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中情势已定,秦王和吕相之间胜负已分,不少人都对大王的后宫蠢蠢欲动。这个臣子也算是天子近臣,今日借着酒宴说了这事儿,算是领先在了所有人前面,尽管如此他面上却不带喜意。
“陈与老妻只有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让她入宫”臣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语气沧桑无奈,“只是小女这些日子里茶不思饭不想,臣实在是痛惜不忍,还望大王莫要怪臣莽撞,怜惜小女一片痴心。”
“爱卿一番慈父心肠,可怜天下父母心。然孤身侧已有绝色,女郎入宫,不如与一好儿郎成婚。”
听秦王拒绝,臣子反而松了口气,“得大王此言,臣明日也算是有个交代了。”比起他那个从未见过大王的女儿,自然还是他这个日日面君的臣子更了解这位大王一些。
大王是个伟丈夫,却未必是一个女子的良配,遑论为妾为婢的依靠?
主仆之间,哪里有少女想得那么多浪漫。
杯盏重举,这次话题换做了朝堂,秦王一边与臣子闲聊,脑海中却想起了云裳,也不知她今天有没有贪玩,让她写的文章送过去没有。
云裳本来想贪玩了,但在桥上差点发生生命危险,系统说最好避避彗星,今天就别处去了,反正热闹不差这两天。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而且她这里还有一个无人认领的小孩儿,宫女跑出去转了好几圈愣是没听说那里丢了公子。
这样一来云裳就更不能把这个娃一个人放出了,她还是等等大王吧,宫里这一亩三分地儿没人比他能量大。
其实她要找乐子也有限,宫外不能去,宫里又遍地是地雷,怎么也得带着几个健妇才能出去。至于太监,大概是因为嫪毐的事情,秦王撤了她宫里一大半的太监,只留下几个又瘦又矮的,看上去还不如丰盈一点儿的宫女有力气。
让侍女把针线拿过来,云裳一个人在灯下穿针引线,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人,古人诚不欺我。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想着自己在多少年之后得到自由,吃遍所有美食,跑遍世界,开飞机开机甲……
但梦想被碾碎在现实面前,她想了那么多,绝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心甘情愿的拿起针线。
秦王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云裳一个人神色有些黯淡地坐在灯下,一片雪色的布料一头落在她身前的小桌子上,另一端被她提在手里,一节短针被她捏在指尖,几根头发从耳后越过来垂在她的脸颊,被烛火映成了浅浅的黄色。
做手工大概需要一点点的天赋、耐心,和技术,后者可以由系统提供帮助,前两者一个被云裳无视,后一个因为她将以缝一条光滑的线迹为目标,纯粹打发时间也就扇扇小翅膀飞走了,一脸认真地缝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哪怕知道秦王到了云裳也没理他。
对,就是不想理他。
但不一会儿她就发现手里的布拉不动了,手下使了使劲,也没多纠缠,宫女以为她是要做衣服这块布很长,云裳低头巴拉簸箕里面的布料,她刚刚是打一头缝,另一头没动。
一只大手钳到了云裳的手腕上,熟悉的温度和粗糙,秦王松开另一只轻轻压着小案上布料的手,拇指轻轻研磨了一下女子柔软细嫩的皮肤。
云裳低头看桌子,好像能从上面看出花来,但被他这不着痕迹地小小撩了一下子,觉得手好像有点发软,但人还是挺直的。
“美人还记得与孤多久没见了吗?”秦王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衣襟上淡淡的酒香一点点地往云裳身上缠。
她抿着唇,不打算回答。
系统说:“别担心,我给你外挂!”
“不要告诉我,虽然我知道肯定不到一个月。”云裳心里发木,秦王过来,就代表她又要开始工作了。不过,反正,迟早的……放假后时间过得飞快,她没想到秦王今天就能祭祀完,看来又可以抱着暖炉睡了。
“看来美人不想念孤。”秦王自说过话,随手把榻上的小案扔到一边,这下子两个人就是面对面了。
“大王说哪里话,在您眼里妾还不如一根簪子,哪里配这样想您!”说完这句话云裳又重新闭紧了嘴巴。
那天梅林里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气愤,冷静下来想一想,何必呢?秦王会那样想和他所受的教育和世道有关,那种根深立定的想法几乎是他世界观人生观的一部分,靠人力不可轻易动摇。
观念这种东西没有高低贵贱,她自己要是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十有八九会被人当成疯子、异类。
秦王看着只肯露出一个头顶给他的女人,倒是想起了那天的事情,他笑意低沉,轻声说:“你倒是记仇,孤手背上的牙印还没掉呢!”
“美人想不想看?”
