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芳今天异常沉默,也异常平静。
往常要是听到金国明这番话,恐怕早气得浑身发抖,可她今天只是站着听,没有一点表情,好像这番话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给金国明的回应也很简单,“我还是那句话,当初房子我出了钱的,本来也该是我的名字,遗书虽然不见了,老爷子当时也笔书承诺过去世之后房子留给我们的。现在就算老三不在了,房子该我和我女儿的,谁也别想趁火打劫、颠倒是非轰我们走!”
金国明扬眉瞪眼,“好好和你说还不听了怎么的?”
金翠翠火了,直拍桌子,“什么轰你走!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准备给我们泼这种脏水!不是说了给你十万吗?十万还少吗?你当初买这套房子花了十万了吗!”
金翠翠和金国明都是社会染缸里侵过很精明的那种人,在赶人这种事上,默契地都知道不能拖太久这个道理——毕竟本来也是他们不占理么。
今天兄妹一起过来,就是想联手给江玉芳施压,尽早让她心理防线崩溃,甭管是逼成神经病、逼成抑郁症,只要她还想带着女儿好好过日子,就必须趁早搬走!
反正早撕破脸了,门又关着,金翠翠和金国明索性把那些不好的坏的都给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甚至还对江玉芳道:“你不就在XX酒店当服务员吗,回头我就去找你们酒店领导,你这种占着人家房子的没有道德的员工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录用。”
“还有你那个整天妆画得跟鬼一样在外面勾三搭四的女儿!我倒要找她那店的老板聊聊,那么多会做指甲会化妆的年轻女孩儿不找,找这种上梁不正下梁歪、私德败坏的员工干嘛!”
金国明直接在屋子里点了一根烟,边抽边幽幽地说:“何必呢,我脾气也不好,回头一上火找人把你这家给砸了,你们又得哭着我说欺负人了。”
……
兄妹俩什么丑化都说尽了,也是越说越难听,到最后几乎是有那么几层威胁的意思在里面。
江玉芳却全程面无表情站着,什么表示都没有,对那些威胁的话连个眉头都没抬一下。
只在兄妹俩说得口干舌燥停下的时候缓缓开口,“你们当真要这么做吗?”
金翠翠瞪眼,“你还当我们吓唬你呢?不敢动手直接轰你走是吧!”
说着站起来,径直往卧室走去,见门关着,想也不想,抬手转动门把手推门进去。
才推开门进去半步,忽然半空中落下一只手,“啪”一声重重打在她脸上。
这声音又脆又响,把金国明吓了一跳。
他抬头朝卧室里面看去,正看到大敞的卧室房门门口站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们家老太太!
金国明大惊:“妈?”
只有金翠翠一声不吭捂着脸站在原地,表情里满是错愕,嘴唇翕动,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妈怎么来了?她不是一个人在乡下吗?
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面前站着的金奶奶不是假的。
“妈……”她抖着嗓子喊出来。
可下一秒,刚刚才挨过打的那半脸又被重重甩上了一巴掌。
金奶奶浑厚不失气势的嗓音响彻在整个屋子里,“我怎么生了你们兄妹两个畜生!”
“妈!”金翠翠疼得直接都哭了,他们家老太太年纪是大,可“老当益壮”四个字也是展现得十二万分的足,那早年在农村下地干活儿的力气不是白长得,手劲儿巨大,两巴掌下来就跟被铁饼扇过似的。
金翠翠眼里冒水光,委屈又后怕,餐厅外都没见到金奶奶正脸的金国明却直接转身往外跑。
不跑等着也被打吗?!
他又不能还手!
可还没跑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个年轻小姑娘的尖叫。
“奶奶——!外面那个要跑啦——!”
这一嗓子喊得金国明头皮都麻了,心说原来不止老太太,那个捡来的赔钱货也在。
他加紧往外跑,都已经拉开门了,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腿。
低头一瞧,竟是老三家那个丫头。
他气得半死,抬腿就蹬,想把那丫头撇开出门,结果脚边那丫头就跟树袋熊一样死死搂着他的腿,拼了命地抓着他,嘴里一直喊着“奶奶,奶奶。”
这么一耽误,金太太就追了上来。
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根扁担,照着他后背就是一阵打,边打边道:“畜生!两个畜生!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们!”
金国明被打得直缩脖子,想转身去抢老太太手里那根扁担,结果脚边那“树袋熊”把他两只腿一起箍住了,像圈绳子似的绑着让他整个人定在原地,他连转身都不能。
只能弯腰撅着屁股去扯“树袋熊”的胳膊,“松开!快松开!啊!”
