳妇多说两句话……不过现在好了,总算暂时能闲下来一段时间。黛玉靠在软枕上提起了三房堂叔遇害的事情,她道:“之前告诉了爹娘,他们说今年清明还要让人祭扫的,你写信了吧?”
这事贾琰怎么会忘,那也是他舅舅,“放心罢,一早写信回去了,老沈的回信也到了,派人到那河边去祭扫。这我都记着呢,对了,大妞听说你生了,还特地给孩子缝了个小肚兜,上面画的是老虎,正好是咱们儿子的属相。”
问过了大妞最近精神愈发好起来,黛玉这才放心,她原想和贾琰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带着孩子搬回家。贾琰却道:“林府旁边的那处宅子,就是原来兵部尚书家的那个,因为老尚书要致休回乡,打算卖出去。我想打听一下,要是合适就把那个宅子买下来。”
黛玉眼睛一亮,那宅子紧挨着林府,若是能买下来,一家人住着两边打通了都可以。这也是贾琰的想法,老人家愈发年迈,女儿女婿最好都留在身边照顾要更好些。他的意思,若是黛玉没有异议,他就打算亲自上门问问了。
“我当然没意见,”黛玉笑得很开心:“过去咱们俩,家里人口不多,住在现在宅子里当然没说的。可是如今有了咱们儿子,我记得那府中也有园子,孩子可以在里头学步,长大一些也能跑的开。”
贾琰搂着她笑道:“更要紧的是,以后咱们还会有孩子,自然是越宽敞越好!”两个人搂在一起傻笑,好像现在满院子都是孩子了。
甄家的案子结案,在三月的最后一天,端平皇帝历数甄家种种不是,朝臣甚至以为皇帝要杀了甄逄,却没想到皇帝最后还是判了他和长子流放琼州。而甄家男女自甄太夫人以下,全族迁居琼州,这个处罚很难说究竟是严厉还是宽纵。
贾琰站在朝臣队列的后面,他知道皇帝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不久之后他就要去给这桩案子收尾了。在那之前,皇帝刚刚发布了另一道诏命,准许九省统制王子腾回京养病、准许平安洲守将更换、京营节度也换了人。
端平皇帝在逐步收拢军权,而本次在朝上,皇帝也准许了兵部尚书的致休奏折,并令楚王司徒阔暂理兵部日常部务。礼部吴会典即将编撰完成,皇帝又令翰林院携手礼部一同整理前朝史书,也该开始修史了,而编撰总裁还是楚王。
散朝的时候,董春雨扶着自己的学生康廷美道:“这简直是东宫监国……唉,燕王啊。”像这种低声议论不绝于耳,贾琰站在林海身侧,两个人的嘴角都挂着笑容,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头呢。
从三月份开始,苏贵妃频频出现在清流高官、名门显贵的视线中,不止例行的宫中大宴,苏贵妃对皇帝近臣、重臣们的家人也颇多关怀:谁家有了孩子、谁家结亲,若是长子、承重孙亦或是重要的联姻,苏贵妃都会代表皇帝颁下赏赐。
康廷美原想上书谏言,说这非贵妃所能为,请皇帝约束后宫。却被他的老师制止了,董春雨叹道:“苏氏原本就摄六宫事,这么多年一向低调,怎么会突然跳出来。你也不想想,这当然是有人让她这么做的,除了咱们陛下,还会有别人吗?好徒弟,别往刀口上撞。”
“那……正统呢,尊卑呢!”康廷美不能接受:“难道、难道陛下要立她做皇后!”董春雨绝望的看着弟子,这傻小子总算明白过来了,一向喜欢好名声的皇帝,在忍耐这么多年之后终于发力。端平皇帝啊,可是个喜欢事情按照自己想法来的人,此事已成定局。
楚家,楚首辅正在梳理自己的胡子,楚夫人看着他笑道:“差不多就可以了,再梳下去,老爷的胡子要秃了。”
说的楚缙赶紧捂住下巴,长须宝贵啊,他小心的将保养好的长须围上髯套,妻子又帮助他系好。楚夫人笑看丈夫,突然脸色一正:“对了,一直有事要问你呢,老爷,咱们家恪儿同孙家小姑娘的婚事,宫中下赐不少衣料摆设。倒不是特别逾越的那种,只是从来没有过的……这。”
“不要紧,”楚首辅乐呵呵的:“咱们陛下为了苏贵妃封后的事情,正在造势呢。”他让老妻安心,楚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以如今楚缙的地位,倒不至于宫中略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跟着担忧。只是苏贵妃不同常人,楚王到底还没封太子,楚夫人有些顾忌罢了,听楚缙这么一说,结合楚恪同孙姑娘的婚事,楚夫人想日后倒是可以同楚王一系走的更近些。
“不过……”楚首辅心中暗叹:“陛下想得倒好,这些年来皇子们手中的权力也被他收拢的差不多了。可几位皇子中,总会有人不甘心而想要再试一次的。普通人家争个宅基地,哪怕老爷子尚在都能人头打出狗脑子,何况这是九五之尊、君臣之分。”
如果真的出了这种情况,陛下打算如何呢?楚首辅摸着自己的髯套,看着老妻盘算孙子要成婚,他的院子也要扩一些,或者干脆换一个云云。不拘如何,自己这么一大家子人,若是真出事,为了长远计,也得站在皇帝那边。
不过还是希望平安无事,据楚缙琢磨,如果要闹事,大概也就是这一年,苏贵妃、楚王母子名分未定。如果名分定了,那就更难办,楚缙头一次希望皇帝干脆不要什么好名声,若是真的排除那些儿子,干脆关起来算了……
“父皇还是希望兄弟们习惯认同我的地位,”司徒阔叹道:“也是一片慈爱之心,皇室不好再出一次杀子之事了。我也希望一切顺利,都是兄弟,能不流血,还是不要流血吧。”
石光珠没说话,最近被贾琰推荐、司徒阔招揽到身边的王府主簿任鹏嗫嚅一阵,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贾琰也想说什么,又觉得这话不太好公开说,他只好转移话题问起了木哥儿:“之前听说木哥儿病了,敢问七爷,如今他可大好了?”
