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惊谋——夏挽歌
时间:2018-07-12 09:15:32

  “嫂子,你这话从何说起?”姜方氏气呼呼的回道, 进门三年无所出是事实,可是她也从未让她儿子那些妾室生下长子,断荤吃素又求神拜佛的好不容易怀上了,又是一切应有尽有的伺候着,到头来反倒落了一个害命的指责。
  “你让绣姐儿说说我往日里如何待她,你再看看我们这一房可有过一个孩子,她生病府里进了多少大夫,谁就料想到一个孩子给诊出来,这事搁你身上你信吗?”姜方氏说罢拿着绢帕抹了眼泪别过脸,不再看着那妇人。
  “京城那么大,我就不信一个大夫都诊不出来,这病非要拖到现在,你看看绣姐儿这模样……”
  “母亲,别说了,姑母不是这样的人。”方锦娴说着上前扯了她的手,将她要说的话掐在喉里,关心则乱,两人一定是太急了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没遮拦的相互指责。
  盛昌忠对两妇人之间的争吵只是微微皱了眉头,随即又对陈满芝道:“那你可还要再诊?”
  那三个大夫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边,只等陈满芝再多说一些,毕竟她说的话内行一听就能懂,可见这小丫头倒真有一分见解。
  陈满芝抿着唇随即点头,在那一世,诊所也遇到过两个这样的病例,不过病家皆是四十年纪的妇女,而且这样的病例,她都直接叫人去西医院做清宫治疗,中医用药下胎她倒是头一回试试,故而她需要再看看。
  她走到床头,方绵绣睁着眼转过脸对她笑了笑,“夫人,你身子可还有其他症状?比如感到胸胁胀满或是其他?”
  方锦绣错愕而后点了点头,指着自己胸胁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儿觉得非常不舒服,昨日你问的平日葵水如何,我自己倒不记得,昨天那丫鬟也跟我提了一番,往前里有时多,有时少,月事好没那么规律。”她说着顿了一会再道:“最近心情很差,我的丫鬟这些日子倒是受了不少罪。”
  她的声音微弱嘶哑,听着倒也还有些精神。
  “肝主怒,肝怒则喜欢发脾气,夫人日后要多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情,过怒和郁闷都会演变成疾病。”
  方锦娴站在她身后,死死盯着她的后脑,听着她振振有词的解说一番,她惊呆了,难道京城的贵女都跟她一样如此有能耐吗?这一番说词竟然连盛大夫也没有打断她,看来自己还真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早上你看过的秽物可还有?”方锦娴正发愣着,回神时只见陈满芝正看着她问话,她缓了一会点了点头,“应……应该还在,我们去外面看看。”
  说着二人便联袂走了内室,留下一干众人在屋内大眼瞪小眼。
  “这小丫头,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出去了?也太没礼数了,这里哪个人不是她的长辈。”那二个年轻的大夫心想,他们认为陈满芝刚才那番说词定是有高人指点,说不定那小丫头和盛昌忠自导自演编的一出戏罢了,为的就是名利,这个名利不是为盛昌忠,而是为那个小丫头而获,瞧她穿的那样寒酸,估计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盛昌忠啧啧的吧唧了两下嘴,朝那三人笑道:“你们在这看了几日了,难道没看出来有这脉像有异吗?枉你们为医者这么多年,如此差异的脉像既然看不出来,还不如改行算了,省得丢人。”
  那三人面面相觑,技不如人,自然闭嘴不言,陈满芝从外头进来,正巧听了这话,迈步走到着那年纪较大的大夫问道:“前辈贵姓。”
  那大夫怔了一下:“鄙人姓冯,不敢污娘子的耳。”
  陈满芝笑着给他见了礼,冯大夫吓了一跳,往后轻移了两步,“娘子为何行如此大礼。”
  冯意是个医者没错,可惜他住在古顺坊一带,那一带病家多是付不起药费的穷人又或是勾栏院的妓人,像姜府这种官宦权贵的宅邸他还是第一次登门,在这里能受如此大礼,他着实被吓了一跳。
  “昨日我瞧见前辈诊脉后面色有异,却不敢言,是为何?”陈满芝想记昨日冯大夫的犹豫,他可能看出来这脉像不是喜脉,只是碍于姜方氏的话才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冯大夫心底一惊,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如此细心,昨日自己只是略微思疑,她就记住了,他目光微转,视线扫过姜方氏的脸,只见她面色赤红,眼神犀利,最终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昨日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并未做多想,今日听了娘子一席话,茅塞顿开,实在受益匪浅。”
  陈满芝也料想到他会有顾忌,她颔首转身回到床边,朝盛昌忠行礼道:“老前辈,现在我已经诊断完毕,确诊此病乃是气血淤滞之症而非怀胎。”她跟着方锦娴出去看了秽物,秽物中血泡状如葡萄,累累成串,细蒂相连,果然中了她之前的猜想。
  盛昌忠点了点头,微微挪了身子靠近她,心头思虑一番而后道:“那这病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引起,又该如何医治?”
