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孟成澜处理得太成功,一招断掉孟殷所有退路,导致乔奈接到消息时有种不真实感。
孟成澜给她电话说希望她能来送别。因为孟殷同意出国接受心理治疗的条件便是要求见她一面。
反正是假日,乔奈有空打车去一趟机场。
有段时间不见,坐在候车厅里的孟殷整个人清瘦许多,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不健康的灰白色,身上白色的衣服有些空荡,想来身上没有多少肉的缘故。
身边孟老爷子和孟成澜都在,普通衣着打扮的四五个保镖们围站着目带戒备,排场颇为引人注目,中心的孟老爷子和孟成澜在低声交谈,见到她,停下说话。
孟老爷子替孟殷道歉,没有丝毫长辈的架子,并且承诺:“日后若孟殷再对你造成威胁,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报警,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乔奈站着瞟了一眼孟殷,对方垂着头,了无生气。
孟成澜用脚踢孟殷的鞋子,“人来了,有什么话你直接说。”
他这才慢吞吞地抬起视线,少年昔日的神采和灵气仿佛消失殆尽,只有一个有气无力的脆弱躯壳,虽然仍旧好看,但更加冷冰冰,不存在半点人味。
在孟老爷子和孟成澜类似乞求和期盼的注视下,乔奈勉强收起冷淡,“身体好些了吗?”
孟殷双目聚集,看清她的人,嘴唇动了动。
乔奈:“你说什么?”
她没有听清。
孟殷冲她招手,示意她靠近。乔奈看大家都在场,料孟殷干不出出格的事,她凑上前躬身,耳朵靠近孟殷的嘴边。
“你终于肯来看我。”他说一句话,大口喘息。
乔奈不知孟殷生的什么病,怎么一下子虚弱这么多。她并不了解孟殷这段日子厌食。
“你讨厌我吗?”孟殷问。
旁人在场,乔奈礼貌而疏远地道:“别想太多,好好出国治疗,我相信你不是有意要伤害人。”
场面话说得相当官方。
孟殷笑:“怎么办,你讨厌的我都想讨厌。”
她目光不小心间看到孟殷裸•露衣服外面的疤痕,新伤旧伤紫红一片,孟殷皮肤原本白得无暇,这下产生的对比无疑可怖。
乔奈没有问这些伤从哪来,按照孟殷在孟家的地位无人敢真正动他,多半是自残,至于自残的理由,她懒得想知道。
她不介意火上浇油,趁着孟家人没有注意的间隙,小声贴在孟殷脖子旁说:“既然这样,我永远不想见你,你能不能做到?”
察觉出孟殷的身体僵硬,乔奈站直俯视。
孟殷盯着她的眼睛,他整个人像不断褪色的油画,渐渐灰败,从头到脚都是颓丧的气息,仅仅的瞬间,他露出笑,更像是在哭:“我会回来的。”
他说:“我会回来。”
乔奈难以掩饰眼底的反感,能对她干出催眠的事,不值得被原谅。
登机时间要到,孟成澜不知两位告别的如何,他对孟殷说:“可以了吗?”
孟殷低下头,没有开口。
孟成澜习惯这阵子孟殷的自我封闭状态,联系的国外心理医生通过视频讲诉,对方孟殷的症状是典型的自我厌弃过程。
乔奈没有目送他们登机,完成孟成澜的拜托她便打算回学校,孟殷蓦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裙摆,一双微狭长的凤眼带有湿气,湿漉漉地像蒙着雾,所有复杂的情绪沉浮却看不真切。
但她毫不犹豫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即便对方因握得用力指节发白。
乔奈和孟成澜打完招呼,没有多看孟殷一眼转身走得轻松干脆。直到期末考试孟殷再没有返校,放暑假梁贞开车来接说起孟殷,对方应该是从孟成澜打听到了一些事,他开着车,说孟殷在国外会待上两个月。
坐副驾驶位置的乔奈佯装翻阅一本广告杂志掩饰脸上的异样:“高二回来?”
