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开始不肯要的,后来似是看到银票上的什么,才命人收下了。可银票都长得一样,也不知那公子看到了什么。”竹凊说着,又拿出一本小小的账簿,就着喝茶的小几在上面记了一笔。
李墨兮给的那一沓钱总数有多少他未必清楚,可銮铃还是让竹凊把每笔花销记下来,她毕竟是现代女性,不喜欢占男人的便宜,更不喜欢浑水摸鱼。她动手制作了一个支出图表,每次只要添一个数字即可,十分方便清晰。
听了竹凊的话,銮铃不由拿起一张银票看,并无不同,只是她目光忽然落在银票的落款上,上面有李墨兮的印章。不是都夏王府的印章。而是李墨兮的私印。李墨兮拿他的私房钱供她挥霍?
那李珩该不是看到李墨兮印章,看到这银票是李墨兮给的,才收下的吧?銮铃心里一紧,那李珩该不是李墨兮的仇家,要抓他把柄吧?虽然她十分相信以李墨兮做人做事的风度,该不会有贪赃枉法的事,退一万步就算有也不会露出马脚,可……銮铃重重叹口气,都怪她,好端端冲个古人发什么脾气?!
万一那李珩公报私仇,这朝堂里的事又瞬息万变,万一连累了李墨兮——即便他只是她的普通朋友,本着江湖道义,她也不该连累他……这么一想,銮铃登时坐不住了。
风冽驾着马车,俊冷的眼眸却有些心不在焉,听銮铃让停车,才蓦然回过神。正好看到路旁红袖招的“花满楼”。他又把马车往前赶了几步,离那“花满楼”远了些,才稳稳停车。
本朝玄宗皇帝不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花满楼”又在长安中轴大道上,因此丝竹缤纷,红灯妖娆,招惹得整条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驻足观望。便也无人注意到銮铃这辆普通的马车。
见銮铃跳下马车直往回走,风冽沉声道:“公子要去哪里?”
銮铃脚步一顿,望着前方不远处热闹无比,恍若集市的高楼,慢慢道:“花满楼。”风冽脸色一变,抢上前把銮铃拦住:“王妃答应过王爷不做有损身份的事。”
“凭什么?”銮铃嗤笑一声,看着风冽身后那些进进出出意态淫貌的男子,轻嘲道:“为什么男人能去,我就不能去?”说罢,把风冽的手推开,抛下一句:“你大可以回去告诉你们王爷。”
竹凊悄悄看一眼呆滞的风冽,便小跑着跟上銮铃。
花满楼金碧辉煌,銮铃仰头看了看那门面,悠悠闲地摇着扇子便走过去。门外站着迎客的姑娘们一眼看到銮铃,风流俊俏,又衣饰华丽,是个有钱又有貌的主儿,登时蜂拥上来。銮铃周围一时水泄不通,而那些刚进来的客人,正要进来的客人,登时被冷落了。
竹凊和銮铃被美女冲散,吓白了脸色,正寻思怎么冲回銮铃身边,胳膊上陡然一紧,一阵温香环绕,却是一个姿容艳丽的美女柔软的缠上她的胳膊。
“哟,这位小爷,您别担心您家公子,让容容陪您一会儿,解解闷子吧?”那美女酥胸微露,粉白的刺眼,而语态娇嗔。竹凊只看了一眼,便面红耳赤地垂下脸,勉强道:“我,我没银子。”
那容容瞥一眼竹凊身上的青衣,式样随常,料子却高贵,寻常人家哪里穿得起?又见竹凊面上红窘,竟是非一般的娇嫩可爱,禁不住凑上去在竹凊颊上柔柔地亲了一口,情意绵绵地盯着竹凊,嗲声道:“没银子,容容也喜欢。”
