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舒太妃和宝和公主来了。”
慕听筝眼睛未睁,虚虚颔首。
很快,舒太妃携着宝和公主被雪映迎进宫内。
舒太妃将来意说了,又对女儿眼神示意,宝和公主立时上前屈膝小声说:“今日儿臣只是想与慕三姑娘玩闹,并没有真的动手之意。”
慕听筝一直微闭着眼睛,听见她说话,才缓缓睁眼,看向宝和公主,后者被看的心慌,更低垂下头。
“舒太妃放心,深宫里的人寂寞久了,传什么话的都有,哀家也不是全信。宝和乃是公主,想和听筠玩闹,也是她的福气。”
舒太妃心一凛,硬是笑着说:“这是哪里的话,算起来,宝和比慕三姑娘还矮了一辈,是谁福气还不好说。”
“舒太妃放宽心,哀家确没有责怪的意思,听筠年纪小不懂事,惹事也是常有的,宝和年岁也不大,两个小姑娘真有什么也正常,不过......”慕听筝话尾一顿。
舒太妃情不自禁接话,“不过?”
“宝和是公主,两个孩子玩得好了,她还能护着听筠,可若是旁人要欺负听筠,哀家这心,总有些不踏实。”慕听筝抚了抚心口,黛眉轻皱。
舒太妃是个聪明人,不然不会成为现今宫内唯一一位完好的太妃,她脑海中一想,就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也松了口气。
“不如给慕三姑娘个品阶,往后也不会有人不长眼,惹上她了。”
品阶?宝和公主不可置信地拉住舒太妃的衣袖,反被舒太妃扯下。
慕听筝唇角这才显出三分笑意,“舒太妃这主意不错,可是,哀家的父亲是个不顶事儿的,朝中或许有人反对,哀家那父亲估计也不敢说什么。”
“这有何难?况且,封女子品阶,由太后做主,前朝能说什么,若真是有人说,臣妾会交代臣妾的家人的。”
慕听筝微微颔首,“还是舒太妃想的周到,哀家先替听筠谢过舒太妃。”
“太后这是哪里话,臣妾惶恐。这...这事宜早,臣妾这就回宫准备准备。”
“嗯,去吧。”
舒太妃与宝和公主走后,辛嬷嬷递上茶水,含笑着说:“果如太后所料。”
“不枉费我同意宝和去豫承书院,这孩子没辜负我的心意,还真针对兜儿。”慕听筝润了口茶,温热的茶水滋润了她说的干渴的嗓子。
“册封姑娘品阶的事由舒太妃提出,又有舒太妃的兄长在朝中呼应,想来这事儿会容易许多,也没人敢多非议。”辛嬷嬷感叹道。
慕听筝莞尔一笑,“等会儿让云盏去挑一些上好的首饰送去舒太妃宫里,权当哀家的谢礼。”
“那,太后想给姑娘什么品阶?”
慕听筝垂眸细思,“郡主吧,公主之下的品阶,旁的我瞧不上,封号、封号,不如这封号让霖儿亲拟,分量更重些。”
霍伯霖一听说母后让她给慕听筠拟封号,立马行动起来,苦思冥想出几个,就拿来给慕听筝看。
慕听筝眼神掠过一个个既好听又尊贵的名号,停留在其中一个。
“就这个,福宜吧,咱们兜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福气适宜,上天也不会嫉妒将她收走,压得住。”慕听筝点了点‘福宜’二字,她听说过许多福气重反倒活不长久的例子,因此对霍伯霖亲自教养,对小妹也是上了心。
第9章 同行
太后身边的辛嬷嬷与礼部侍郎来宣旨时,慕听筠正对着一碟樱酪酥大快朵颐,听到朝雾匆匆过来禀报,她迷茫的抬起脸,唇边还沾着碎屑。
“特地让我过去?”
“是,夫人还交代让姑娘换上新衣,姑娘时间紧,请快些。”朝雾素来稳重,这会儿却是急忙忙的。
习嬷嬷用湿帕子将慕听筠的小手和嘴角擦干净,应道:“姑娘里衫是刚换的,换了襦裙即可。”墨芜已经进房去取衣裳。
前院正堂,宁国公对礼部侍郎端的圣旨十分好奇,几次想打探内容,都被礼部侍郎不轻不重的话挡回去了。
“宁国公莫急,等慕三姑娘来了,就知晓了。”礼部侍郎对待宁国公礼数周到,态度算不上敷衍,但也谈不上尊敬,反倒对宁国公夫人更恭谨许多。
文嬷嬷也只与宁国公夫人说话,话里话内都是说太后对慕三姑娘的喜爱之意。
慕听筠很快就被牵过来了,她乖乖对文嬷嬷和礼部侍郎行过礼,方被宁国公夫人牵到身边来。
“慕三姑娘瞧着确实玲珑懂事,宁国公夫人真是教女有方。”礼部侍郎笑呵呵道,没忘记当今太后可是宁国公夫人的长女。
“许侍郎过奖了。”宁国公夫人抚摸慕听筠的发丝,笑容宜静满足。
许侍郎起身,正色道:“既然慕三姑娘也到了,下官就颁旨了。”
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依礼跪下接旨,慕听筠瞅了瞅娘,学着模样跪下。
“奉太后懿旨,宁国公府慕听筠,柔嘉知礼,弘行孝善......”