“不会,”梁贞说,“孟家有意让他换个环境,回国后短时间内不会待家里,学校那边应该是另有安排。”
乔奈松口气,接着听梁贞道:“你要是想他,可以和他视频。”
谢谢,不需要。乔奈心里说,嘴上回:“好的,我会的。”
看来孟成澜不是完全都告诉给梁贞。
她回到梁家,半年里没和梁父梁母相处,彼此都显生分,从前乔奈想尽办法希望和他们拉近关系,如今随意许多。她没事看她的书,睡她的觉,在梁家多数像个隐形人。
北城夏天酷暑难耐,梁贞计划带全家人去海边度假,他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坐客厅计划路线,恰巧乔奈下楼去厨房冰箱拿冰好的杨梅,梁贞叫住她,问起她的打算。
“我没意见。”乔奈说,“去哪无所谓。”
于是七月人到海边,游玩的项目里包括豪华游轮体验,乔奈没有见过海,第一次见到海发现没有书里说的那么神奇,什么一股豪迈劲涌心头纯属扯淡。
反而海边昼夜温差大,白天阳光照得皮肤发痒,晚上冷得必须穿外套,加上她晕船,基本待房间里不出门,三天两夜基本睡过去。
用餐时梁贞看她一脸憔悴,自责:“要是知道你晕船,我们直接待海边。”
梁父说:“海边酒店不划算,你孟伯父在这附近的海边倒有套别墅,来之前说一声就好了。”
梁母从洗手间回来听见,不以为意地笑:“据说要转给孟殷,不知道孟殷这小子想什么办法偷偷给卖掉了。”
“卖了?”梁父吃惊。
梁母:“是啊,卖的钱也不知去哪,打死都问不出去。”
“败家子。”梁父笑骂,毕竟是别人家事。
乔奈隐隐约约意识到钱花到哪去,她胸口有点不舒服,端起桌上的水喝,哪想是白酒,呛得满脸通红。
“没事没事,”梁母给她顺后背,“白葡萄酒养颜。”
她越来越满意乔奈的姿容,出水芙蓉,清丽中带媚,媚而不妖,杏眼明亮,樱唇一点,长相复古又高级。
乔奈扒开她的胳膊,“我困了,先回去睡。”
趴在床上打开手机日期,距离开学还剩下四十一天,真是难熬啊,她心想。
到了孟殷回国的日子,孟家没有半点动静。梁贞给她说过,孟殷暂时不会回来自己家,由于这个暂时没有具体时限,跟颗□□搞不好什么时候爆发。
开学,过去一周,孟殷没有返校。
对此班上沸腾,不少女孩子跑到乔奈身边打听孟殷的消息:
“你们是邻居,有听他家长说什么原因吗?”
“是不是生病还没好?什么病,很严重吗?”
班级群里不停讨论这个事,白晨晨反应最夸张,把自己群名改成“孤独求败”。
乔奈:“……”
陆米涵叹气:“我们班期末考试平均分被拉低零点三。”
乔奈:“……”
这个时候她表示出开心会不会被群殴?
高二新学期第一次月考结束,孟殷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花名册,大家终于意识到孟殷不仅仅是停课这么简单。
“转学了。”乔奈对第N个过来打听的人说,“不知道去哪所学校。”
由于孟殷不告而别,有不少人觉得遗憾,让乔奈转交一本同学录——都是大家轮流留言编写,有各自的祝福。
乔奈再次佩服孟殷的人气,轮到她在册子上留言,她想了想,留了一句:“希望你做个好人。”
这句话没被陆米涵乐得背过去,“你确定不是在骂人?”
乔奈弯唇一笑,确实像骂人。但她乐意。
她放假抽空拜访孟家,将同学录给孟老爷子代为转交,孟家装修不变,依旧古朴的中国风,孟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用着紫砂杯泡茶,见她来,招呼她坐。
“不了,”乔奈说,“我约了同学。”
她对孟家不敢待久,总怕楼上有动静。
孟老爷子不强留,起身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最终道:“乔奈,你有空的话,可以给孟殷打个电话吗?”