  陈满芝微怔,她没找到盛昌忠会这样问,她看着众人犹豫了一会才道:“夫人的病,多则是因抑郁而引起的气滞,血随气结,淤血聚于宫胞之中,故而腹大异常,淤血伤胎则胎坏,淤伤胞脉则流血,故而孕后无胎动且流血不止,也就是我们医书上记载的鬼胎。”
  她的声音轻柔,语气淡淡,却似惊雷一般在屋内砸开来,众人或是了然,或是惊愕,又或是不解。
  了然者是那三个大夫,他们皆是同行所以一点就明,且鬼胎各类医书上都有记载,他们只记得有这种案例却不深入了解。
  而惊愕的便是姜方氏,她顾名思义,觉得这是方锦绣与恶鬼媾交才怀上的孩子,这是妇德败坏的劣迹,顿时看着自己这个侄女也都带了几分异样。
  而不解的便是方家的人,因为早前有孕不是没有请过大夫,可得到的答案一直都是有孕,而现在突然有人用事实告诉她们,以前的诊断都是错误的,这实在令人不解。
  陈满芝不理众人的神色,继续道:“鬼胎,《诸病源候论》卷四十二中记为病瘕一类病症,根据病家不同病症及脉像可分为四种,像夫人现在的病症是气滞血瘀之症,理应需理气活血,袪瘀下胎,故而用荡鬼汤。”
  “那为什么,之前把脉的大夫一直确诊是有孕?”方母在疑惑之后终于开了口,她的这个女婿自己并不满意,可是女儿喜欢,当母亲的总是想给女儿最好的,所以她跟姜家结亲了,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成了现在这样子,最过分的是,自己竟然是这两天才知道这事。
  那三个大夫低垂着老脸,不动声色盯着地面,他们的脸可在今天全都丢光了,问诊这些年竟不如一个女娃娃。 
  陈满芝对古代的医者充满了敬畏,他们单凭“望、闻、问、切”来辩证施治,当中不缺乏德高望重者,更不缺乏创新者,故而到了她那一世,医技历经几千年的沉淀,对病症的诊断也更加完善,所以她很容易就想到了病症的多样化,但这并不是代表这里的大夫都是庸医。
  古代医者行医,颇有诸多顾虑,尤其男女大防,使得四诊法没有充分的被使用,故而直接影响到医者的诊断,所以他们一时大意诊不出来也无可厚非。
  “此番误诊,双方皆有原因。”陈满芝眼眸微转看着众人,“夫人因为孕后情志不遂发病而导致胎损,再加上她成亲后久未有孕,而突然有孕经及孕后的病症,导致大夫以及大家先入为主的现像,想来那些大夫应该是没来得及往这方面去想。”
  她说罢看了姜方氏一眼。
  
 
    
第50章 解析
  
  陈满芝有心替那些大夫遮掩, 盛昌忠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娘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那可怎么办?这以后可还能怀上?”姜方氏看着她的视线,抚了胸口紧张问道, 倘若是以后怀不上, 那她们姜家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的话一落,方母就怒了, 她指着姜方氏狠狠的喊话,“方其如, 你不要太过分, 绣姐儿为何情志不遂素多抑郁你自个心里没底吗?瞧瞧姜权焕这些年做的那些龌龊的事, 你现在不担心她反倒还说这种话,你……简直可恶。”她气鼓鼓的颤着身子,抖得不成样。
  方锦娴忙拉着她的手, 安慰了一道,瞧着自己的姐姐躺在床上,闭着眼无力的样子,她突然就觉得这亲倒不如不结了好。
  “嫂子,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绣姐儿进门后我这个婆婆自认为对她仁至仪尽了,焕哥儿是贪玩了些, 可是总不能让我这个婆婆将他栓住吧,夫妻之事自由夫妻说了算,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你们这病到底还治不治了?”盛昌忠怒斥,他一直冷目的看着, 这两个波妇,简直不可理喻,难道吵架比治病还重要?
  “当然治。”二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她们怒目对视,而后立刻撇过脸不理对方。
  “姜夫人。”陈满芝朝她见礼,“去病如抽丝,您且宽心这病四娘一定会治好,只是四娘希望以后您要多信任医者,而不是用您的身份给他们施压,以免耽搁了病情。”
  一切的诊病都应建立在病家信任医者的基础上,病家不信任医者,该如何医治?
  姜方氏默不作声,她垂了眼睑将眼底的怒火敛在黑睫之下,这个小丫头,把问题全部指向自己,分明是报复自己之前对她的态度,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以后嫁过去伯府,只怕伯府要吃闷亏了。
  “得了,你们拿着药方去抓药煎药,快去快回。”盛昌忠将手中的方子递了过去,姜方氏接过便吩咐了丫鬟。
  盛昌忠欣赏的看着陈满芝,对她开的药方颇为满意,故而他没有重新开药方,荡鬼汤这个名字他倒是第一次听说,如若是他开的方子,欲先用破血坠胎之药下胎,而后再以补汤养之。
  然而她开的这方子,用雷丸以祛秽,以大黄之扫除,且佐以厚朴、红花、桃仁等味,若单用雷丸、大黄以迅下之,必有气脱血崩的隐患,方子妙在用参归以补气血,抚正和祛邪兼顾,这方子果真是她自己开的?
