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要听废话!”玄宗盯着那太医,眸光几欲杀人。
“是是是, 臣这就开几副暖身子的药来, 不过, 娘娘怕是要好生将养几天,再受不得一丝冷寒,否则, 否则——”那太医哆嗦着身子,急忙忙道。
“够了, 还不快去!”玄宗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暴躁。
平日里服侍杨玉环的宫女内侍们都一一领了责罚, 除了杨玉环的贴身丫头柳儿。玄宗原本最恼她的, 可看到柳儿那担忧的样子,回神一想,杨玉环平日和柳儿关系极好, 他要是连柳儿都罚了,她醒来怕是会更难过。
便只嘴上训斥几句,把个小丫头吓得连连磕头,才缓和了颜色。当下命人在殿中添了火盆,整个温暖如春,玄宗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的手。
虽盖了两层锦被,手依然冰凉,脸仍是冻得青白。不过,玄宗一眼便看到她手中攥着的那个小白玉瓶。玄宗想拿到眼前瞧瞧,怎奈她攥得极紧,他又不敢用力,最后只得作罢。
默然坐了会儿,高力士忽而匆匆进来,负手在玄宗耳边低语了句。就见玄宗面色一变,回头又望了床上人一眼,朝柳儿嘱咐了几句,最后快步离去。几乎是玄宗前脚出门,王纁儿也拉着李蕙神情着急地直奔而入。
李蕙本不大喜欢杨玉环,可受王纁儿影响,加之李禤住在杨玉环这里,他便也常常过来。一直昏睡到了晚上,“贵妃”才悠悠转醒,她一睁眼,便看到了伏在床边的柳儿。
华丽的宫殿,温暖如春,并不如昨夜那梦里的冰寒。
“娘娘醒了!”柳儿本就没睡着,一察觉床上的微动,便猛然抬起脸,然,她还没来得及惊喜,便看到床上人眼中的恍惚。柳儿抓住“贵妃”的手,着急道:“娘娘哪里不舒服?”
床上人略一摇头,似是倦得很,并不说话,仍是四处打量着,眼神中说不出的陌生。柳儿却只当她是找玄宗,心里微凉,脸上却堆起笑容,安慰道:“皇上下午还来看娘娘来着,后来似是有要事,便出去了。”
听了柳儿这一番话,床上人的眸光才落在柳儿脸上,顿了顿,略有迟疑:“……柳儿?”
她有些记不清,杨玉环身边那小丫头,是她么?若是的话,便是叫“柳儿”了。
“娘娘不记得柳儿了?娘娘昨夜到底怎么了,明明说要柳儿回来拿披风的,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还掉入水中?”
床上人正是銮铃,萧裛琖说话算数,把她送入宫当贵妃了。她先是被萧裛琖灌了迷药,等到冻醒的时候,发现她正在水里,她死命挣扎才爬到了岸上,后来便冻得昏死过去。只是,她眉头一皱:“皇上会来吗?”
銮铃和杨玉环的声音本来不同,可此刻因为发烧,声音低哑,倒也分辨不出来。柳儿听她问,只当她伤心皇帝没有在身边,忙一笑,柔声道:“娘娘,皇上有大事在身,这几日都不在这里留宿的,您别惦着了。”
听说玄宗不来,銮铃才舒口气,她此时真没心情应付多余的人,她静了静,便硬撑着想坐起身。柳儿忙上来搀扶:“娘娘要做什么?”
“我要吃东西,好饿。”銮铃半倚在柳儿怀中,有气无力,她还是昨晚吃了点儿,一直折腾到今晚,肚子里真是空空如也。柳儿闻言一喜,一叠声命人去准备杨玉环平日最喜欢的小菜,眼神却落在銮铃手中的白玉瓶上,好奇道:“这是什么?为何娘娘睡梦中都不肯放开?”
“……这是我的宝贝。”銮铃也瞧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幸好没丢。”只是柳儿这么看见銮铃的侧影,只觉那笑容虽美,却莫名一些悲哀。
听说“贵妃”醒来,别人的反应,高力士不知,他却知道玄宗的反应——整个吊着的一颗心就那么徐徐放了下来,脸色也舒缓不少。他猜不透,前天晚上见了杨玉环之后,玄宗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定,紧接着昨晚杨玉环失踪,今日被人从水中捞出来。可他不过是个奴才,又不敢多问,当下只道:“皇上不去瞧瞧?”
“不去了,国玺的下落如何?”
“这,这——”高力士眉头紧锁,为难地说不出话,杵了半响,终是大着胆子道:“若不然,皇上明儿去看贵妃娘娘的时候,问一问娘娘可见过?”
很多人都说昨夜见杨玉环出入过收藏国玺的大殿,然而今日有个内侍此话一出口,便被玄宗杖毙,因而无人敢再言。
第二日,銮铃因昨晚美美地睡了一觉,精神极好,早饭也吃了不少。太医来诊治,发现烧竟退了,也是惊喜。忙忙咧咧喝完药,銮铃正倚在床上出神,却是殿外一声通传:“寿王妃到!”
