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钥匙,将缠在谈近雪足踝上的那道金色细链解了下来。
以他对谈近雪的了解,一旦束缚去除,他就会离开。
谈近雪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更何况吃一堑长一智,那天晚上他用苦肉计骗得谈近雪留下,转头又用链子锁住了他的脚,这人心里说不定多恨他。
恨得这些天一句话都没同他讲。
金色的细链条从谈近雪赤luo的脚踝上滑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
宗梓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过了许久,才意识到那令他畏惧又有些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宗梓将谈近雪报到卧室,安置在床|上,想了想,自己也躺了上去,将身材颀长的谈近雪牢牢箍在自己怀里。
就这么过了一夜。
第二天宗梓打电话叫来了陈医生。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请您告诉我。”
陈医生一看到昏迷中的谈近雪,心里就是“咯噔”一声,此时面对前所未见的客气的宗梓,心中倒也没那么惊讶了。
他心里计较一番,还是对宗梓开了口。
“宗先生不知道谈总的身体情况么?”
宗梓觉得这位医生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厌恨中仿佛有两分怜悯,那怜悯里似乎又带了些痛快。他觉得自己心脏上被挂了沉重的铁锚,只往看不见底的深渊坠去。
这世界上的人,但凡还有在意的事物、喜欢的人、想过的日子,就没有不害怕医生开口的这一瞬间的。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仿佛等待宣判的漫长瞬间,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
陈医生看了宗梓一眼,这才慢慢道:“前一阵子,他查出脑癌。”
宗梓的心终于沉落下去。
他沉声道:“您继续。”
陈医生惊讶,没想到刚刚还神色紧绷的青年还能沉静下来。他也收起了刺宗梓几句的心思,接着道:“他的检查结果已经确诊,而且存活时间不能保证半年。”
陈医生继续扔下重磅炸弹:“他近期应该会有许多症状,比如乏力,鼻血,剧烈头痛,脑部肿瘤挤压下也会影响视神经,很有可能导致失明。”
“他一直没有治疗,病灶发展已经不可控,”陈医生道:“这个病,他最近应该无时无刻不在强烈的痛楚之中。”
他又看了宗梓一眼,再插一刀:“病人最后的日子,是毫无生活质量可言的。”
刚刚检查的时候,陈医生看见了谈近雪指尖包着的创可贴。
宗梓的身体轻轻地一晃。
他问:“不能治了么?”
虽然对方已经把话说得极为清楚,可他还是小声地,带着犹疑不定的希望问了一句。
陈医生摇摇头。
“谈总一星期前原本预约了住院治疗,有了针对性的措施,至少可以缓解他的痛苦。”陈医生瞧着宗梓,慢慢地道:“但不知道为什么,谈总那天没有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火慢虐,钝刀割肉肉~
另外告诉大家一个悲催的消息,河蟹难产了,诸君再耐心等待一下哈
第109章
chapter 109
陈医生说了些护理的注意事项,起身离开了。
谈近雪此刻的状态, 说是植物人也相差无几。太巨大的痛苦让他严重削弱的身体选择了这样的昏迷来保护自身。然而人虽然已对外界毫无反应, 他颅内的肿瘤依旧存在, 日日都是折磨。
宗梓将医生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完, 送人出了门。
按照陈医生的意思,现在再进行手术,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反而徒增折腾。他甚至怀疑, 谈近雪的大脑是否已经完全死亡。
宗梓回转到卧室。
空气中的安静让他感觉一阵阵发冷。他撩起被子,把自己埋进宽大柔软的床里, 然后揽住谈近雪的腰。
“太冷了。”宗梓低喃一句。
他的气息还在,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药剂, 让宗梓终于顺利地进入甜睡。
很多年了, 他有从睡梦中惊醒的毛病。直到碰见谈近雪, 每每深夜惊醒,床头都会有杯极熨帖的温水。