慕听筠听得晕晕乎乎,简直不相信懿旨里描述的人是她,直到她听见‘特册封为从一品郡主’时,立即打起了精神。
郡主诶,这可是实打实的品阶,再听下去,慕听筠未料到长姐居然给的是实封,划分了三百里封地给她。
宁国公夫人也是讶然,她大概猜到一些,但压根没想过长女会给兜儿郡主品级。宁国公先是呆了呆,没想到长女真的下懿旨了,而后想到国公府里有郡主,品阶相同,这可真是乱套了。
慕听筠毫不在意亲爹青白交加的脸色,待礼部侍郎和辛嬷嬷走了之后,喜滋滋的捧着腮帮盯着懿旨瞧,前世她是及笄后才被封郡主,这辈子提早了几年,就能多威风几年。
未几时,夙京城的世家贵族几乎都知晓,太后封慕三姑娘的懿旨今日就已经进宁国公府。
夜色稍晚,朦胧的星河仿佛薄如蝉翼的丝绸,蒙在空中,光芒暗淡。有道身影,在月光下快速移动,很快转进城西一座孤零的宅邸中。
“最近皇城有何大事?”推开房门,一个墨色长衫的男人坐在桌边,听见动静,朝他看来。
月光浅浅,映出来人的一条伤疤的半边脸,他垂头恭谨道:“江南两族各派一位公子,公仪家的嫡长子在翰林院挂职,现在豫承书院授学,夏侯家的那位,却被安置在太乐府。”
“嗯,听闻公仪疏岚颇有文采,可是当真?”坐着的男人嗓音沙哑,像是砂砾磨石。
“听他授课,的确优于旁人。”
墨衣男人沉默稍许,“先莫要打草惊蛇,可还有其他?”
“太后今日下了懿旨,册封慕三姑娘为从一品郡主,封号福宜。”
凉风吹得窗户‘吱呀’一声,墨衣男人警觉一瞥,察觉到无事后也并未松神,“宁国公虽然是个没用的,但其长子戍守边境,其二、三子各有朝职,不可小觑,这慕三姑娘可留给小主子,当有大用,你用些手段也罢。”
“是,属下谨记。”
墨衣男人起身,缓缓走到窗边,若是看的仔细,能瞧出他的腿略有趔趄。他将窗户合上,粗粝的手掌如同枯棕树皮,出言道:“你回吧,一个月后,还是这个时辰,地方会另行通知。”
翌日一早,习嬷嬷就将慕听筠唤醒,一边为她擦干净白嫩的小脸一边说:“姑娘,豫承书院的进书日,您得四五日才能回来,这段时日切忌莫要吃鱼鲜,莫要跑山里玩耍,若是有甚不妥,就让墨芜回来说一声。”
“我知晓,习嬷嬷。”慕听筠打了个小呵欠,她昨晚兴奋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现下还未醒困。
习嬷嬷无奈,叮嘱她,还不如叮嘱墨芜来得放心。
直到出门,慕听筠才有了精神,在前后院间的二门处没看见慕听策,一问之下才知三哥哥在府门前等她。
她又小跑着到门口,刚要呼唤三哥哥,一张目望见他身边的人,及时踩住了脚步,收话收的太快,反把舌头咬了。
慕听策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兜儿,你捂着嘴巴做什么?可是偷吃了什么?”
“你才偷吃......”慕听筠眼泪花花的,说起话来也不清楚,偷偷瞧了眼三哥哥身边的人,干脆闭口不言了。
慕听策奇怪,却不好问,转而对公仪疏岚道:“我赶着回少府,小妹就拜托公仪公子了。”
啥?慕听筠眼睛瞪得圆滚滚,三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慕听策走过来拍拍妹妹的额发,“少府有事,我需得去一趟,恰好公仪夫子也要去书院,你们就同路而去吧。”
“不......”慕听筠抓住三哥哥的衣袖,还未把话说全乎,慕听策已经对公仪疏岚拱手一礼,抽出袖子翻身上马了。
慕听筠看看疾驰而去的三哥哥,再瞧瞧静默不语的公仪疏岚,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学生见过公仪夫子,就、就劳烦夫子了。”
“顺路罢了。”公仪疏岚并未多言,久安牵过马来,他一撩下袍,利落上马。
慕听筠转了转眼珠子,看这架势,公仪夫子也不是什么文弱公子嘛。她想着,也乖乖爬上马车。
一路无言,慕听筠几次将马车车帘掀出一个小角,偷觑公仪疏岚,每看一眼,心就跳的更快更乱。
她捧着不听话的心,哀叹,还是害怕啊。
马和马车都停在山阶之下,约莫是他们来得晚了,路上只寥寥三两人。慕听筠从马车下的矮凳上跳下来,深吸一口气,准备爬山阶。公仪疏岚已经抬步,她想了想,就跟在公仪疏岚身后三四步阶梯外。
久安在马棚拴马,系好绳索后,转脸一瞧,差点笑出声来。慕三姑娘笔直的跟在自家公子身后,亦步亦趋,公子一步,她就一步,远远看着,像是公子的小尾巴。
公仪疏岚虽未转身,但身后气息波动,他还听得出来。他黑眸深色微敛,蓦然有些好奇,究竟是何种噩梦,能让慕听筠怕他至此。
他故意停下步子,埋头苦走的慕听筠一个没注意,直接撞了上去,娇小的身子往后一仰,墨芜惊叫一声,忙张手去扶。但动作更快的,是公仪疏岚。
松开手,公仪疏岚声线清凉:“走路要用眼睛。”说罢就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慕听筠一愣,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应了,内心却在怒喊:还不是你走的好好的忽然停下!