她一惊,把玩着的白玉瓶差点脱手,她下意识便往殿门口处看,一眼便看到一个绯红色俏丽的身影。
国色天香,玉容娇艳。
銮铃惊得合不拢嘴,下一刻,便看到王纁儿手中拉着的小小人儿,一身妥帖的锦袍,让李蕙的身姿少了稚嫩和娇憨,显得高贵而骄傲。
銮铃惊呼了声“天”,便傻呆呆直愣愣望着越走越近的王纁儿和李蕙,她真没想到能在这大明深宫里见到亲人!
“玉环?”王纁儿快步来到床前,抬手在杨玉环面前晃了晃,她和杨玉环相处的久了,便也没那么多忌讳。
“……纁儿?”銮铃面上不自觉露出惊喜的笑容,千想万想,都绝然无法想到,她竟在这里遇到了很久都未见过的王纁儿。还有,她目光转向李蕙,按捺不住激动,忍不住伸手想摸摸李蕙的脸。李蕙却是小眉头一皱,堪堪躲开,恭敬地朝她施了一礼:“贵妃娘娘。”
“……蕙儿?”銮铃一呆,下一刻,才猛然回神,她现在是杨玉环……笑容不由自主苦涩,銮铃不无失落道:“你好。”
瞧出“杨玉环”神情有些不同,王纁儿只当她是病着的缘故,便朝李蕙道:“不是要去看禤儿么?去吧。”
李蕙又朝銮铃施了一礼,便转身跑了出去。他的身影消失,王纁儿才在床边坐下,轻声安慰:“你别放在心上,你和她母亲长得一样,他对你的感情自然是复杂的。”
“……嗯。”銮铃收回望着殿外的目光,朝王纁儿轻轻点头。也有一年多没见,王纁儿却仿佛没变,依然是那花朵般娇嫩,神情率真,浑然天成。寿王真的把她保护的很好……还好,还好他们是幸福的一对。
“你如何会在长安?”銮铃忍不住问。
“……”王纁儿被问得一怔,她细心打量着銮铃,嘴上却是笑容:“十八郎——便是寿王,他和都夏王是好兄弟,都夏王出征,他自不肯闲着,便也去了潼关。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便来到长安,替都夏王看护蕙儿。”
“寿王在潼关?”銮铃又一惊,身子往前倾了一倾。王纁儿忙把她按回去,让她靠在床头,疑惑道:“这些事儿你不是早已知道了么?为何还问?”
“……我,一时激动,有些忘了。”銮铃一笑,心却放下不少,有寿王和他做伴,他至少也不是那么孤单。王纁儿却是望着銮铃,眼神凝了一凝,忽而道:“不知为何,今日见到你,觉得你和铃儿不只是容貌相似,连神态举止,都有些相像了。”
“……是吗?”銮铃又笑,眼神微有躲闪,只躲闪了一下,忽而又抬眸,直视着王纁儿,眼神清亮,微有笑意。
王纁儿被这眼神惊了一跳,霍地站起身,脱口呼出一个名字:“铃儿!”
这么一呼,把候在不远处的柳儿引来,柳儿小心道:“不知王妃有何事吩咐?”
“没,没有!”王纁儿一摆手,再度看向銮铃,銮铃已微低了头,不再看王纁儿,只问了句:“不知战事如何?”
“抱歉,我不该总在你面前提到铃儿,你便是你,不是她。”王纁儿自知失言,便有些歉意,她上前拉住銮铃的手,轻轻道。銮铃心中一阵叹息,面上又有了淡淡笑意:“没事。”
王纁儿却被銮铃笑得又一怔,她正待说话,殿外已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忙地站起身,便是此时,见到杨玉环之后,王纁儿也隐约明白玄宗心中在意的人其实是銮铃,可她见到玄宗,不自觉还是会紧张和难堪。玄宗似是明白,所以她在的时候,他很少来杨玉环这里,今日想是担心杨玉环的身子,才这么破例过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王纁儿低身行礼。銮铃却是不做声注视着玄宗和王纁儿之间的微妙。
玄宗略一点头,便径自来到床边,居高临下望着銮铃。銮铃此时才把目光落在玄宗脸上,下一刻,便猛然垂头,她……似是也该行礼——在煦王和萧悟身旁呆的太久,她几乎把行礼的礼节都忘光了。她撑着想下地。玄宗已上前一步,不做声把她扶住,温声道:“你身子不适,不必多礼。”
不等銮铃说话,玄宗已朝杵在一旁的王纁儿道:“朕瞧着蕙儿在禤儿房中,你去照看他们。”
王纁儿施礼过后,急忙闪人。殿中诸人都悄然退在远处,一时便只剩下玄宗和銮铃。察觉玄宗的手仍握在她手臂上,銮铃垂了头,不安地挣了挣。
“可好些了?”玄宗不动声色松了手。
“多谢皇上关心……我——”銮铃眉头轻凝,她是该自称‘玉环’,还是‘臣妾’?依历史所言,玄宗和杨玉环感情深厚,自称‘玉环’该没问题,可这里并不是她所知的历史上那个盛唐,她一时还摸不准玄宗和杨玉环的感情到底如何。
听眼前人在他面前自称“我”,玄宗一时神情莫名,他在床前站了半响,才叹息一声,在銮铃身旁坐下。他拉住銮铃的手,沉声道:“你还怪不怪朕?”