他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谈近雪本身要比温水更加安慰。
这个世界上只有谈近雪这个人, 能治好他。
除了他,他已经药石无医。
宗梓抱着他的药, 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饿醒的。除了谈近雪昏倒那晚的一顿饭,这整整四十个小时, 宗梓粒米未进。
胃部的叫嚣让青年皱了皱眉,他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下去。旁边的谈近雪半边肩膀也暴露在空气中。宗梓下意识地为他拉上被子, 手指蹭过那异常滑腻的肌肤,又忍不住俯下身,在他锁骨处啄了一口。
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你看,即便是我不再锁着你了,你也要由着我亲呢。”
宗梓起床,自己做了顿早饭。虽然面包烤糊了一半,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煮得太老的鸡蛋根本不可能流芯,蛋黄咬在嘴里就像咬着一枚干巴巴的乒乓球。
宗梓喝了两口热牛奶,才把噎在喉咙里的碎屑冲刷下去。
他不嫌弃,不挑剔,不作天作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学习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没关系,宗梓忍着胃部传来的磋磨,这样想着。
等谈近雪醒了,他便赖在他身上,央他再做一次早餐给自己吃。最后一次。
他似乎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谈近雪快死了”这个事实。
从很久以前,宗梓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特别是你最爱的那一个。
他只是想同他道个别。
方艾收到了一封邮件。转发自第一秘书贺华,抄送设计部主管。
是关于实习生转正事宜。
初始发件人是谈近雪。
之前秘书处就有些小道消息,说方艾这一次会成为公司有史以来第一个实习三个月就被留用的员工,方艾心里也有点忐忑,忍不住悄悄打听了两回。
然而贺华口风稳当,对最近公司里的八卦消息明明心知肚明,但却半丝态度也不显。
谈近雪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来公司了,好在几个高层虽然有些忙乱,但到底还是让偌大一个诚泽有条不紊地运行了下来。而与光汇的合作,则被总裁大人全权托付给了贺华。
方艾不敢去同第一秘书问个明白,只能沉下心来做她手头上那些琐碎的工作。
直到那封定时发送的邮件被转到了她的邮箱里。
设计部的leader特意跑了一趟顶层总裁办,跟方艾打了个招呼。
“准备一下,最近设计部很忙,你入职之后没有适应期,要很快上手。”
设计部主管很看好这个初出茅庐的丫头,她虽然没什么经验,但胜在那一分灵气天然。眼下首席设计师的稿子还没催出来,整个设计部都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对于新人来说,实在不是入职的好时机。
也只能等这一阵忙过去了再认真带带她。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划分为“重点培养对象”的方艾傻乎乎地点点头。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设计部leader对自己露出一个勉励的笑容,这才渐渐相信发生了什么。
她心中升起熊熊斗志来。
刚走出几步,设计部的主管又想起了什么,扭回头来,“哦对了,谈总之前有东西让我转交你,你跟我来拿一下。”
方艾一怔,忙跟在对方身后,去了设计部。
她像每一个向往这里的菜鸟萌新一样,压抑着激动的心跳走进了诚泽设计部。这个地方在设计界极负盛名,诚泽的成功,几乎塑造了这里的神话。不光是首席设计师宗梓,这里忙碌的每一位设计师,都是方艾需要虚心学习的大前辈。
前面的主管不动声色地瞧了瞧方艾的神情,心里更加满意了。
他将方艾带进了设计部的一间办公室里,取出一只快递盒子放在桌上,“谈总前些天寄来的,这阵子太忙,我当时忘记转交你了。”
他的手机仿佛催促一样响了起来,男人随手拍拍方艾的肩膀,先离开了房间。
谈近雪会给她寄什么呢?