摸了摸方才被他扶过的胳膊,她又情不自禁想到前世,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这会儿她长了记性,离他更远了几步,还时不时警惕的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不过还没看几次,她就有些晃神,连背影都这么好看的人,真的是天下少有呀。
等到了书院门口,慕听筠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弟子礼,迫不及待的拉着墨芜走开。
进书日是豫承书院独有的规矩,为期三日半,在这些时日内,学生都聚在明辉堂读书,每日读满五个时辰,一日三餐由书院的厨房提供,不因身份而有所徇私。
开头半日,由学生们扫整学舍,以便夜间住宿,男女学生各留一名仆婢,住在外铺。
公仪疏岚这半日无事,久安已经将他的教舍整理完好,出门去接他的兄长久泽。他看了一会儿书,隐约能听见学舍的嘈杂,他皱了皱眉,起身推门,准备去书阁。
哪知他半路上遇见愁眉苦脸的许学官,反倒被拉倒厨房去,一路上尽在唠叨豫承书院这几日的忙乱。
江南士族,大多都会教导孩子,君子远庖厨,公仪家亦如是。他便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外等着,耳边尽是许学官的高嗓门。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菜还没运过来?将要闭院划账了。”
厨房的管事厨娘也是莫可奈何,“今年添了不少学生,忌食太多,往日课时多做些任由他们选即可,但进书日是将饭菜摆放好每人的分量端进去,就比如慕三姑娘,不不不,听说现在是郡主了,她不能吃鱼鲜,可柳府二姑娘就喜欢吃鱼鲜,咱们总不能做得相同,若是吃出了问题,那可就不好办了,所以还得多多备一些。”
“所以全子就买到了现在还未回来?赶紧派人去寻促。”许学官抹去额头的汗,愈发着急。
“已经让阿力去了,许学官莫急。”管事厨娘忙应道。
许学官忧心忡忡的从厨房出来,见着公仪疏岚就叹息:“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乱糟糟的,没办法啊。”
“看得出来,许学官辛苦。”公仪疏岚淡声道。
许学官也觉着自个儿真是辛苦,“你说那个方学官多好,整天就埋在书阁里不见人,书院的杂事都得我过问,唉。哦对了,公仪夫子是要去书阁,反倒陪我走一遭,真是多谢多谢。”
公仪疏岚拱拱手,“无妨,那我去书阁了。”他是看出来了,许学官只是想拉着个人能诉苦。
他步履舒慢,白衣轻扬,沉静的面容不似十八少年,多了几分稳重。
将要走进书阁,他忽而沉下眉眼,抬起手来,敲了敲自个儿的额头。方学官惊讶的望着他,原来士族大家清修文雅的公子,也会做这么呆的动作?
第10章 鱼鲜
一连两日进书日,慕听筠打定主意,等进书日一过,就整整两个月不再翻书。
晚间,一听见敲铃声,她立即将书合上,眼巴巴等着厨房的人过来放饭。每个人的饭食都各放在一个托盘内,托盘一角挂着刻有学生名字的木牌,还未多久,一个小丫头将她的膳食放到她面前。
慕听筠拿起木勺搅拌晶莹软糯的白米饭,忽而她瞥见一旁的宝和公主望向她的眼神,她顿了顿,咧嘴一笑,“公主有何指教?”
宝和公主没说话,垂头吃她的那份,再没朝她看过来。
慕听筠捏了捏耳垂,心想她难不成是被长姐敲打过了,这些日子竟然没再找她的茬。
“咦,鲜笋?”柳姑娘似乎有些疑惑。
她旁边的徐家二姑娘舀了舀汤,也模样惊讶,“鸭汤?”
挑食可不好,她多乖,娘让吃什么就吃什么,慕听筠摇摇头,继续搅拌碗里的米饭。
教舍,案几上的蜡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久安忙将被风吹开大半的窗户掩好。他刚碰到木窗,忽听身后‘啪’一声书合上的声响,他迅速收回手,道:“公子要吹风,那就不关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