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躺在床上休息,一边思量着。记得前世宝玉挨打、金钏儿投井都是初六的事。听那些丫环婆子碎嘴说起,金钏儿的事好像是跟宝玉有关系,后来宝玉挨打又跟这个有些关系,黛玉不清楚到底宝玉是初几惹到金钏儿了。她掐指算来,依稀记得初二和初三正是她和宝玉吵架的厉害的时候,宝玉肯定没那些心思,故而绝不可能是这两天,那就只能是初四、初五或者初六了。
舅父倒也下得了狠手,险些没把个人给打死。黛玉细细思量着,到底是外面的事,她一个表姑娘都不好插手,该怎样让宝玉躲过这次打呢?宝玉虽然好说话,可怎的都是外祖母、舅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从来都随心顺意的,怕是听不进别人劝他的话,就是她来说,他恐怕也不愿听的。更何况他们两个因为前几天的事面子早已冷下来,再说劝他的话,他更不愿意听了。
另一边,宝玉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手里拿着那个金麒麟把玩,突然看到紫鹃从对面走过来,仔细一看,原来他又走到了潇湘馆附近。原来从清虚观回来后,宝玉越想他和黛玉进来的关系越胸闷难过,想要找个法子缓和下来,因而这个时候无头无脑地在园子里乱逛,不想竟碰上紫鹃因为黛玉中暑熬得事儿要去凤姐儿打个招呼,说她家姑娘身子不舒服明儿就不去清虚观玩儿了。
宝玉从紫鹃那听说了黛玉中暑的事儿,面上自然而然地着急起来,紫鹃顺势就请宝玉去潇湘馆看看黛玉。
宝玉落寞道:“她怕是不想我去看她的吧。紫鹃,她身子弱,你好好照顾她。”
“我们姑娘的性子二爷也知道,小打小闹总是有的,可你俩终究是姑表兄妹,什么事儿说不开。刚才,姑娘还嘱咐我,若见了你,要我给你带句话呢。”
宝玉听了喜上眉梢:“咦,她有话跟我说,怎么不当面告诉我,怎么让你带话呢?”
“我刚才请你进去,你不就是不进去么?想来姑娘早就知道你不想见她,所以才托我带话的吧。”紫鹃促狭道。
“好姐姐,你又打趣我。你且告诉我,你们姑娘带了什么话给我。”
“二老爷到底是你父亲,你在他跟前到底警醒些,莫任性失了分寸。”紫鹃看宝玉又冷下脸来,复道:“姑娘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要我说你当明白我们姑娘的苦心,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姑娘是为了你好,你若因此心生不悦倒是不美了。”
宝玉听了叹口气,他不知林妹妹如何说起这话来,打起精神说道:“好姐姐,我有一事求你,请你万万告诉我。”
“有事但请说,我如何当得你一个求字。”
“好姐姐,我的心事她是不懂了,纵说与你听,也没甚意思。你和她最是亲密,宝玉在此只问问姐姐知不知道,她到底因何生我的气?”
“这,这其中如何,你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我天天跟在姑娘跟前,没见姑娘怎么生气呀。”紫鹃看宝玉听到她的回答后失望的样子,有些不忍,又想起来一件事,接着道:“倒是有一桩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宝玉忙问:“什么事?”
却听紫鹃答道:“还是要从芒种节开始,自那天后,姑娘就好像变得跟从前不大一样。无论她怎么烦恼忧愁,我竟是再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我记得,芒种节前一天傍晚,姑娘还哭来着。那一次,姑娘是从外面哭着回来的,回来后还一个人哭了好久。说起来,那竟是我这几天来最后一次见姑娘哭了。”
“最后一次?”宝玉喃喃道。宝玉心知林妹妹哭的少了对她身体更好,可是却不知为何感到有些不安。他心想:林妹妹是泪化的精灵,没有眼泪的林妹妹就好像春天的花儿枯萎了一样。林妹妹不哭了,林妹妹竟然不哭了吗?宝玉被这个消息弄得怔愣愣的。
紫鹃推了推宝玉:“要我说,姑娘不哭了也好,要是以后脸上再多些笑模样就更好了,我天天给菩萨烧香。”
“哎,你说你最后一次见林妹妹哭是什么时候?是那天傍晚而不是中午?我记得我那天中午惹妹妹生气了,她后来不生气了吗?”
