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疏岚摆摆手,“我出去散散步。”
久安刚要问要不要他跟着,公仪疏岚已经出了门。他挠了挠头,书院的地图公子看了百十来遍,应当是记住了的。
公仪疏岚负手走在黑夜中,一袭白衣尤其显眼,明书堂用完暮食的人三三两两走在回学舍的路上,远远见到他都吓了一跳。
他走近明书堂,站在外面扫了一眼内堂,并未瞧见他想见的人,刚好乔涴琤从内里出来,行礼道:“公仪夫子好。”
“慕听筠呢?你二人关系不是一向极好?”
乔涴琤愣了愣,“她似乎有些不舒服,说要走走,一会儿再回学舍。”
公仪疏岚沉下面色,又想到之前他从厨房经过,望见宝和公主侍女在那儿。他微微颔首,转身大步离去。
乔涴琤担忧的自言自语:“难道兜儿做了什么将夫子气着了?”
在从学舍回来的路上未瞧见她,公仪疏岚就往较为僻静的地方行去,还未走一炷香的功夫,就看见了走的摇摇晃晃的慕听筠。
他神色更不好看,大步走过去,蓦然将她拉过来,不声不响塞了个朱色药丸进她嘴里,掐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吞下。
慕听筠被吓得面色惨白,刚要说话,一股子要吐的欲望传来,她指了指喉咙,立时被沉默不语的公仪疏岚轻巧抱起来的面朝下横在他怀里,将暮食吐得干干净净。
等她吐得泪流满面,总算没得可吐后,她缓了缓神,疑惑扑面而来。不过,她垂眸看了看横在她胸下面防止她摔下去的手臂,发觉她还未反应过来,心就已经开始紧缩了......
或许是她吐完后一直没说话,公仪疏岚手臂轻动,调整了她的姿势。慕听筠只觉眼前景色倏地一转,她的视野更广阔了。
她动了动,脸色一僵,如果感觉没错,她坐着的,是公仪疏岚的手臂?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竟然这般有气力,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
“可好些?”公仪疏岚的嗓音在春夜竟有些温柔。
慕听筠眨眨眼睛,“我...我怎么了吗?”
瞬时寂静,公仪疏岚拉过两人间的距离,使得他们能够平视。他剑眉蹙起,沉声问:“你走路晃什么?”
“我吃多了呀。”慕听筠摸摸小耳垂,总觉着,她刚说完这句话,公仪疏岚的脸色黑沉了下来。
公仪疏岚深吸一口气,又问:“你暮食吃了什么?”
“就是米饭,鹌鹑汤,还有一碟青蔬,这原本是阿琤的饭食,我跟她换的,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米饭里居然有鱼肉......”慕听筠说话声越来越小,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瞬时恍然。
公仪疏岚已经面色黑沉的不像话了,她‘啊’了声,立马又说:“原来夫子以为我吃了鱼肉,不过夫子怎么知道我过敏。”
“听说。”这两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慕听筠一抖,果然方才的温柔都是错觉。
公仪疏岚动了动,慕听筠忙扒着他的肩膀说:“不不不行,我腿还软着,先别放我下来。”
“...你要坐到何时?”
慕听筠晃了晃腿,感觉好些了,才小声道:“那夫子放我下来吧。”
她很快就被放下来,虽然公仪疏岚好似生气了,不过动作还算轻柔,没随手一扔。她手忙脚乱抽出手帕来擦擦嘴,心里念叨着她吐完还没漱口,公仪夫子刚才与她说话闻没闻得见。她眼珠子乱转,目光陡然停留在公仪疏岚的袖子上。
慕听筠见他想走,一把拉住他,接收到他幽深的眼神后,立时指着他的衣袖,声音轻的仿佛能被风吹散:“那个,夫子,你袖子脏了......”好像是她吐得秽物,在白衣上尤为醒目。
公仪疏岚抬袖一看,眸光更冷了。
慕听筠欲哭无泪,已经不敢看他的眼神了。公仪疏岚袖内的拳头握了又松,冷声道:“快回去。”说罢,他先举步。
慕听筠忙小跑着跟上,走着走着发觉是去学舍的路。
将要到学舍,公仪疏岚停住,侧过身子,意思让她自己过去。
她走了两步,脑子一抽说:“我饿了。”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捂着嘴巴冲他弯了弯眼睛,小跑着进了门。
公仪疏岚静立一会儿,又抬袖看了看,薄唇抿起。
而后慕听筠再未见过公仪疏岚,进书日一结束,她就迫不及待回宁国公府,在褚玉居饱食一顿后,回蓁姝阁的拔步床上打滚。