竹凊一个冷哆嗦,忙把容容推开,才发现銮铃已被拥着进了大堂。这花满楼进门是个高阔奢华的大厅,声色酒盏,浮艳妖娆。周围楼高三层,层层雕梁画柱,彩绸缠绕。在二楼有个独立半空的小木阁,白纱轻掩,正飘出软媚的琵琶声。
銮铃乱中偷闲,看到那木阁上题着“妙音琵琶”四字。而木阁下,有一处红毯铺就的高台,几名身姿妙曼的艳妆少女正翩翩起舞。看到那高台,銮铃嘴角有了一丝笑。
第40章 第四十章
“纨绔子弟!”那群被冷落的客人里,有人不屑地冷哼一声。继而,那群客人都瞪着銮铃,愤愤不平地附和。吵嚷声瞬间大了,像是一阵大风卷过歌舞升平的大殿,原本各自找乐的男男女女都从各个角落看过来。
而銮铃被那莺莺燕燕的美女环绕着,似是动弹不得。风冽脸色沉冷,毫无怜惜地把围在銮铃身边那些姑娘们推开,护着銮铃,压低声音道:“还是回去吧。”
那些被推开的姑娘们本是怒火上涌,齐刷刷瞪向风冽的,但下一刻看到风冽英俊的面容,同时花了眼,又柔情蜜意的。銮铃却是趁着这一乱,快步上了那歌舞翩翩的高台。刚刚被那些女人挡着,所有人骂虽骂了,却没看清銮铃面容。当下銮铃往高处一站,仿佛一处白光骤降,玉面含笑,春风风人,清爽了整个大殿,偏她还一脸无所知地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问:“是谁说我纨绔了?”
这么似笑非笑地一问,銮铃清眸懒懒扫过诸人,顾盼生辉。所有人都呆怔地望着她,静寂无声。直到銮铃又问了一次,才有个书生磨磨蹭蹭被人推出来。
那书生似也没想到銮铃竟是这般人物,一时喏喏,半响,才撞着胆子大声道:“难道你不是?哼!”这书生原本面相平凡,衣衫普通,是个平常书生,可和銮铃相较之下,显得寒酸至极。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公子纨绔了?”銮铃摇着扇子,淡然望着那书生。那书生被这样一问,反而理直气壮:“你哪里不纨绔?”
“本公子身无分文,可谓贫穷。”
“呵,身无分文?”那书生鼻子里哼出一句,周围人也都赞同地点头。光光銮铃那身行头,就让人望而莫及。銮铃垂眸一笑,灿然而清淡:“这身衣裳是问人借的,我身上确实并无分文。”说完,她把扇子往台上一扔,抬手徐徐解腰带,所幸她觉得麻烦,腰间从不挂玉佩之类的昂贵物件,腰带一解,整个素白的圆领长衫便显露无疑。
“他,他要干什么?!”那书生被她莫名其妙的动作吓住,似是怕她藏了暗器一般。整个大殿也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悄然无声。
“呀!”竹凊惊呼一声,就要冲上去,却是风冽眼疾手快,把她拦住。“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风冽道,说虽说,风冽一张脸也阴沉的厉害,目不转睛地看着銮铃,身子绷得极紧,时刻准备冲上台把她救下来似的。
把腰带随手扔在一旁,銮铃抬手缓缓解着衣带,玉指纤纤,风姿清艳。她眼眸斜睨众人的神情。只是那么一眼,平淡里一丝不经意,却比所有花楼女子的媚笑更动人,说不出的魅惑风情,可明明又是那么平淡。
圆领衫缓缓落地,露出里面光泽的白绸中衫。
大殿里一阵惊呼,他竟……就这么真的脱了?!