“那孩子早就好了,哎,等你儿子略长大些,也把他抱过来让两个小的见上一见。”提到长子,司徒阔非常开心:“只是那孩子好动,不熟悉的人一抱就要哭。之前咱们不在京中的时候,父皇母妃为他抓周,将他抱在怀里,这小子居然揪着父皇身上的配饰不肯放手,非得把东西攥在自己手里才算罢休。”
活脱一副炫耀的样子,贾琰嘴上应是,心道那还是我家儿子很可爱,整日笑眯眯的,只要是身边围着他转的。谁抱也不哭,作为头一个孩子,真是让他们夫妻省了不少心。连贾敏都说,大哥儿真的是个好带的孩子,也不爱哭,看见他就觉得开心。
“王妃如今又怀上了,”司徒阔笑道:“我就盼着她生个女儿就好了,如今我还没有女儿呢。”贾琰还是笑,他猜,于王妃九成九是盼着再生个儿子的。
任鹏自去忙,石光珠也要去检查王府侍卫护军这一段训练如何,只留下贾琰陪着司徒阔读书谈天。此刻,贾琰才提到了那个“兄弟之间不流血最好”,作为王府参军,贾琰支持这种希望,但是必须打掉司徒阔的幻想。
全然的安稳不流血,这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第一天,祝小朋友们考的全会、蒙的全对。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名字谐音:费事 哈哈哈哈哈
贾非≈加菲猫 师道是想起了贾似道23333
第83章
“七爷或许不知道,我上头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贾琰的开场白的确让司徒阔没想到, 他安静的听着, 听贾琰说起旧事。说他的姐姐是多么受父亲的疼爱, 原本要招赘,谁知后来有了他……“我们姐弟的关系也就这样了, 平素也不来往,能这样还是双方冷静下来各退一步。”
贾琰语气平淡:“说到底,我是儿子, 还占了便宜。若姐姐是哥哥呢?莫说正房嫡出, 哪怕是庶出, 这事情都没那么容易解决。何况庶人家中,兄弟姐妹还可以退一步, 有退步余地……殿下您呢?这份心意是好的, 可作为参军, 我必须将这番话说出来, 您的心意、有人未必领情。”
司徒阔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好一会才沉重的点点头:“我知道, 我并没有完全寄希望于对方放弃, 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吧。父皇那边……”意味深长, 若是他们做最坏的打算,皇帝会不会觉得司徒阔不打算给兄弟们一个好下场?关键时刻,不能让皇帝有这种误会。
贾琰不能左右皇帝的看法, 他只道:“陛下将京中诸王府看的很紧,依我看, 纵然有人破釜沉舟,我们小心就是了。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我会同孟圭一起查一遍府中卫士,至少王府门户,我们会守好。陛下那头,还要您多花点心思。”
关系再好的父子也需要经常维护父子关系,或者说,任何亲缘关系,都需要长时间和相处磨合才能有更深的感情。比如说去世很多年的亲生父亲贾攽,和从十岁开始看着他长到现在的舅父林海,哪个在贾琰心里分量更重……自然是舅父。
这就是贾伯衡的观点,因此,尽职尽责提醒过司徒阔的贾参军,此刻正在家里搂着儿子,陪着他咿咿吖吖。“媳妇,你说人家家里的孩子都是白白胖胖,咱们家儿子倒是够白了,怎么就不胖呢?”贾琰有些担忧的问黛玉,这个问题很严重的,男孩子好动、小时候不好养活。
孩子不胖就会被认为身体弱不禁风,这也算主流看法,贾琰也不能免俗,万一小孩子病了什么的,身体不好抗不过去,这可太让人担心了。黛玉看着贾琰,她想说什么,最后又放弃,还是写下了最后一笔才让人将账本拿下去。
然后,黛玉才道:“娘也说了,孩子各式各样的,也不见得都非得白胖。再说咱们儿子挺壮实的,就是不显而已,”她走过来,一脸笑容问道:“非哥儿说是不是啊?”
睡梦小孩子在父亲怀里使劲蹬了几下,好像被父母吵醒了似的,小嘴一撇好像要哭。贾琰赶紧把儿子抱起来晃来晃去,然后就看着孩子表情又平缓下来,然后攥着小拳头又睡着了。“怎么和个小睡猫似的?”贾琰认真的看着黛玉:“只有猫才会懒洋洋总是睡觉对吧?他属虎,难道小时候就是小猫?”
黛玉觉得生了个孩子,她没有受影响,贾琰完全变成了傻爹。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轻轻用手摸摸儿子的发茬,轻声道:“对了,娘和王嬷嬷特地叮嘱,孩子周岁之前的头发最好都剃了。找个好日子给孩子剃头发吧。”
这件事,贾琰毫无意见,听司徒阔说宫中皇子皇女也是自幼剃发,他们更极端些:皇子等到读书,甚至成婚之前两年才开始蓄发;而皇女们一般在及笄,或者出嫁前蓄发。如今司徒阔也是这么对待木哥儿和其他几个儿子的,统统把头发剃了,个个都和小和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