方艾心里闪过几个猜想,又被她自己一一否决掉了。
她深深呼吸,然后用裁纸刀划开封箱的胶带。
是她的设计草稿。
被镶放在简约的画框内,即使线条略显凌乱,笔触还带着新手的稚嫩,却也被人如此珍视地保存起来。
方艾伸手,轻轻地拂过画框上的玻璃面。
这画框很熟悉,与她曾在谈近雪江滨别墅的那间屋子中所见的应该相同。
在那人心中,自己的作品竟然也同大名鼎鼎的宗梓一样,具有了被珍藏的价值吗?方艾想到那些挂满了整面墙壁的画框,眨了眨眼。她知道,那其中有一份满含期许的感情。
也许谈近雪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他无疑是珍视着她的。
方艾从快递盒中把自己的几幅画稿一一拿出。最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你会成为更优秀的设计师。”
这张纸条只是普通的便签纸,纸上的字迹也是普通不过的墨水笔写下的,随意而流畅。
方艾将字条捧在手心里,认真读了好几遍,突然嘟起嘴唇在上头狠狠亲了一口。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羞耻的举动,忍不住傻笑起来。
[叮——女主角方艾爱意值:99]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没有河蟹的一天……
第110章
chapter 110
宗梓每天陪着谈近雪。他话很多,虽然得不到回应, 却乐在其中。
这些日子他很少做梦, 不像往日, 总在深夜惊醒。
谈近雪的身体出乎意料的柔软, 丝绸的睡衣顺滑而微带凉意,抱着手感好极了。宗梓喜欢侧着身子圈住他的腰身,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多在他精致锁骨和线条漂亮的下颌上啃几口, 便能心满意足地睡上一夜。
如果谈近雪没有日渐衰弱的话, 这样的日子几乎称得上美好。
告别的日子仿佛越来越近了,短短几天里, 宗梓做得了完美的蛋包饭,就等着谈近雪一睁眼便献宝给他。
只要他还能听见自己的话, 还能看到自己的脸, 他就有把握让谈近雪重新对自己露出笑容来。
朝思暮想, 眼下的宗梓奢求的也只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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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刷厂的老宿舍楼下。一个男人踩灭烟蒂,眯起眼看着高瘦青年从楼道中出来,走向小区外的便利店。他起身, 进了楼道。
男人正是贺华。
他走上五楼,取出钥匙, 顺利地打开了门。
老旧公寓中很安静,客厅和书房显得井井有条, 几乎都看不出生活的痕迹。贺华皱了皱眉,他慢慢走向卧室,伸手推开房门。
如同试探着, 打开一个不敢面对的现实。
卧室中的景象与其他两个房间截然不同。原本只是用作临时休憩的椅子上堆着没有叠起的薄毯,一叠设计稿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看起来宗梓这段时间,无论是工作还是休息,都待在这里。
贺华的目光终于落在床|上。
男人面容苍白,却也难得地恬静,没有皱眉。他穿着舒适的睡衣,被子细致地盖到肩膀处。黑色的碎发长长了一些,却并不凌乱,反而让他往日的强势里平添一丝柔软。
贺华平稳的呼吸终于露出了絮乱。
他缓步走上前,手指颤动,悬空在人额前,到底还是落回身畔,紧握成拳。
贺华看到了墙上焊死的铁环,他眉头一蹙。
从他进屋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半个小时,谈近雪的状态却比沉睡更安静,安静得叫人害怕。
这昏迷太不正常。
上一次与谈近雪通话,男人透露了他被囚禁的事,却在言语间交代他,一个月后再过来。
贺华却没想到,只一个月的时间,他便成了这幅模样。
贺华面色紧绷,拨通电话。
“上来吧,病人情况不好,需要担架。”
一分钟后,装备齐全的医护人员进了屋,对谈近雪做了初步检查后,负责的大夫脸色难看,示意几个人将病人安置在急救担架上,抬出这间狭小的公寓。
“他病情恶化的太快了。现在已经没有基本反应了。”大夫对贺华道:“即使现在入院治疗,很可能也无法拖延太久。”
指甲嵌入掌心,贺华面孔依然一派平静。
“我知道了。请您务必减轻他的痛苦。”
他说得郑重,医生也只有点头。虽然现在这具身体,甚至不一定能明白什么是“痛苦”。
贺华在众人后面走出公寓,将门重新锁好。
从楼道出去,炽烈的阳光格外刺眼,竟让他一时有了流泪的冲动。贺华眯起眼睛,适应着白晃晃的阳光,一片阴影落在他面孔上。
宗梓站在他对面,手中还提着一袋新鲜蔬菜。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贺华。
“你要带他去哪?”
贺华冷笑,词锋尖利:“医院。宗设计师非法囚禁,这事我们容后再算,你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诚泽却不能,我也不能。”
青年巧克力色的瞳孔中满是恶意,“他是我的。”
他慢吞吞地道:“他不属于诚泽,”宗梓顿了顿,唇角一弯,“更不属于你。”
贺华嘲讽地看着他手里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他身患绝症,无一日不在痛苦之中,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
宗梓这才皱了皱眉,“什么绝症。他会醒过来的。”他冲贺华扬起下巴,冷淡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毫无干系。”
贺华皱眉,看了宗梓两秒,这才吐出三个字:“你疯了。”
他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