墨芜将要洗的衣服送去浣衣房,青雉就在屋里陪她。她在床上滚了两圈,就伏着不动了,心中百转千回。
总是这么怕他也不是个事儿,他还不知道要在豫承书院授学多久,并且他们还是邻居。她秀气的眉毛皱的紧紧的,忽然想起,她前世看过一本书,若要克服害怕感,就要直面害怕,愈是害怕,愈要与它在一起。
她双肘抵床直起上半身,侧脸对青雉道:“青雉,我问你一个问题。”
“姑娘您说。”青雉正百无聊赖的扯桌布流苏穗子,闻言立马端正坐着看向她。
“假如有一个人,嗯...就比如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人,无意间让我倒霉了,可是他并不知道,后来在遇到这个人,我是不是应该忘记以前的事情,好好相处,毕竟,他以前也是无心之失。”慕听筠说出方才的想法,意图得到肯定。
然,青雉抓了抓梳起的辫发,认真回她:“可是根据奴婢师傅教奴婢的,姑娘您应该远离那个让您倒霉的人才是,您想想,他既然以前就让您倒霉过,难保以后不会再害着您,再来个无心之失。这叫、这叫缘分天定?”她苦思冥想起来。
慕听筠眨眨眼睛,虽然‘缘分天定’这四个字不知与这事儿有何关系,但青雉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
晨醒,慕听筠心里有事,一夜未睡踏实,迷迷糊糊睁眼几次,等室内大亮后,她摇起床头的铜铃,习嬷嬷很快进来了。
“姑娘今日醒的这般早。”
“我有事要跟娘说。习嬷嬷,我去娘那儿吃朝食,不用准备了。”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胳膊配合习嬷嬷给她更衣。
梳洗完,她晃了晃不甚清醒的小脑袋,慢腾腾朝褚玉居走去。
宁国公夫人也已经醒了,她早十来年前就不让宁国公妾室过来请安,每日起得就晚些。她听见朝雾禀报后笑了笑说:“我的兜儿刚回来居然起的那么早,文嬷嬷今日的太阳是从哪儿升起的?”
“夫人又说笑了。”文嬷嬷给她梳发,闻言也笑开了。
慕听筠‘啪嗒啪嗒’跑进来,“娘,娘,孩儿有事要跟您说。”
宁国公夫人一脸‘我就知道’,起身迎她,等她撞进怀里后,才摸了摸她平整的发髻,问她:“可是又惹了什么祸事?或是想要什么?”
慕听筠想到公仪疏岚的衣袖,有些心虚,“娘,我把公仪夫子的衣服弄脏了。”
“你这孩子,是做了什么?怎的把夫子的衣服都弄脏了?”宁国公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小脑瓜子。
慕听筠干笑两声,踩着矮凳上榻,将矮桌上的花生挪过来剥着吃,“娘您别问了,反正是要赔的,你允我今日出门去给夫子买一件吧。”
宁国公夫人也坐过去,“你一个小孩子能买好衣服吗?我让晚霜去罢。”
“不要,娘,得我亲自买,才能显出道歉的诚意嘛。”她‘咔嚓咔嚓’的剥花生,没剥几个就放弃了,剥的手疼。
文嬷嬷端了碗丸子汤过来,见她还在吃花生,劝道:“姑娘,这花生未挑拣好,小心吃到坏的。”
“无事无事,娘啊,你就让我去买嘛,总归是一番心意。”慕听筠期待的望着她。
宁国公夫人哭笑不得,正要说她,宁国公从外面兴冲冲地走进来,朝雾跟在后面,一脸为难。
宁国公夫人摆摆手,示意朝雾出去罢。
“兜儿要买什么?”宁国公笑呵呵的,显而易见是有什么好事。
慕听筠晃着腿,说:“我把公仪夫子的衣服弄脏了,要去买一件赔给他。”
“这是应当的、应当的,那确实得去买一件,要多少银子,爹爹给你。”
“老爷,”宁国公夫人打断他,“老爷一大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宁国公立马将方才的话抛之脑后,他咳了咳,绷住表情说:“是这样的,娄姨娘今早有些不舒坦,大夫过来诊脉,说是有孕了。咳,夫人,你照管内院一向极好,这娄姨娘,你往后也得多多照顾些。”
“国公爷放心吧。”宁国公夫人面无异色,平静颔首道。
慕听筠望着桌子上一碟的花生,拨拉开挑了几个,剥开后递给宁国公,笑眯眯地说:“爹爹,你吃。”
宁国公笑着接过来,一把放进嘴里,刚咀嚼两下,脸色一变。
慕听筠歪头看他,“爹爹,怎么了?不好吃吗?”她可是特地找了几颗黑坏的出来呢。
第11章 讨好
宁国公苦着一张脸,几步走到案几边要倒水喝,哪知一提起缠枝绕花茶壶,倒不出一滴水来。
“老爷,热水还没来,这......”晚霜为难道。
宁国公摆摆手,原地转了一圈后,急忙忙的冲出去了。
慕听筠在母亲看过来后,颇为无辜的眨眨眼,“娘,我可以出去给夫子买新衣吗?”