“……”銮铃身子僵了僵,说不出话,只死死盯着玄宗和她握在一起的手,虽然心中已有准备,可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她咬紧唇角,勉强忍住要把手抽回来的冲动。
“你当日问朕心中到底是你还是銮铃,朕心中犹疑,一时无法回答。这两日,朕也想明白了。”
玄宗凝眉看向“杨玉环”,眼中是罕见的认真,还有一丝深情:“朕最初让你入宫,是为了你酷似銮铃。可后来,朕心中想的,便是你了,是真的你,而不是旁的人。”
“……”銮铃张大了眼,定定望着玄宗,她觉得身子犹若在一处无底深渊前急促下坠,又像是踩在棉花上虚弱无力,她,彻底被玄宗这一番话击中。
唐玄宗喜欢萧銮铃?因为萧銮铃让杨玉环入宫?后来又爱上了杨玉环?天……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为何萧裛琖会变得像魔鬼一样,杨玉婀成了杨玉环,而唐玄宗又……
銮铃没来得及回神,玄宗望着她,满是深情的眼中,又有了质疑,语调是非同寻常的严厉:“你为何盗走了国玺?”
这一番从天到地的事情变化,让銮铃胸腔里那颗心脏一时提起一时放下,几乎跳出来:“国玺?!”
国玺……就是皇帝用来颁布圣旨的那枚印章……足以执掌天下大势的那枚印章?
“我偷了国玺?”銮铃按捺不住心情,不由直愣愣盯着玄宗:“我何时偷了国玺?为何要偷国玺?”
话一问出口,銮铃登时明白了萧裛琖的意图,萧裛琖不是不想她死,而是不想让她那么轻易的死,萧裛琖要慢慢折磨她,让她步履维艰,生不如死。
“那为何所有人都说只看到你出入过紫宸殿?”玄宗眸光探究,紧紧盯着她。
“这……”
“当夜,你到底为何失踪?后来又出现在紫宸殿附近?”玄宗又问。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这国玺该是杨玉环偷拿了带出宫, 然后让她来承担罪责。只是, 萧裛琖到底是何种身份,不仅能自由出入戒备森严的大明宫,能把她送进来,还偷了国玺。
萧裛琖要国玺有何用?
銮铃心中电转, 她不能让玄宗知道她是“銮铃”,却也不能就这么放任萧裛琖放肆下去。
“请皇上明察,我……臣妾是皇上的人, 偷了皇上的国玺有何用处?可是近日战事吃紧, 皇上忧心战事,倒把宫里的安危放松,让别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反到来陷害臣妾?”銮铃说话时, 撑起身子在床上向玄宗伏跪。
玄宗听得心神一震, 转眼瞧见她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眼神一软,来搀扶她:“你还病着, 又没有外人,无需这样。”
顺着玄宗的搀扶半躺回去, 銮铃颇犹豫片刻, 终于一狠心, 试探道:“会不会有人和臣妾长得相像,那人偷了国玺,却来陷害臣妾?”
玄宗又一怔, 他盯着銮铃:“你的意思,是……”
“天下之大,两人相像并非奇事。但,若国玺到了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手中,便不是小事了。”銮铃一本正经道,若玄宗相信还有人能和杨玉环长得一模一样,而这个人又不是萧銮铃,那她便能再为自己捏造一个身份,只是,偷国玺的大罪……当下,也顾不上那许多。
“和你相似的人,便是都夏王妃。只是,她偷这国玺有何用?而且,她此时该是在江南,又如何会出现在长安?”玄宗思忖道,忽而又看向銮铃:“莫非还有人与你们长得一样?”
銮铃早已被玄宗的话惊呆。
“玉环?”玄宗被銮铃看的也是一呆。
“皇,皇上……知道……銮铃还活着的事?”銮铃只觉天光云影都在她头上徘徊,她分不清辨不明,到底孰是孰非,是真孰假了。若玄宗知道她没死,又没有责怪李墨兮,那她……
玄宗盯着銮铃,凝神片刻,不动声色反问:“你是何意?”
銮铃猛然掀被下床,不管不顾跪在玄宗脚边,俯身磕头,颤声道:“回皇上,请皇上恕罪,我不是贵妃娘娘,而是萧銮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