乔奈最见不得老人语带哀求,她会想起她奶奶,可这次她硬着心肠,敷衍着:“好,有空我会的。”
活了大半辈子的孟老爷子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他无法要求得多,叹着,“那孩子太固执。”
哪能说放下便放下。
乔奈无话可说。
转眼匆匆,再次听到孟殷的消息是年底,孟成澜回国过来梁家叙旧。
客厅里梁贞问起孟殷的近况。外面雨雪霏霏,室内有空调,孟成澜脱掉厚重的外套,道:“在学校,没放假。”
“什么学校放假这么晚?”梁贞比较惊讶。
“全封闭式管理,类似军校管理模式,不到大年三十不会送回来。”孟成澜说,“他这人一般的学校治不了,只有送这种地方练练。”
乔奈为他们的茶盏里添烧好的热水,没有出声。
果然新年初始,孟殷真的回来了。
少年的身高继续拔高,头发剪得极短,一张雄雌难辨的脸逐向硬型的轮廓,逐渐在褪去少年的青涩,他穿的一身雪白的羽绒服,帽檐大,显得脸更小。他和孟成澜一起拜年,比过去更沉默寡言,吉祥祝福的话全是孟成澜在说。
梁父梁母欢迎两位进来坐,屋子暖,身上的寒气化成水雾,孟殷的衣服沾染潮气。他看见乔奈仿佛像不认识对方,一眼望过去,所有人或者物在他眼里都是冰凉凉的。
相反乔奈见到他,先是恍惚,一时没适应孟殷的变化,等回过神,孟殷已经走了。
单纯喝一口茶即走,丝毫不多停留一刻。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相见竟是新年这年唯一一次见面,再后面乔奈上到高三,学业繁重,黑板上每天贴着学习倒计时。
梁贞在她面前提孟殷的次数渐渐变少,和她多讨论学校志愿,他想乔奈可以出国留学,费用他愿意全部承担。
乔奈没有答应,梁贞妥协一步:“要不选北城?全国知名大学都在北城。”
结果最后乔奈背着梁贞心里默选了离北城最远的南方一线城市。又是一年新年,乔奈迎来十八岁生日。
这一年隔壁孟家回老家过年,她也忘记孟殷的存在。
和以往生日不同,乔奈提取陆米涵的建议,和同学们一起过。
她和班上的同学走得近的少,消息发班级群里,同学大多在北城,过年待在家走亲访友听家长唠叨腻得慌,一半人表示愿意来。
生日当天乔奈定的KTV包间,没想到来的人比预料中要多,她虽作东,但更像提供一个场所给同学们自己互动。
她不爱喝酒,不爱玩真心话大冒险,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一个乖乖女形象,倒没人强迫。
一个多小时过去,包厢里气氛正浓,玩得大嗨,乔奈始终坐一旁玩手机。
最活跃的白晨晨凑过来:“看的什么?”
“英语模拟卷。”
白晨晨一副见鬼的表情:“要不要这么拼!”
他给乔奈满上一杯啤酒,“寿星,好歹喝点嘛。”
有一就有二,乔奈坚定拒绝,白晨晨痛心:“两年同学,你这样对我!”
受不住他的假哭,乔奈仰头喝下去半杯,果不其然旁边一群人不干了:
“哇,你喝他的不喝我敬的酒,偏心!”
“这样差别待遇,有一腿有一腿!”
乔奈:“……”
她只能狠狠瞪白晨晨,包间光线迷离,她一眼眼波流转,哪有半分威严,白晨晨嬉皮笑脸,压根不怕。
乔奈一一喝完大家的敬酒,看她酒量普通,大家没有继续为难,她脸颊滚烫,酒力上来脚底是飘的。
怪只怪自己傻,干嘛都真喝,乔奈苦笑,推开包间门去洗手间,然后跌跌撞撞扶着回来,这家KTV装饰风格眼花缭乱,她犯错走到隔壁包间,推门一片黑暗,没有开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扶额,“我走错了。”
一想到灯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可门又是开的,这层VIP包间没有客人一般会紧锁。
酒劲发作,她站得不稳,摇摇晃晃跌坐到脚步的沙发上,“我歇一歇好不好。”
她对着黑暗处说。
没有人回答。
她忍不住趴着休息会。
再醒来,有人敲门喊她名字,她迷迷糊糊地坐起。
那人连说:“总算找到你,乔奈,再找不到你大家要报警了。“
这当然是胡说,乔奈头脑清醒一点,看清是自己班上的男同学,她酒后声音发哑,“我马上回去。”
低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身上盖了一件外套,她举起来,问:“你的?”
“不是啊。”男生说,“我衣服在我身上。”
这是件黑色呢子外套,手感柔软,用料高档,乔奈想不起来今天有哪个男生穿的这衣服,想着带回去再问问。
她身上酒味重,出门被走廊的冷风吹散,手里外套的味道清晰起来,相当熟悉。顿时乔奈双腿僵直,扭头转身冲到刚才的包厢,急速按开墙上的灯,然而空无一人。
男生追过来问:“咋啦咋啦?”
见到茶几上用布条包住的4K画框,玫瑰花瓣散落,旁边留有纸条备注:生日快乐。
赠送名:MY。
“这么神秘的吗?”男生笑,要帮她拆开。
“扔掉”
男生愕然,回头看见乔奈的脸色,班里人不少男生暗恋乔奈的原因是冲着她的性格,低调温柔,从不生气。
可世上哪有完美的人,现在他亲眼见到乔奈冰冷不近人情的一面:
“把它扔掉,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第64章 焦蓝
乔奈看见男生愣住没有动,夺过画, 二话不说走到门外走廊尽头扔进垃圾桶。回来脸色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