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听书的多是夙京城里有些身份的人,一间间隔着,若不是相熟的人可以出声,谁能知道隔壁是何人,也正因此,二楼也很少有闲言碎语,不如一楼打听消息来得方便。
只是有墨芜、久安几人守着,又怎会让她到那人多的地方去。偏头听了一会子,慕听筠默默叹息,起身准备离开。
也是在此时二楼不知哪间忽然闹了起来,听着是女子的哀泣,慕听筠皱了皱眉,正欲离开,反听到了夫子的名字。
“……而后奴家才知,公仪大公子抛弃了奴家和孩子,无奈之下只能寻上夙京城来。”
“啧啧,小爷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可有证据?”说话的人听着就很混不吝,有人在旁边劝了几句,反被斥责。
那女子声音越发楚楚可怜,“他向来细心谨慎,他夫人又是惯爱拈酸吃醋的,又怎会在我那儿落什么证据。”
慕听筠听得都快笑出声了,夫子也就在郓城的那段日子离她远了些,可她不没过几日就出现在郓城的事儿,应当是人人皆知了,她那时还特特去了宴会呢。
这种错漏百出的谎言故事,慕听筠不屑理会,只是那女子似乎是编上瘾了,说的声泪俱下,能让闻者动容。
她原本就烦躁,听着自家夫子与旁的女子爱而不能相守的故事几乎要被气笑了,她循声找到那间房,让久安一脚踹开。
地上跪着的女子惊叫一声,圆桌旁坐着的几人也吓了一跳,离女子最近的紫衣男人怒道:“何人敢踹本公子的门?!哟,这么娇滴滴的小妇人,怎不将帷帽摘下来让小爷瞧瞧。”
慕听筠虽然有孕五月余,但裹在厚软的斗篷里,不仅看不出更显得身材娇小,帷帽垂下来的白纱为她的面容添了几分隐约美感,黄绍宇在风月地走惯了,看了一眼就断定这是个美人。
“呵,这位姑娘的故事当真是吸引人,不过姑娘的故事听了一遍只有一处是对的。”慕听筠并未理他,倚靠着门框与跪坐在底下的女子说话。
那女子有些害怕,强撑着问:“什么?”
“宰相夫人确实是个爱拈酸吃醋又蛮不讲理的,这一点你倒是没说错,”慕听筠慢吞吞走到她三步远外,冷笑着说,“你说你是公仪宰相的外室,那正好,与我回府吧。”
“怎么?小娘子与公仪宰相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拿这个外室威胁公仪宰相?”黄绍宇压根不在意慕听筠的态度,在他看来,美人嘛,总是有些脾性的。
慕听筠秀美拧起,嫌他聒噪,“我与公仪宰相哪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相反我们之间清楚的很,毕竟他是我的夫君。”
立时,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就连那女子的啜泣都消失了,黄绍宇只是个四品官员的儿子还未出仕,本是将信将疑,但看慕听筠身后面无表情的两个护卫,心里已然相信了,顿时腿软的吓跪在地。
他抖的跟筛子似的,不敢想象自己方才竟然调戏了福宜郡主,宰相大人的夫人,话都说不出来了。
慕听筠不管房里吓到的人,只顾看着那女子,“走吧,既然你这么想见我家夫君,那就随我回府吧。”
女子连连摇头,小声说句:“夫人恕罪,奴家只是出来糊口饭吃。”说完动作出奇麻利的爬起来,撞开墨芜跑出去。
“嘶……”墨芜被撞的偏了身子,肩膀生疼,暗自庆幸这女子还没不长眼往姑娘身上撞,忽然,她眸光一顿,注意到墙角出现一块原先没有的玉佩。
慕听筠表明身份的声音不大不小,又上来了几个护卫,不管是听到的还是没听清的哪还有人敢在他们附近听墙角。墨芜慢慢挪过去,将那枚玉佩收进袖子里。
人跑了,慕听筠也没让人追,让久安记住这些人后,扶着墨芜的手慢步下楼,掌柜的已经得了消息,在楼梯处点头哈腰的道歉,慕听筠安抚一句便上了马车。
经此一事,慕听筠也没了回娘家的心思,只想好好睡一觉,她揉了揉额角,让久安返程回宰相府。
襄南郡王府,宁蕴懒懒的靠在美人榻上,手边是一碟奶酥,她一手翻着书册,不时捏一块奶酥。
霍伯曦进门就瞧见她这副模样,微不可查的皱眉,这一个多月他来过四次,次次都见她惫懒如斯,全然没有刚嫁进府时的谨慎勤快。
“可是有不舒坦?”
讶异的看他一眼,宁蕴在侍女的服侍下起身,“并无,只是冬日的屋子里暖和得让人犯困,王爷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可要在这儿用膳?”