云裳不想看,就是不知怎么地稍微抬了一下头,男人的手被映在眼前,她又想起来这块肉的口感,其实有点发硬,肉和骨头阁的人牙酸。
一不小心,望进了秦王的眼睛里面,像是偷看老鹰的兔子被捉到,她没能再挪开眼睛。
那双黑色的眼眸里面像是藏着夜色和星火,深处望不到底,浅处含着光,此时被他这样紧紧地盯着,云裳也不想再别扭那一下子了。
吐出一句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听侍女说大王祭祀繁忙,妾还以为今天见不到大王了呢!”
今日到了臣子家中饮过酒,勾起几分思绪,这才是来了后宫,要不然可能一个人就休息了。但是这些细节就没必要和云裳讲了,他伸手摸了摸云裳的眼睛,“孤这不是过来了吗?可莫要哭了。”
忍着眼下皮肤微微痛意,云裳瞪了秦王一眼,气哼哼地道:“妾哪里要哭!”他力气本来就大,就算是自以为放轻了力道,突然温柔,大多数时候也让人觉得有些承受不来。
秦王见她眼睛红红,还要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辩解,心里软软的,“好,美人说没哭没哭。”不知道什么时候,云裳头上的簪子被他丢到了一旁,一双大手顺着柔软顺滑的发丝上由上而下轻轻滑过。
他这动作三分温柔三分诱哄,倒有点温柔的意思,云裳看他似乎有点莫名其妙。
也许是醉了吧,不过秦王这酒味香香的,却不软甜。
不知道什么时候,云裳被秦王抱到了腿上,上身伏在对方胸膛上,下巴在对方的肩膀上压着,头发被人一下一下的摸,头发根有点痒又有点舒服,不一会儿,嗅着对方身上的酒气,她迷瞪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耳朵和脸颊忽然滑过一片柔软滑腻,余下一片酥麻,秦王手顿了一下。
那双手再抬起来就没有了刚刚清心寡欲的温柔,一只手掌不容拒绝地压着云裳的后背,另一只手利落地解开了她的衣服。
抱着怀里这具柔软纤细的身子,秦王分出神去想,为什么这样一个柔软娇气的女人会让他升腾起掠夺和占有的欲望,但下一刻,柔若无骨的手臂缠了上来,让他再也无暇多思。
半夜里,叫过几次水,云裳才终于可以昏昏沉沉的睡去,秦王躺在她身侧,枕畔是一缕乌黑发亮,带着淡淡女儿香的黑发,勾得人又有几分气燥。
看一眼旁边睡得正香的女子,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睡到一半,云裳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砰砰砰,咚咚咚,夹杂着细碎凌乱的声音。
第30章 小儿身份
刚刚睁开眼睛, 云裳便见一道凌厉的流光在黑夜里划过,一个黑色的人影背对着床榻,那人手里似乎是拿着什么东西, 把一睁开眼睛的云裳吓了一跳。
身侧还是热乎乎的, 人已经不见了,“大王?”云裳试探着问。
“美人且先休息。”男人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从头上传过来, 榻前帐幔一下子被拉开, 外面大概是日头刚出来, 正是光线暗沉的时候。
秦王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床榻上的云裳, 手里提着一把开了刃的剑, 刚刚那道光大概是他拔剑的时候发出来了。
至于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把锋利的剑,云裳从来没在自己床边见过这把剑,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时放过来的。
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云裳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从床边的柜子里面抽出一件衣服往身上披。
宫女回答秦王的话,“是宫中一个小童在乱跑,已经有人在处置了。”
此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秦王眉眼沉凝, 让侍女退到一旁, 握着手中的利剑, 他往外走去。
云裳也听清了侍女的话,虽然她猜测那孩子可能是秦王的孩子,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是别人的孩子。赵姬前阵子还流产了, 那孩子是嫪毐的,但万一她曾经和别人生过一个孩子……
来不及多想,云裳胡乱系上身前的衣带,踢上鞋子,追着秦王的步子往门外跑,侍女见她如此,赶忙拿上斗篷罩在云裳背后,也没系领口的扣子,按着衣服出了门,云裳正看见秦王手里拿着剑,白日里那个小孩子跌跌撞撞的跑着,衣服里兜着一袋子豆子,一会儿找出一把扔出去,噼里啪啦洒了一地,几个瘦巴巴的小太监和宫女本来追得就很费力了,见了秦王来也顾不得地上的东西了,这么一下子就好几个本来已经摔得鼻青脸肿的人又重重扑倒在地。
秦王站在廊下,剑尖垂在他腿边,云裳这时候才看清对方连衣带都没系,就这么披着一件外衣追了出来,跑到他身边站住,云裳偶尔一瞥发现对方身上居然也没有起鸡皮疙瘩,简直不符合科学。
但现在不是观察这个的时候,虽然也不知道这几个侍女和太监追这个跑来跑去的小孩儿做什么,云裳小心凑到秦王身边,“这孩子也不知是谁的,那日帮了妾一个忙,因不知他住在哪里,只好暂时带入宫中。今日扰了大王好眠,还请大王念在这孩子年纪尚幼的份上绕过他。”
视线从秦王手里的刃口反着光的宝剑掠过,云裳打量着秦王的脸色,看他眉宇之间不似如何生气,便试探着问道:“不知大王可认得这孩子?”