  而后,因药还未到,众人一起出了内室坐在正厅里等候,盛昌忠抚着他的胡子看着陈满芝,他不记得哪个陈家有个懂医的小娘子,“娘子府上是何处?”
  陈满芝颔首,笑道:“老前辈,小女姓陈,行四,是北林坊的陈府。”
  盛昌忠颔首不再说话,室内的气氛暂时安静下来。
  那两个年轻的大夫,虽然心底有些不服,可是陈满芝方才对这病的见解也足以证明这她在这病上比他们有经验,而冯意本来就觉得这胎有异样,故而三人在看到盛昌忠沉默后,便上前跟陈满芝请教了一些不明之处。
  在陈满芝那一世,鬼胎俗称葡萄胎,这种病的确切病因尚不明了,一般认为与营养障碍、感染、遗传和免疫机能障碍等因素有关。
  她解释道:“这种病的病因很多,不确定的因素也很多,就夫人的病来说,主要是跟她自身情况以及她身处的环境影响造成……”
  而后就有丫鬟端着药过来,陈满芝阻止了那要一起进去的大夫,毕竟这一剂药下去就跟生孩子一样,姜方氏照着陈满芝的要求铺了厚厚的垫褥,又备以热水其他等,方母没有犹豫的端了药伺候方锦绣喝下,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女儿的命更重要。
  待药效起时,方锦绣便抱着肚子□□,额头冒了豆大的汗珠,她咬着牙痛叫了一声,她现在这样便是要泻秽物前兆。
  约摸一刻钟后,如潮的秽物泻了下来,浓浓的臭血腥味在内室散开,垫褥换了又换,陈满芝指着丫鬟手里换下来的垫褥给其他人看,上面如葡萄串的秽物触目惊心。
  姜方氏忍着恶意别过头,她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恶心过。
  待方锦绣不再□□,陈满芝看着将近半小桶的秽物,又看着她瘪下去的肚子道:“再服一剂,这病就差不多治完,一会我另外开个方子给您补身子,以后多注意休息,可不要多想了。”
  方锦绣抚着胸口舒了气,微微颔首道了谢,她现在觉得肚子没那么胀痛,胸胁也不再胀满,但是她的心底像是被人剜了一块似的生痛,如果说早前还抱着一丝希望,可是现在她的希望在看到一滩血水后彻底被碾碎了。
  “这……还要一剂?那我女儿的身子……”方母被那血水吓得现在才回了神,如果再来一剂再留这么多血,人怕是受不住的吧。
  “是,再服一剂便可。”陈满芝收了正在给方锦绣把脉的手,“夫人的身子无事,她这样需要服两剂。”
  方母点头如捣蒜,只要陈满芝说没事那她便放心。
  姜方氏疑惑的看着陈满芝,她的声音轻缓,动作自如,像是早就做惯这些事情,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会懂这些事情,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她早前怎么没听沈氏说过?
  待方锦绣好了以后,定要上门去问问才行,她心念道。
  下午的日光愈大,屋内的视线愈亮,她的脸明明逆着光,却有一种明晃的光晕,她的神态自若,却让人不自觉的心服。
  姜方氏回了神,她觉得眼下自己的疑惑只有沈氏能解答了。
  方锦绣泻了秽物便睡了过去,待她再次醒来时,在外候着的那三个大夫,已经被姜方氏打发了回去,自然的盛昌忠也已经离开,丫鬟又端了药过来,方锦绣又服了一剂,又泻了秽物,陈满芝待了一阵见没什么异样,就写了补血的四物汤递给方母。
  方母颤巍巍的接过方子,连连道了谢,姜方氏犹豫一番,就道:“那现在算是好了吗?这以后还能不能生了?什么时候……”
  “方其如。”姜方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方母狠狠的打断,“我女儿都这样了,你还问能不能生,你就这么着急?”
  “嫂子,我总得问清楚啊。”姜方氏应道,虽然她是从方家出来的,可是现在她毕竟是姜家的人,这能不能生可关系到姜家的子嗣,她当然着急了。
  “那你非要现在就问?”方母脸都青了,她当初就不该结这门亲。
  “两位夫人。”陈满芝蹙着眉:“如果要吵架,麻烦去外头吵,病人现在需要休息,再者少夫人刚小产,你们这样也不怕寒了她的心?”
  她转目看着姜方氏,“姜夫人,少夫人以后肯定是能生的,只是四娘之前曾说过,去病如抽丝,身子再好的人大病一场后,也是需要时间来调养的,您身为人母想必更应该体谅她才对。”
  姜方氏闻言心里冷哼一声,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有功竟敢教训起自己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了这等贱技,简直有辱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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