“只是来问你一件事。”霍伯曦面色淡淡,让人都退下。
宁蕴已猜到他想问什么,很干脆的颔首承认,“是妾身安排人去做的。”
“你想做什么?”霍伯曦蹙眉,他从不认为这个上赶着做他郡王妃的人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王爷以为呢?”宁蕴倒了杯热茶,热气氤氲得脸上染上几许绯色。
霍伯曦眯眼打量她,总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了,但他无意探究,径直问道:“你想提醒她,襄南郡王府有异,或是本王有异?”
“宰相夫人是极聪明的人,应当已经知晓了。”
霍伯曦默了几息,倏地问:“你知道本王在她身边安插了人?也知道了本王的计划?”
“王爷说什么,妾身不明白。”宁蕴避开他的眼神,又啜了口热茶。
霍伯曦静静地看着她,声线浅淡,“不管你想做什么,莫要伤害慕听筠,否则你那弟弟,本王可不敢保证他能平安长大。”
竟然用成儿威胁她,宁蕴捏着茶盏的手一用劲,咬牙婉笑,“妾身定不会坏了王爷的大事,毕竟夫妻一体,妾身此生的尊荣都与王爷您挂钩呢。”
“你明白就好。”
霍伯曦负手走出宁蕴的海棠阁,转而走向一条小路,迎面走来他身边的近卫,躬身禀报道:“已经抓住了,王爷要如何处置?”
“杀了吧…….不,等等,”霍伯曦忽而止了话,眼神放柔,改言道,“算了,将她们送走吧,她有了孩子,还是少杀生为好。”
分明是柔情四溢的话,近卫却生生听得满身冷汗,上个月主子就以不宜杀生为由将那批未能完成任务的人拔了舌头,砍了四肢折磨着,怕人撑不过去死了就一直用上好的药吊着命,这样其实是更让人生不如死。
主子的这句送走,自然也不会是简单的送那对母女离开。
公仪疏岚下了朝后在官署处理政务,接到久泽传过来的消息后,推了面前的公文,沉声问:“夫人回府后就睡了?”
“是,但久安说夫人脸色似乎有些不好。”久泽了解夫人在公子心里的地位,不敢隐瞒,如实禀报。
公仪疏岚沉了眸子,交代丞辅几句话后,匆匆带着久泽回府。
他靠近正房是还特地放轻了脚步,哪知却听到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他下颌一紧,几步推开房门冲进去,入眼的一幕让他既无奈又好笑。
他的小姑娘哪里是睡下了,眼下正一边泪眼花花的哽咽,一边还不忘将糕点掰碎往嘴里塞,见到他也不理会,专心致志的边哭边吃。
第88章 认清
“兜儿。”公仪疏岚慢步走到她旁边, 捏了捏她的鼻尖, 取过帕子将她小脸上的泪渍擦拭掉。
慕听筠已经不哭了, 只是止不住的抽噎,她就着公仪疏岚的手喝完一杯蜜茶, 摸了摸肚子。
“怎么哭得这般可怜?真被气着了?”按理说应当不会,但她在孕期,大夫说她会情绪不稳,生气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罢。
“没有, ”慕听筠凑过去啃了口他的下巴,“我是饿了。”
公仪疏岚啼笑皆非,“我的兜儿竟是被饿哭了?莫不是这些丫鬟没照料好你?”说到最后, 他眸底泛起冷意。
“没有,我也不知是怎的, 饿得难受没忍住就哭了。”其实她先前是有些气恼的, 然她近来饿得十分容易, 在路上就饿得难受又吃不下马车上的点心, 一回府刚吃上眼泪就下来了。
虽然她瞧着确没事,公仪疏岚还是让大夫过来瞧了瞧, 又问了许多忌口的,这才放大夫去了。
还有些公文政事要处理, 公仪疏岚哄着她睡下后, 脚步不停的往宫里去。他刚走没小半个时辰, 慕听筠就醒过来, 晃响了帐边的铃铛。
“姑娘?”
“青雉呢?把她叫过来, 我问她一些事儿。”
墨芜动作顿住了,她回来后就忙着整理姑娘的物件,还没来得及跟那没心没肺出院子四处找人聊闷的青雉说,看来只能路上说清楚了。
“你什么都别跟她说,我自己问。”慕听筠一句话打消了墨芜的念头。
青雉被墨芜从静心亭喊回来时,还以为姑娘要责怪她乱跑,谁知她的第一句话就震得青雉呆立当场,“青雉,可想好何时出嫁?”
“……姑娘说什么呢?奴婢不懂。”青雉刚答应久泽没两日,突然被姑娘这么问,以为姑娘要将她许配人,意图糊弄过去。
“青雉,你跟在我身边也不少年了,眼见着你也不小了,若是有想嫁之人,一定要与我说。”慕听筠笑盈盈的,一双亮晶水眸一眨不眨的凝视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青雉踌躇片刻,讷讷道:“姑娘,奴婢心里确有一人。”
“嗯,谁呢?”