胳膊没扯开,撅起的屁股上狠狠挨了两下板子,又重又疼。
舒宁心里早笑翻了,终于知道她奶奶干嘛要从农村里大老远带根扁担过来,原来作用在这儿。
打得好啊!
让这对熊兄妹好好亲身回忆一下小时候被棍棒支配的恐惧!
这么想着,舒宁干脆维持抱腿的同时又伸手扯住了金国明的胳膊,让他维持弯腰撅着屁股的姿势。
同时大喊,“奶奶!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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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家的这位老太太是个神人,年纪一大把,筋骨却好,八十多了还能一个人去县城住着上老年大学兴趣班,不但如此,她还自己煮饭、上下楼买东西搬东西,半点没有垂垂老矣的模样,用亲身表现诠释什么叫做“老当益壮”。
老当益壮的金奶奶在今天签听孙女讲明来意和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后,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谁能相信自己儿子女儿干这么丧尽天良的坏事。
可孙女都找过来要她做主了,肯定得来看看。
所以金奶奶收拾了行李,以最快的速度跟着舒宁回城里。
不久后,她就亲耳隔着门听到儿子女儿这一番逼迫的狠话。
畜生啊!
要不是被孙女拦着,老太太早冲出门一人一个耳光了。
怒火中烧地又听了一会儿,兄妹俩越说越混账,越说越向畜生靠拢。
金奶奶最后终于没忍住,在金翠翠推门进卧室的两步跨到门口,抬手重重就是两巴掌。
打完了畜生女儿,追出去打那竟然想直接跑掉的畜生儿子。
这打儿子和打女儿还不一样,男人皮厚肉结实,用手打不够,得用工具,刚好老太太来的时候从乡下带了根扁担过来,用惯了又顺手,抄起来就是好一顿打,直打的金国明嗷嗷直叫。
“妈!妈!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错了!对不起还不行吗!别打啦!”
金奶奶却不收手,反而打得更凶,嘴里还念道:“我当初瞧你们这三个,就你兄弟最老实,没成想我都八十了,你们这两个也差不多半只脚踏进棺材了,竟然开始做这种事!老三死了活该他媳妇女儿被你们赶跑让你们占房子是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们!”
整个家里顿时鸡飞狗跳,抄扁担收拾子女的,被打得嗷嗷叫唤的,抱着腿当“定海神针”的,以及——
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拉扯起来的女人。
金翠翠都要疯了,怎么能想到江玉芳竟然能这么快把乡下的老太太叫过来,本来她对老太太这边就有点犯怵,这会儿挨了两巴掌,从心底里觉得害怕——到底是妈,这女儿怕妈也算得上天经地义。
又看着金国明被她妈抄着扁担打得嗷嗷直叫唤,胆战心惊中觉得要么低头求情,要么赶快跑路闪人。
她家老太太这脾气可是谁都说不准的!
正想趁乱从门口那边溜了,忽然被人抓住胳膊。
金翠翠吓了一跳,转头抬眼一瞧,竟然是江玉芳。
和先前冷静冷面话都不肯多说的模样不同,此刻的女人满脸愤恨,攥着她胳膊的手劲儿都巨大。
金翠翠又是一惊,下意识道:“你,你干嘛?我告诉你啊,老太太就算来了,也轮不着你怎么样!”
话刚说完,江玉芳伸手就抓住了她的头发,边拽边用尖锐的声音道:“让你抢我房子!让你欺负我们母女!”
金翠翠尖叫道:“你松手,快松手!”伸手去掰女人的手,掰不开,下意识伸手也去拽面前的女人,“我让你松手啊!”
明明都是女人,明明江玉芳一直身体不好,金翠翠一直觉得就算真打起来,也该是对方捞不着半点便宜,可让她吃惊的是,这次没占到便宜的竟然是她自己。
她被抓住头发之后,整个人下意识低头弯腰,也想拉住江玉芳厮打,却发现自己伸手都够不着面前的女人。
不但够不着,江玉芳就像拽着一头牛一样拉扯着她的头发在屋子里转,距离隔着老远,衣角都碰不着半个。
金翠翠气得半死,被拉着头发转了两圈之后,索性不管头发,一个猛扑朝着江玉芳肚子撞去。
结果江玉芳轻松往旁边一躲,金翠翠的脑袋直接撞在桌子上,整个人都被撞懵了,“哎呦”一声摔在地上,直接躺下了,躺下之后开始哀嚎,“哎呦,哎呦,我要死了,我要被老三家这个打死了!”
江玉芳站在几步外,表情有点懵。
好在老太太那边专注揍儿子,没留意她这边。
可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下意识就朝女儿那边看了过去,正要看到舒宁在朝她挤眼睛。
地上!地上!
