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吃得比人还精细!”她不忿地加上一句。
她感觉那猫瞪了她一眼。
白菟一弹指尖,又变出那幽蓝色的火焰来。
谈近雪看了一眼,“鬼莲霜火点燃事物的灰烬有剧毒,莫要随意拿来玩闹。”
白菟乖乖将火苗收了回去。然后好奇地问:“近雪师父,你不是身上没有修为的吗?为什么还有须弥芥子这么厉害的东西!还有还有,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啊!”
谈近雪给白色玳瑁猫添了一小碟山泉碧粳粥,瞧着那白毛团子老老实实伸出舌头,小口小口地把粥舔食了,这才微微侧过身对白菟道:“贫僧虽徒有这幅皮囊,却并无修为,但自幼参学须弥芥子中的诸多书册,对于这世间万千,也略知一二。”
他又道:“你手中那粒菩提子,是贫僧的师父留赠的。”
白菟张大了嘴,“哇,那近雪师父的师父一定很厉害了!可是他为什么不让你离开云笈山呢?”她眼珠一转,道:“我听过一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
僧人手上动作一顿。他仍然是一副心静如水的模样,淡淡道:“贫僧也曾想万里行路参禅,但信守一诺,想来更为重要。”
一旁的宗梓突然吐出一粒儿山杏仁,那粒坚果无比精准地朝着坐在他对面的白菟飞了过去。
就在那杏仁快砸到的少女的面门时,她条件反射似地一抬手,一簇幽蓝的火苗自掌心一吐,顷刻之间便将那杏仁烧成了灰烬。
白菟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盯着自己的掌心瞧了半天,一脸震惊,“哇我好厉害!”
她想到什么,马上抬头问谈近雪:“近雪师父,须弥芥子这么珍贵的宝物,你给了我你自己就没有了呀!”少女小心翼翼地从随身荷包里拿出那粒菩提子,一副肉痛的模样,却还是朝谈近雪递了过去,“我已经入门啦,宝贝还是师父留着吧!”
僧人微笑起来。他轻轻摇手,然后道:“这菩提子,原本是七七四十九粒为一串的,师父圆寂时串珠崩断,我这里还有一些。”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旁的白菟和金泽却已经愣住,一脸的不可置信。
一颗菩提子中有芥子须弥,万千奥义,已是无数修者梦寐以求,足可以杀上千万,血流漂杵来夺取的至宝,这位天下第一美人、这个隐居于山中清心寡欲的和尚,却有足足四十九颗!
有一颗菩提子,就已经让原本根基不牢,连形态都无法完全隐藏的白菟掌握鬼莲霜火的诀窍法门,一夜进境,若有四十九颗菩提子,恐怕弹弹手指就可以踏破虚空,得证大道了。
——可偏偏,这天下第一美人明明身负绝顶的天赋,却不知什么原因无法修炼。
就好像一个瞎子,手里攥着全天下的书藏!
白菟缓了好久才接受这个惊人的事实,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墨羽山鸡,有些担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下第一美人这个称呼,已经让和尚近雪和这白驹寺再难清净,如果身负惊天异宝的事情再传出去,恐怕这云笈山,就要染上血腥味了。
为了夺宝,修者都足够疯狂。
金泽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样的秘辛怎可随随便便就说出来,轻易得就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或者泡茶的水温。
如果让人泄露出去,美人就危险了!
他也警惕地看了白菟一眼。
一人一鸡一对眼神,互相都咂摸出对方目光中的一缕防备,反倒稍稍放下了心。
“对了,师父,你如果不能离开云笈山的话……这些是怎么来的?”白菟岔开话题,指着桌上的小菜问道。
虽有不少云笈山本地的特产,可单就镜泽湖碧粳米这一种,就不是这云笈山附近有的。出了这深山密林,少说也要御剑飞上一个时辰,才能找到有碧粳米卖的地方。
在她掉进结界之前,这里只有谈近雪和宗梓一人一猫,宗梓看起来也不像可以化形的样子。这只浑身雪白的玳瑁猫精怪得很,极通人性,从来不会踏出结界边缘一步。
想来……是怕忘了近雪师父,找不到回来的路吧。
谈近雪笑了,他的笑容中有分明的愉快。一时间白菟和金泽都看得呆了。
“乃是贫僧一位友人,常会送些东西到寺中。”他道。
“时间差不多了,他也刚好该到此处了,贫僧要去迎他,白施主、金施主,请自便。”
僧人站起身来,信步走向结界处。
备一张琴,一张小几,壶中沏茶,茶叶便是这云笈山后山上的绿叶茶,说不上名贵,色泽青翠,倒是有股微涩的苦香。
白色玳瑁猫仿佛不太高兴,蹲在原地没动。倒是白菟和金泽看着僧人独自准备完这一切,颇有些好奇地跟了上去。
僧人独坐在小几旁,煮水,斟茶,僧袍素淡,动作质朴,极尽优雅。
少女和墨羽山鸡都看的痴了,过了许久,才听僧人温和开口,如环佩相交。
“裴云,你来了。”
第48章
chapter 48
来人眉目如画。
他穿着一身竹青色织锦衣,手中拿一柄象牙白折扇, 带着个水绿色的坠子, 端方君子, 温润如玉。
隔了一小段上坡的山路, 他一边走一边高声道:“近雪,茶可好了?”