虽然只不过是个男子,可下面围观的人中,已有人禁不住咽起了唾沫。
銮铃却面含笑容,懒懒把手臂伸开,悠悠道:“诸位大人看清了,在下身上并无钱袋,玉佩,香囊等挂饰,本人确实身无分文。这身衣裳是那位公子赏给的。”她一指众人中神色冰冷的风冽,那些人不自觉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风冽,遇到风冽沉冷的脸色,都吃了一寒噤,缩回目光重新落在銮铃身上,却也不敢多问。
“这位公子为什么说我是纨绔子弟?”銮铃微笑又看向那呆怔的书生。不等那书生答话,又抬眼看向那二楼的“妙音琵琶”,此刻,琵琶早停,不知那白纱幔帐里还有没有弹琵琶的人。
“不知刚刚是哪位姐姐在弹琵琶?”銮铃望着那“妙音琵琶”,朗声笑问。那白纱幔帐里,一个柔软的声音飘出:“奴家怜三妙。”
“多谢。”銮铃冲那白纱幔帐一点头,又看向诸人:“三妙姑娘琵琶动人,在下不才,愿作词一首,以供大家赏玩。”
那书生读书颇为自负,听竟挑衅到他的领域,猛然瞪着銮铃,像是不可置信,最后冷冷一笑:“你若做的出来,我便学鸡叫三声,此后再不以读书人自称!”
“这位哥哥发誓发的狠了些,在下定当尽力。”銮铃一笑,重又看一眼那“妙音琵琶”,才自得地慢慢吟道:
“小怜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
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
肤莹玉,鬓梳蝉。
绮窗前。素蛾今夜,故故随人,似斗婵娟。”
唐朝诗风颇盛,“词”的格调虽已基本形成,但仍不成熟,所以文人很少涉猎。当下见銮铃应时应景,信手拈来,连那些不通文墨的粗豪嫖客都瞪圆了眼。
那书生更是双眼通红,手指颤抖地指向銮铃,可不等銮铃有所表示,他周围的人都气势汹汹地看过来,其中一人喝道:“你输了。”
那书生手一抖,深垂了头,果然低低学了三声鸡叫。大厅里顿时嗤嘲阵阵,那书生一甩手,在众人的注视下,惭愧地快步离开。在他就要走出大门时,銮铃缓缓道:“这位公子不必不做读书人,只是应做好读书人的本分,刻苦读书,这样的地方还是少过来。”
那书生脸色愈红,逃也似地从花满楼消失。却是那“妙音琵琶”中的女子忽而问:“公子如何知晓奴家‘肤莹玉,鬓梳蝉’?”銮铃嘴角一扬,笑容佻脱:“闻声识人,姑娘琵琶软媚,语声娇柔,定然是个雪肤花貌、蝉髻翩跹的妙人儿。”
銮铃笑语未落,寂静的大厅二楼上突然走下一个红妆婀娜的女子。那女子年逾不惑,却风韵犹然,美艳无双,她徐徐走下来,所到之处诸人无不自动让开,她一径儿上了高台来到銮铃面前。
“小生这厢有礼了。”銮铃缓缓作揖。
那女子嘴角媚笑轻勾,美目灼灼,若脉脉含了春情的少女一般,只不做声打量銮铃,片刻,才幽幽道:“公子是来砸我花飞卿的场子么?”
这花飞卿说话时眼神微冷,带着胁迫,却仍是千娇百媚,偏又不让你觉得俗艳,只是让你心怦怦跳得厉害,像是小辫子被她抓在手里似的。銮铃暗暗攥紧了手,闹了这么半天,终于把正主儿引出来了。
“花姐姐误会了,小生只是想让花姐姐卖小生个面子。”
“哼,你想借我的场子招揽客人?”花飞卿轻轻一哼,若有深意道:“我这花满楼从不让外人做生意。”
这花飞卿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精明主儿,每日坐镇这花满楼从未出过差错,刚刚銮铃这么声势浩大的进来,又哗众取宠把她今晚的生意耽搁了,若不是她默许,銮铃怎会闹得这么顺利?