江玉芳恍然,反应过来后跟着往地上一趟,也开始哀嚎,“不活了,我不活了,老三一死你们全家都欺负我,要赶我们娘俩走,还要拿我们唯一的房子,我不活了!老金啊,你看到没啊,你兄弟姐姐就是这么欺负我们的啊,我活着干吗啊,跟你一起走了算了啊。”
江玉芳其实是个心里很要强的人,过去要让她这么耍赖皮似的往地上一躺她绝对做不出来,可金老太太来了之后,女儿特意和她谈过。
舒宁是这么和她说的。
“妈,我们首先要摆明一个立场,我们是被欺负的对吧,我们是弱势群体。”
“既然是弱势群体,那我们要弱啊。”
“什么叫弱呢?‘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弱。”
“回头我大伯婶婶他们再来,你就让他们说,多难听的话都让他们说,别反驳,让他们尽情的说!”
“要是回头闹起来还动手打起来了,让他们闹,闹得越凶越好。”
“但是吧,咱们只是‘弱势群体’,不是真的弱,只是要表现得咱们很弱而已。”
“那真闹起来了,咱们也不能被人占便宜。妈我教你几招女人和女人掐架拽头发的时候怎么稳赢。”
“你要抓着她的头发跑,溜圈跑,她抓不到你,你才能掌控主动权,她要抓到你了,撕扯起来你不容易占便宜,所以一定不能让她近你身。”
“要是她要攻击你,你就躲,她踢哪儿你躲哪儿,她要拿头撞你,你就让她撞,撞墙上拍扁了反正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头,不用宝贝。”
以上,舒宁的亲口传授。
所以在金奶奶教训儿子的时候,实在气不过想要动手收拾一趟金翠翠的江玉芳便趁乱先动手了。
只是没想到金翠翠撞到脑袋往地上这么一躺之后会哀嚎得如此可怜。
接下来该怎么着来着?江玉芳一时懵圈。
还是舒宁及时提醒她,让她也躺在地上嚎,务必要嚎得更可怜更凄惨。
江玉芳照做了,反正她本来就是被欺负得那一方,这么久以来心里挤压的苦涩无处发泄,干脆一股脑儿地都喷发了出来。
她这么一嚎,把那边在门口揍儿子的金奶奶给嚎了过来。
老太太眼眶都红了,扔下扁担过来扶江玉芳,低着头道:“也是我的错,我这两个畜生儿女什么样我原先也是知道一些的,我本来以为老三不在了他们最多就是不和你往来不帮衬你,没想到竟然还赶占你的房子,我也有错啊!”
江玉芳被扶了坐起来,嚎着嚎着真哭了出来,越哭心里越悲凉,“我自己的钱,我自己买的房子,被老爷子占去房本就算了,说好了这房子还是我们的。结果现在他们不承认,没有一个人承认,要占房子还要赶我们走!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我们娘儿俩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
那边还坐在金国明脚下的舒宁一看战场已转移,立刻起身跟着转移,跑到江玉芳身边蹲下。
挤出眼泪抽抽搭搭跟着应和,“妈,我不想搬家,我不想去租房子住,我就想住在这里,我们一家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就算爸爸不在了,只剩下我们,这里还是我们的家!”
母女俩抱头痛哭。
这一番场面看得金国明、金翠翠他们眼神闪烁,纷纷避开目光,金翠翠也无趣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再哀嚎,远远和门口的金国明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房子怕是占不成了,不但占不成,恐怕还少不得被老太太扒掉半层皮。
果然,这边江玉芳母女这么一哭,老太太顿时心软成一滩水,站起来后照着金翠翠和金国明身上又打了两下,切齿道:“两个混账东西,还不快来道歉!”
金翠翠自然是不乐意的,她本来就瞧不上江玉芳,让她道歉真是想都不要想。
可金国明是个特别识时务的人,他想着房子是占不成了,老太太那边可别得罪了,他可是大儿子,回头外面人得说他不孝顺了。
再者,老太太那边还有古董呢,房子占不成那古董不是还在吗,要是闹得不开心,老太太以后一毛钱都不留给他,那才是真是什么都没捞着。
金国明一合计,不就道个歉么,说两句对不起都不亏他什么。
所以他十分“老实”地走到江玉芳舒宁跟前,软言好语道:“三弟妹,真对不住,对不住啊,我今天就是鬼迷心窍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被叫过来了。”
说着抬眼看金翠翠,拧眉,“都是你,你不叫我过来还有今天这事儿啊。”
金翠翠被拽了头发又撞到脑袋,头皮又疼又麻人还晕,见金国明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推,气得发疯,尖叫一声,也不管了,直接往外冲,几步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