“嗯。那天中午你被老爷叫走后,姑娘就不哭了。我冷眼看着,姑娘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的,想来是担心你又被老爷教训。傍晚吃过饭,姑娘说要去园子里逛逛,再回来的时候就哭过了的样子了,问了姑娘哭什么,她也没什么。平日里我们都看姑娘动不动就掉眼泪,也就没放在心上。”紫鹃说到这里,叹口气,又问宝玉:“我想她那天傍晚出去,你很可能是去你怡红院看你了。怎么,你竟没看到我们姑娘么”
“我那天吃酒回来晚了,没看到她。”宝玉无奈的摇摇头。在紫鹃这里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让宝玉有些气馁。
这一日五月初三,黛玉给妙玉递了帖子,到栊翠庵来找妙玉说话。而宝玉因为薛蟠做生日,去他那里听戏去了。
妙玉睁着眼睛大量黛玉现在模样:“你这人,我怎么看着很不一样了。”妙玉看着黛玉形容,总有种出尘隔世的感觉,看见她就好像画里遗世独立的仙子一样,仿佛一眨眼会腾云飞走了似得。
黛玉听了不置可否,笑笑道:“有什么不一样,不过芸芸众生里的俗人一个罢了。”
“这话说的很有几分禅机,你来我这栊翠庵是来参禅么?”
“我跟着佛道倒也有些渊源。我三岁那年,有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出家,不然我这病一生不得好。若要好的,不出家就只能不见父母以外的亲友,从此不听见哭声。这跟出家也没什么分别的了,都是隔断红尘俗世,清宁养身。”
两人说话间,妙玉煮了茶给黛玉,黛玉慢慢品了一口,道:“你这里真安静,来了这里我整颗心都静下来了。这茶也格外清冽。”
“这水是我五年前从梅花上扫来的雪,一直埋在地底下。从来佳茗如佳人,这茶给你来品也算不辜负它了。”
自此以后,黛玉经常到栊翠庵来,不是找妙玉说话论经诗词或者话些家常,就是两人相对默默各自看经书。在众人知道的时候,竟发现她两人已经很有一段交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第18章 红楼6
初四这一天宝玉无聊在园子里逛着玩,碰上下大雨。宝玉把怡红院的门拍了半天,也不见人开门,只听见里面一众丫头在嬉笑打闹,听得宝玉一阵火起,攥着拳头捶门的力道更大了,只把门捶的山响。
好容易里门有人说:“这会子谁叫门,没人开去?”宝玉连忙喊道:“是我。”可里面的人还是只顾打闹磕牙,不见人来开,这半天宝玉淋着雨早淋了一个透。
宝玉心里火气更盛,没听见有人敲门还自罢了,听见了还不来开门,这是什么样子。然而又听里面有人娇声道:“让我隔着门缝瞧瞧,可开就开,要不可开,叫他淋着去。”
来的人是袭人,她在门缝里瞧见宝玉跟个落汤鸡似得,又是可笑又是急忙忙开了门,打趣道:“这么大的雨跑什么?我们哪里不知道爷回来了。”
宝玉窝了一肚子火,看也不看开门的是谁,抬脚就踢了上去。
很快到了初六这一天,黛玉总感觉心慌慌的。金钏儿坐在一边描花样子,看黛玉一页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十来遍也没翻到下一页,停下笔笑道:“林姑娘,这一页上有什么绝世难得的佳句不成?你看来看去的看个没完。”
黛玉被她这么一说,也醒悟过来自己都把一页书翻皱了,“我这会子不专心,看不下书去,倒让你看了笑话。”
待听到宝玉挨打的事情时,众人都很吃惊。均没注意到黛玉恍恍惚惚的,“难道竟没躲过吗?”
宝玉疼痛难忍的趴在床上,听见周围有人喊他的名字,有人喊太医,有人给他擦汗,有人喊他喝水,只是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听得不真切。宝玉心里琢磨着,他被老爷打成这幅模样,不知道这群人里有没有林妹妹,若有她在,他这顿打也算挨的值了。
待宝玉醒过来已经从二老爷的书房回了怡红院,有气无力的趴着看祖母、母亲等人都因为他受伤的事情忙乱,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好难过。这心绪来的无缘由,去了也无影踪。待众人散了,袭人泪汪汪的上前来伺候,宝玉问了他受伤晕倒后的事情,本是想从袭人嘴里问出林黛玉那边的动静。
奈何宝玉问的不明不白,袭人自然也领会不到他深深藏在背后的意思。袭人只以为宝玉问的是他晕倒后,到底怎么惊动了老太太把他从老爷的棍子里救下来的。后来又细细的说了因为他受伤,又惊动了多少人。实指望宝玉看在老太太、太太为此着急难过的份上,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再做那些糊涂事。
宝玉见袭人半天没说到他想听的地方,欲要直接问,却听丫环们说:“宝姑娘来了。”宝玉只得压下话题。
待宝钗走了后,宝玉巴巴地拽着袭人的袖子问:“宝姐姐已来看过我了,林姑娘可曾来过?”