“你二哥、三哥都不在家,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宁国公夫人仍旧不松口。
慕听筠用指头点了点下巴,“有青雉和墨芜在呢,不然我再带个护卫?娘啊,您就让女儿出去一会儿嘛。”
宁国公夫人长叹,“行了行了,要去就去吧,给你一个时辰,申时出去,酉时回来,晚了一盏茶,往后一个月你都莫要出去了。”
“母亲大人最好了。”慕听筠凑过去亲了她一口,蹦跶着跑了。
她走了后,宁国人夫人吩咐晚霜道:“让慕怀跟着姑娘。”
慕听筠有些日子没到街上玩耍,一到申时就跳出府邸,兴冲冲往裕辰街去了。她先是买了许多吃食,走一路买一路,很快墨芜和青雉手上拎了不少东西。
墨芜瞧了瞧日头,劝她说:“姑娘,还有半个时辰,还是赶紧去布庄吧。”
“啊?这么快,我还没买糖画呢。”慕听筠在心底比划了一下距离,闷闷不乐转向不远处的云琇布庄。
“这位姑娘,您要买布匹,还是成衣?”她还未进来掌柜的就注意到她的穿着,瞧着就是世家姑娘,掌柜打起精神,马上换上笑脸迎上来。
慕听筠环顾一圈,漫不经心道:“成衣。”
“女子的衣裙在二楼,请。”掌柜作势要领路。
“不不不,”慕听筠摇头,“我要看男子的,二十岁左右男子穿的,要白衣。”
掌柜略微一愣,后反应过来,约莫是给家中兄长买的,又笑道:“那在后堂,这位姑娘且去瞧瞧。”
慕听筠从未给男子买过衣裳装束,转了一圈后,她凝神细想公仪疏岚平日里的装束,小手掌一拍面前案板,“就这件吧。”
白衣素纹,摸着衣料也柔软,公仪夫子应当勉强看得上眼吧......
一出布庄的门,慕听筠讶然往后退了一步,“霍...霍公子?”忽然站到她面前的竟然是手里拿着糖画的霍伯曦。
霍伯曦眼神游离,又很快朝她看过来,“前几天不还喊哥哥?”
慕听筠干笑,那能一样吗?那是迫于公仪夫子的眼神压力,才勉强英雄一次,厚着脸皮认亲。
“喏,听说你很喜欢吃鑫源铺的糖葫芦和糖画。”霍伯曦把手里的糖画递到她面前,还扯出一抹笑来。
慕听筠惊愕地望着他,虽说算半个亲戚,但他们只见过几面,还没这么熟啊。可是,这位霍公子,怎的对她笑得一脸‘和蔼’?
霍伯曦见她久久不接,有些不自在的说:“原是给妹妹买的,不过回去估计就不能吃了,就送给筠妹妹了。”说罢,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筠妹妹?慕听筠愣怔开口问:“墨芜,我今年是十岁吧?”
“自然,还有两个月,姑娘就十一了。”
慕听筠满腹疑惑,刚走两步,又问道:“可是襄南郡王不是只有两个儿子吗?他哪来的妹妹?”
墨芜和青雉面面相觑,合声说:“奴婢也不知。”
莫不是霍公子中邪了?慕听筠疑惑重重的往家走。
远远的,久安若有所思瞧着他们,身旁的久泽不耐问道:“你在看什么?看了这么久?”
“跟慕三姑娘,不对,现在是福宜郡主了,跟她说话的好像是襄南郡王的嫡次子,我瞧着福宜郡主面色不太对,走走走,我下次再带你逛夙京城,咱先回去跟公子说说。”久安说着,就拉久泽往回走。
久泽刚到夙京城,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糊里糊涂的跟着走,还问道:“福宜郡主是谁?是公子喜欢的人?”
“也不算是吧,”久安咕哝着,“福宜郡主才十岁,太小了些。”不过他娘说过,这世上还有种身份叫做童养媳嘛,虽然公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养媳妇的人。
“才十岁......那你巴巴的去告诉公子做甚?”久泽觉着弟弟的脑袋全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久安笑了笑,“我瞧着公子好像对这位小郡主不一般。”
“或许是公子想起九姑娘了。”那位刚出生没几日就夭折的,公子的亲妹妹。
久安敛了笑,沉默稍许后说:“你可万不要在公子面前提及。”
久泽嫌弃的看了眼弟弟,没再说话。
回到公仪府,久安绘声绘色的将路遇福宜郡主的事情说了。
半晌,公仪疏岚懒懒抬眼,“因着这事,你用掉了一月一次单独出去的机会?”
久安一拍脑门,哑口无言。
一炷香后,久安蹲在角落追悔莫及,门房小跑步过来禀报说:“公子,福宜郡主在府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