秦王盯着那个孩子,轻轻摇了摇头,问已经站到他身后的总管太监,“可见过他?”
那孩子头发乱糟糟的,有一部分在奔跑中时不时挡在这孩子眼前,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太监回道:“奴看不清,但大王的几位公子都在母亲身边,这位……仿佛和大王有些相似。”
秦王嘴角微翘,似有冷意,握着刀剑的手紧了紧,“让侍卫来。”
云裳觉得秦王这脑洞好像和她开到一处去了,但她一点也不为这默契感动,“大王……”就算这真是赵太后的孩子,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一个小孩儿去死。
“美人不必为难,这小儿若是帮了你,不妨给些金银布帛。不过,先得弄清楚他的身份,你赏我罚,各做各的。”
云裳瞪着眼前的秦王,这是诡辩。
人生一大悲剧就是人死了还有好多好多的钱没花。就算她能给这孩子金银,对方一个小孩子也未必过得好,他现在所穿的衣服布料也极好,现在还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
“一个孩子吃好穿好,在学点知识就好了,哪里用得着那些财宝,大王还是不要怪罪他失礼了,终归没有大事发生。”心里慌得不行,云裳这样试探恳求。
秦王把剑扔给身边侍奉的太监,把云裳拉到身前,拨开她捉着衣服两侧的手,抬手给她系斗篷带子,“且等一会儿问清楚。”
三两下把带子系好,云裳急得不行,但看他尚有心怜香惜玉,只能回以一笑。
没等到侍从过来,也没等到云裳说动秦王,那孩子一下子不小心踩在自己扔的豆子上,啪的一声脸朝前落下,几个追了他好一会儿的侍女太监连忙上前把人按住。
“不如先进屋里说?”这孩子一身灰扑扑,乱糟糟,脸红红,被几人压着硬邦邦地挺着后背,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王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那孩子略整理了一下也被人带进了屋里面,刚刚一直跟在秦王身边的太监亲自上前询问。
问这孩子姓名,他不答;
问他所住何处,还是不答;
再问刚刚在外面做什么,仍旧是不答。
太监对上这么个紧紧闭着嘴的,也没办法,云裳真担心这孩子再这么硬邦邦的下去会惹来大刑伺候。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云裳看着那孩子问。
小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云裳更愁了,她问:“你会不会写字?”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见对方摇摇头也意料之中。
倒是秦王,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他问那几个刚刚追着小孩跑的太监刚刚发生什么事儿了,几个人一个一个的都答了,都没什么问题,最后一个小太监说,自己要伺候这孩子如厕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忽然就跑掉了,然后就开始了这场莫名其妙的追逐,他一边说一边怕。
云裳心里松了口气,好歹不是大事,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这孩子的身份了。
“将他送回兰宫去,顺便看看是哪个女官不听用,把人放出来。”秦王脸色明显不是很好,甚至有几分阴郁。
云裳这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赵姬的孩子而是秦王的孩子,只不过不是男孩子而是个,天生失语的女孩儿。
难怪她不肯让太监伺候如此,小姑娘嘛,又不会说话,今日之事也算是情有可原。
“她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瘦小可怜?”云裳看着这个女孩儿问道,她心里觉得可怜,这孩子的父亲是国君,居然在王宫里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
秦王却看着地上站着那个瘦巴巴的孩子,脸上没有多少怜惜,云裳猜测他可能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呢。
“不必可怜她,孤会惩治她宫中的奴仆,日后自可无忧,锦衣玉食都不会少。”秦王冷淡平静的看着地上那个孩子说,而那个女孩儿对他仿佛也没几分恭敬之意,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二人实在不像是父女至亲,居然对面不相识,云裳心里有些不安,“妾可以去看看她吗?”
秦王拍拍云裳的手背,“美人不必操劳,这类小事交给宫人即可。”
看着这对父女,云裳总觉得哪里好像有问题,说不清秦王是不是厌恶这个女儿,而这个女儿显然不觉得自己有个父亲。
天光大亮,秦王早已经去早朝,云裳在心里想着,她好像忘了和他说自己差点落水的事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直觉,如果她说出来可能会起反效果。
真是奇怪。
这个季节,人若是掉到了河水里面就是大难不死,也且要将养些时日。白良人算是被人救回来了,如今尚不能起身,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脸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