当下她这话一出,众人明白了,这从来不手软的花飞卿今儿是想吸收新成员进来了。花飞卿看上了銮铃。下面顿时有人啧啧叹息,这样一个金玉般的人儿,也要掉进这泥淖里来了。
“小生不是想做生意,小生只是想请花姐姐花一千两买小生一支歌。”銮铃浑然不为周围那些目光所动,径自说道。花飞卿嗤笑一句:“一千两买你一支歌?”
銮铃微笑不语,侧眸看过台下诸人。
有人已迫不及待站出来,却是个肥首阔耳的男人,他盯着銮铃,目光要把她穿透似的,大声道:“我出一千两,你把剩下的衣服脱光!”他的话像是点燃了一垛干柴,整个屏息凝神的大厅登时沸腾,所有人蠢蠢欲动,又有人叫出声:“一万两,你跟本公子回家!”
风冽指间扣了两枚银针,“嗖嗖”射出,这喊叫的两人惨淡的一寂,都抱着脖子瞪圆了眼说不出话。只哑声“啊啊”着指手画脚。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人的穿越文《老十四的2011》,欢迎大家多多支持!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整个声浪起伏的大厅又安静,有人跃跃欲试,却再不敢开口。这是花飞卿的地盘,花飞卿又想买下銮铃,因而所有人都以为是花飞卿暗中做了手脚。
而花飞卿目光掠过风冽,眼神轻轻一跳,她虽不认识,但她是个极玲珑的人,能用得起这样的随从,那眼前这人身份该也不一般。
花飞卿又看向銮铃。銮铃也正含笑望着她。
见花飞卿心动了,銮铃又道:“小生只要花姐姐的一千两,其他那些人对小生若有打赏,便全算作是花姐姐的,当是小生叨扰的费用,而且,小生做下担保,以后再不会到其他柳巷唱歌,如何?”
瞧见銮铃自信的眼神,花飞卿眼角又掠过台下那一众没出息的男人,终于一笑妩媚道:“公子姓甚名谁?”
“在下……李清歌。”
花飞卿也没有真的追究銮铃的名字,在这烟花之地,一切名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迷惑男人招财的本事。她又笑问:“不知清歌公子要何种乐器?”
“琵琶即可。”銮铃含笑道。花飞卿一面命人去取琵琶,一面走下高台,銮铃和她擦过时,轻然道:“花姐姐今日可是做了笔大赚的买卖。”花飞卿不置可否,她从不做亏本买卖。
琵琶在手,銮铃也不计较,盘膝在那红毯高台上坐下,瞟一眼台下那如狼似虎,却又都不敢爆发的诸人,径自微笑,低头上弦。
“蝴蝶恋花美,花却随春去春回,
与君双双飞,你却只能留一夜,
人情似流水,流到我心却是泪,
爱一回,痛一回,离别能叫肠寸结,
蝴蝶为花醉,花却随风魂散飞,
我心慢慢给,你却将爱当宿醉,
良人唤不回,回到我梦都成灰,
盼一些,恨一些,却始终不懂后悔,
蝶儿蝶儿满天飞,哦噢,花儿不谢,情不会飘雪。”
台下原本人还有些骚动,可銮铃一张口,登时安静下来。銮铃面上含笑,神情却仿佛随着那歌声飘远了。
蝴蝶为花醉,花却随春去春回。
良人唤不回,回到我梦都成灰。
一段间歇,銮铃手指拨弦,眼神漫漫掠过诸人,笑容登时苦涩了,这些魅惑人的手段,原本是她得知李暖有了外遇之后,特意去向那些“小姐”们学的。可她终究放不下面子去勾引李暖,她不想让他们的婚姻变得这样真实的虚假,她不想她看起来这么卑微。虽然她后来终于明白,爱一个人会让她失去自己,而失去自己本就卑微的事。
今晚,她终于做了回李清歌,却仍是要拿这媚人之术去取悦人,这是宿命吗?她逃不掉的,宿命。那时心底的绝望,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