僧人声音中带着笑意,“直待你来!”
一旁的白菟瞪大了眼睛。修者目力远非常人可及, 此刻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瞧见了来人, 也就是那“裴云”的模样。
好看。
若说僧人近雪是静动之间自有一种摄人之美,那么这位裴云则是自然之美, 仿佛置身于山林之中,他便能完全融入这万壑松风之中。
金泽到是没那么震撼, 毕竟有珠玉在前, 这裴云区区一只鹿精他还不看在眼里。只是看他的相貌, 倒是修为不浅。
山中精怪,修炼之所含天地造化,化形之后, 容貌也更加纯粹有灵气。
正看着美人发呆的白菟突然觉得腿上一痛,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旁边的墨羽山鸡的狠狠啄了她一口。
裴云行到近前。
“诶,你这里竟有客人?”他一边奇道, 一边一撩衣袍,径直在谈近雪对面坐下,动作豪放, 倒别有一种恣意风流。
谈近雪的小几支在草叶青翠的地上,刚好一半在里,一半在外,一人端坐结界里侧,另一人斜倚了桌子,刚好在那结界外头。
“你、你知道这里有结界?”白菟忍不住问出了声,旁边的金泽也跟着扇扇翅膀。
——他还想看着鹿精的原身呢,怎的这裴云就不往进走了?
穿竹青色衣袍的青年微微一笑,“近雪一番心意,这山景美,茶香美,草叶露晞也美,我怎么舍得不珍惜?”
四两拨了千斤,问题没回答,还教人有点儿脸红。
当然僧人仍然是心静无求的模样。
白菟咬咬嘴唇。若是旁人和她的近雪师父用这副腔调说话,她早就心生警惕了。拼着失礼被僧人讨厌,也要把近雪师父拖走,不叫他被这样轻薄。
可偏偏说话的是这个好看的裴云。他好像有种魔力,做放肆的动作,说放肆的话,却让人打心眼儿里讨厌不起来。瞧着他一双眼睛,便觉得这人该是个内里端方的君子。
“前些时候出了天下美人榜,这二位都是随众位修者而来,留在白驹寺做客的。”
谈近雪语气淡淡的,略去诸多刀光剑影情势紧急。轻描淡写,仿佛这事情无比自然,这两位客人也与寻常的樵夫猎户无异。
裴云稍稍皱眉,便道:“这璇玑子,他还记着你,竟真的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了。”
谈近雪只是笑笑,“也罢,他总归会忘的。”
旁边的白菟发现自己似乎正在逐渐接近一个巨大的八卦,忍不住竖起耳朵。一旁的墨羽山鸡也是全神贯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两人的对话上。
裴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看了僧人神色片刻,忽然道:“你啊……”
谈近雪抬手为他杯中注入苍碧的茶水。
“便是为了这茶水,我也永远不会踏入你这白驹寺的。”裴云啜饮一口,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然后抬手朝白驹寺庙宇的方向虚虚一拱,“愿佛祖莫怪。”
谈近雪也不觉得被冒犯,温声笑道:“你就算忘了贫僧,他日路过白驹寺,讨一口水喝,难道贫僧还能不给么?”
裴云撇撇嘴,这有些俏皮的动作出现在他英俊脸上,带了几分洒脱,“我总要念着你,什么时候我想把你忘了,就到进你这白驹寺去喝一盏茶,喝完我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啦。”
僧人颔首低眸,“好。”
白菟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眸子瞪得溜圆。
——近雪师父果然和这个裴云有奸、情!
裴云喝尽了杯中茶,这才从手中的折扇上取下那碧绿色的扇坠,往结界内一抛。
水滴形的玉石飞入结界之中,也不掉落,而是悬在半空中,光芒一闪,其中便飞出种种物什,琳良满目。
镜泽湖的碧粳米自动飞入厨房;上好的蒙顶石花和顾渚紫笋分门别类地进入放置茶叶的瓷罐中;一些日用衣物之类则飞入平时谈近雪休息的厢房。
与此同时。
懒洋洋地蹲在谈近雪卧榻上的宗梓突然警觉地直起身来。湛蓝的猫眼儿盯着一样样自动找到归宿的物品,似乎带着股不满。
他看着最后一样东西飞进来,并准备落在谈近雪的枕边。
愤怒的猫咪立刻一跃而起!