“就是、就是久泽大人。”一向活泼的青雉脸上飞出一抹红云,看着羞涩极了。
还真是久泽那闷葫芦!慕听筠压抑住笑,一本正经的点头说:“这样啊,那明日就让他过来一趟吧。”
“嗯?”青雉再迟钝也感到不对劲,抬起头奇怪的问,“姑娘怎么都不惊讶?”
墨芜叹息,转过脸去。
这下青雉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这是被姑娘逗了,她连连跺脚,“墨芜,你居然告诉姑娘了!我、奴婢,哎呀。”
看着跑出去的青雉,慕听筠乐不可支,直笑得坐不住躺倒在床上。
晚些时候,慕听筠将这事儿与公仪疏岚说了。她躺在公仪疏岚怀里,边说边笑,脸凑在他的颈窝里,气息温热挑人。
公仪疏岚事儿没听明白,身上却不可抑制的出了反应,怀里的小娇妻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手指不老实的在他身上比划。他深吸口气,一手握住她的小手,低头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唔……”慕听筠眨巴眨巴眼睛,感受到他炽热的唇舌,顺从的闭上眼睛任由他厮磨含吮,只是当他大掌撩起裙摆时,慌忙拉住他的手。
公仪疏岚轻咬她的唇角,压着嗓音低喃,“乖兜儿,为夫不会动你,不会伤了你。”
翌日,公仪疏岚比往日晚起了一刻钟,昏暗的帐内,慕听筠还在沉沉睡着,怀孕后圆润了一圈的小脸压在枕头上,气息均匀绵长,睡得正香。
昨夜餍足的公仪疏岚看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起身准备上朝。边境战争已起,昨日定下了领兵去边境的文武大臣,尚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尽快落地,这场战争本可能迟上几年,但为了宣德帝的海晏河清,北霁国那些有异心的人还是早早拔掉为好。
下朝后,他先去保存历代战事记录的文渊阁坐了一会儿,才回官署。还未进去,就听到了内里的争吵。
“你说现在怎么办?公仪宰相将符大人调走了,军队里可就没咱们的人了呀。”
“你能不能小声点,还有,在这里说什么这事儿,你是生怕宰相听不到是吧,赶紧闭嘴了,这事儿会有别人考虑的。”
公仪疏岚挑眉,后退到门口,给了久泽一个眼神,后者立刻领会,声音不大不小的说:“大人,冀州粮草的调令已经传来了,您可要过目?”
未过几息,紧闭的大门被忽然打开,从内里走出两位大人,其中一位是公仪疏岚身边的丞辅,另一个身材消瘦,相貌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睛熠熠,只是那光芒令人心生不喜。
“韩大人怎么有空到这儿来?看来吏部并不算忙碌?”公仪疏岚似笑非笑,说的话好像很是漫不经心。
韩稳却心下一惊,拱手笑道:“有份公文要送过来给宰相大人过目,既已送到,下官告辞。”
“韩大人慢走。”
韩稳走后,垂头不语的丞辅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庭院,上前小声道:“大人,他们沉不住气了。”
“嗯,听说三日后他们会在郊外集聚?”
“是。”
第89章 补章
“你去吧, 小心些。”嘱咐完后, 公仪疏岚径自去处理那堆成小山的公文, 得赶紧将这些事儿办好,才能回去陪家里的小姑娘啊。
丞辅望着公仪疏岚的背影, 在心底忌惮的叹息,这般足智多谋的宰相大人,他怎么可能长久在他身边而不露出马脚。也正是因这位大人,想来那些人的想法是再不会实现了。
他这可不是背叛, 以前决意帮助他们是因公仪宰相不在,现在,他这是弃暗投明。
夙京城的气氛已经越来越紧张了, 关于朝廷的流言诋毁也是满天飞。期间宣德帝除却安排大臣安抚灾区百姓,前去赈灾, 并没有管这些言语, 因而那些暗地里煽风点火的人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又过一场大雪后, 慕听筠回了趟宁国公府, 回来后将人都赶出去一个人待了一个时辰。
得到消息的公仪疏岚匆忙从宫里赶回来,然到了院子门口步伐就慢了下来, 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而内里毫无声响。他眉峰一沉, 一声不响的站在门外, 一动未动。
院子里静悄悄的, 高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 眼睛微红的慕听筠直直的望着面前的公仪疏岚, 轻声问:“我大哥会不会有事?”
“不会,”公仪疏岚极快的接话道,“我派了人贴身保护他,他不会受一点点伤害。”
“嗯,那些关于皇帝侄儿的流言,还要多久?”
“快了,兜儿,他们都不会有事的。”公仪疏岚放轻了嗓音,柔声对她说话。
慕听筠歪头用衣袖抹掉眼睛里的泪,咕哝,“我信你的,只是每次大哥上战场,娘都会不安心,现在还有嫂嫂,慎儿他们,我就更怕了。夫子,我、我不想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