袭人见宝玉问起这个,答道:“不曾。你刚从前院回来,众人也才刚散了,林姑娘那边应该还来不及过来。你也别急,这外面日头还大着呢,林姑娘身子也不好,她这会子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倒小心累的她又中了暑就不好了。”
这次虽然没有金钏儿投井的事,可奈何还有什么金银玉钏儿的让宝玉惹事儿,王夫人依旧打了人,赶出了府去。后来又有贾环想着法儿从中给老爷进谗言,忠顺王府的琪官儿的事也没变,这顿打依旧没变化。
宝玉刚挨了打,精神上扛不住,一会儿就睡着了。到了晚间,宝玉睡醒过来只有两个小丫头在,宝玉又问道:“我睡着的时候,可有什么人来过?”
听到丫环的否定回答,宝玉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我伤成这个模样了,她竟不来看我?为什么?林妹妹,难道咱们从小的情谊是假的?你到底在生我什么气?就算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啊。宝玉想着林妹妹绝情的样子,不觉流下泪来。宝玉这里哭了出来,就联想到前几天紫鹃说林妹妹自芒种节后再也没哭过的话来。
此时宝玉身上疼痛,脑子却格外清晰。暗想素来爱哭的林妹妹,竟然不哭了,为什么?紫鹃说芒种节前一晚上,林妹妹是哭着回去的,那一次她分明还哭过。
宝玉记得,那一天,薛蟠假借他父亲的名头请他出去喝酒,他喝得醉醺醺的很晚才回怡红院,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记得袭人还埋怨他出去喝酒也不打发人回来传个信儿,害的她一下午记挂老爷叫他出去为了什么。是了,袭人都担心他如此,更何况林妹妹。紫娟说那一天林妹妹深思不属的,定时因为担心他被老爷责骂了。既然担心我,自然要来打听我的消息,所以那一天晚上,林妹妹定是来过怡红院的。可是,那天他分明记得只有宝姐姐来坐了一会儿,并没见林妹妹的影子,这期间很可能有什么事耽误了。
突然想到初四那天大雨,自己被丫环拦在门外的事情,难道那天黛玉也被拦在门外了?
相通此间究竟,宝玉恍然大悟。若果真是他猜想的那样,那天宝姐姐来了,林妹妹却被拦在门外,她在门外听着他和宝姐姐说笑,心里该究竟怎样难过,更何况她素来敏感,为此生他的气也是有的。宝玉为此又心疼又气恨,心疼黛玉受了丫鬟的委屈,气恨丫环无状,欺辱了黛玉;又心疼黛玉当时难过无人可诉,又气恨黛玉不相信他的为人。难道林妹妹竟不明白,他岂会让丫环把她拦在门外。出了这等事故,她怎么不当面跟他对个明白,反而一直憋在心里,让他们两个都难过。
宝玉越想越觉得是他猜想的那样,可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他猜的那样,还需要确认一下。可是若他突然为一个猜测,没有切实的证据就发火,难免会让那些丫头嚼舌,更担心会给林妹妹带来非议。而且已经这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突然为这么一件事发作起来,丫环们为了不受罚,抵死不承认也有可能。一个处置不好,就会把林黛玉卷进这场是非。
到现在宝玉还是只以为林妹妹伤了心,所以不来看他,看着桌子上跳动的灯焰,心中已有思量,面上只做和往日一般模样,没人看出他心里的想法。
宝玉心里想着黛玉,不知她现在究竟如何。喊了大丫环茜雪来,茜雪一边打着帘子,一边问道二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潇湘馆一趟。”宝玉看着灯影,仿佛又看见林妹妹伤心拭泪的模样。
茜雪奇道:“做什么去呢?”
“看看她在做什么,若她问起我,就说我被老爷打得狠了,这两日躺在床上没法动弹。”
“我就这么空着手去看林姑娘,也不像个样子啊,难道咱们家的人专门去看林姑娘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吗?”
宝玉听了,四处看了看,看到床头两条帕子,伸手拿来给了茜雪。“你把这个带给她,看她什么反应。”
“两条旧帕子?只怕林姑娘会恼了吧。”
宝玉笑笑道“就是旧的,旧的才好。你只管去吧。”
茜雪无法只得依言去了。想来前世,他们二人吵架又言和,比以前更加亲近,宝玉挨打后,心里领会黛玉的意思,又牵挂她,一片苦心命人送了两条旧帕子去潇湘馆意在她不要担心。黛玉收到帕子,明白了宝玉的意思,亦是又惊又喜又感动又害怕,情动之下作了题帕三绝,直抒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