“好宝贝!”白菟低声感叹了一句。
裴云向她笑笑,手指一弹,那翠玉扇坠便准确地飞回了他手上,自动串回那折扇下的丝绦中。
“好了,下月这个时候,我在来瞧你。”裴云说罢,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
他那精美的织锦玄青色外衫上,还沾着刚才地面上的草叶碎屑,他却浑不在意,拍也不拍,扔下一个洒然的背影。
僧人闲闲拨弄琴弦,零落地弹了几个悠长的琴音,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葱郁林叶之中。
白菟伸长了脖子瞧着裴云的身影不见了,转过头问谈近雪:“他喜欢你吧,师父?”
谈近雪淡淡道:“贪嗔痴均为妄念。裴施主只是贫僧的友人。”
白菟眼珠儿转来转去,分明就是不信。
“那师父是怎么认识他的?他从来没有进过结界里面吗?”她已经脑补了一大出爱恨情仇,虐恋情深。
谈近雪只是一笑,“裴施主原为林中鹿,与贫僧乃是邻居。后来修成人形,与吾结为好友,贫僧便将这结界的功用告知了他,他便从未踏入一步。”
白菟仔细咂摸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古怪。可谈近雪已经率先往自己起居的厢房走去,她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厢房中是一只气炸了毛儿的幼猫。
他似乎还没想好把爪子下的东西怎么办,僧人便已走了进来。
白菟和墨羽山鸡一前一后跟进来,都瞧见了宗梓猫爪下的东西。
——不大的玉雕,是质地温润的白玉,精细地雕刻成了一只小鹿的模样。这鹿呈卧姿,温驯地伸出修长的脖颈。很漂亮的生灵。
谈近雪把玉雕从宗梓的爪子下拿出来。
猫咪抬起头来,不满地“喵”了一声。他紧紧盯着僧人的动作,但凡发觉有一丝珍惜的模样,就要扑上去把自己塞进他手里,取代那只一点也不毛茸茸,更不会喵喵叫的破石头!
——果然!
——果然他喜欢这鹿精的玉雕!
猫咪看到僧人的手指抚过玉质小鹿的脖颈,便已经嫉妒得眼红。他猛地往前一扑,原想将僧人手中的玉雕挤出去,却不想那雕像被他一撞,脱手而出,一下子掉在地上。
碎了。
第49章
chapter 49
众人都愣住了。
宗梓也没想到那玉雕就这么跌落地上碎成了十七八瓣,整只猫僵立在谈近雪手掌下。
僧人过了片刻, 才淡淡开口, “你出去。”
他的语气仍然平静, 可就连白菟都听出了其中隐隐的怒火。
她一转脸, 墨羽山鸡已经十分识趣地悄悄退出了房间。白菟难得地对这只骄横跋扈的猫生出了一丝同情,也跟在金泽后头离开了。
“喵?”白色的毛团子低弱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在给自己求情。
他最清楚谈近雪生气的样子了, 虽然他很少生气, 可要是真的恼了,一定是这样, 声音淡淡的,眼神冷冷的。
而且会维持很久。
大概僧人的修养无法让他彻底爆发心中的怒火, 却能让他褪去平日里的温润, 露出一种冷淡来。
宗梓非常非常害怕这种神情。
他试图凑上去舔舔僧人放在身侧的手, 但僧人移开了。
“喵喵……”宗梓从来没像此时一样,痛恨自己不能说话。
白色的毛团子迈着小短腿追着僧人如玉的手,毛茸茸的尾巴讨好地翘起, 尾巴尖儿上一簇白毛绒呼呼的,晃来晃去。
但谈近雪不为所动, 只是让开了蹭上来的猫咪,仍然是那句话, “出去。”
猫咪的尾巴梢儿恋恋不舍地从僧人的衣角上拂过。他知道,如果连“尾巴毛儿讨好大||法”都不奏效了,那么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白色幼猫只好悻悻地跳下床榻, 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边,坐在门槛外头不动了。
宝石蓝的猫眼儿巴巴地瞧着里面。
僧人找了一角软棉布,然后俯下身,一片一片地把那玉石的碎块捡起来。
锋利的碎片边缘在他指尖划出一道破口。艳红的血珠缓缓滴落下来。
白毛团子情不自禁地想往进跑,可一只脚刚踏进门里,就被僧人冷冷淡淡一个眼神冻在了原地。
他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可他心心念念的人并不会这么心软。他太了解他了。猫咪缩回门外,团成一小只白绒绒的球,不敢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