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他把剑送到她手里的时候,此时他眼睛里如秋水横波,带着笑叹,眉尾锋锐也化作了春山柳叶。
不知不觉,云裳脸上窘迫的红晕渐渐消失了,她伸手抓住秦王握着自己下巴的手,视线追着他的眼睛,“大王好颜色。”
她声音极轻,可是现在侍女和太监都低着头不言不语,微风吹拂树枝的声音轻轻沙沙响起,有叫不出名字的鸟儿站在树梢轻轻鸣叫,只听声音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
一个是她说这句话的声音,一个是他的呼吸声。
秦王看着云裳的亮晶晶的眼睛,眼神动了动,最后轻轻一笑,里面似乎含着叹息。
早知这个娇儿与他的子女不同,却没想到现在连一句稍微重一点的教训都说不出口了。
第68章 温柔的人
一片树叶悠然落下, 脚边是翠绿色的野草和星星点点的野花,情景漂亮了人的心情也就越来越好。
云裳拉着秦王的手,走在这一条有人特意铺出来的小路上, 偶尔看到了那里又漂亮的花就采摘下来抱在怀里。
这般举动落在秦王眼中不过是小儿心性, 她一向如此,秦王也没有不耐。
晨间起身后, 又是将下面送来的奏折处理过才走出房门, 看着她像是蝴蝶一样在花草中来回穿行, 他的眉头渐渐舒展, 心里也一片轻松。
这里走几步就能见到何意的花, 真正挑起来眼睛都不够用,把自己抱不过来的话塞到秦王怀里。
“鲜花配美人。”
随着微微带着露水的花被推倒怀里,还有云裳这句玩笑一般的话语。
这里的花说不上多美,自然是比不过宫里的,但是不知是否因为人的心情不一样,秦王现在看着,居然觉得这些开的姜黄色花心红粉淡紫色花瓣的小花一个个的堆在一起别有一番风情,连带着草木淡淡的香味都沁人心脾。
云裳已经松开秦王的手到了不远处的草丛边上了, 那里有一株绿色的草, 形状像小树有枝有叶, 上面还挂着一颗颗红色的小珠子, 结在一起像是一颗颗红色的璎珞。
摘下一根挂着红色珠子的花枝,到秦王身边,“大王觉得怎么样?”
她喜欢珍宝珠玉, 但更喜欢漂亮的动植物,总觉得里面都带着灵气。
秦王视线垂下,停顿了一会儿,云裳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不一会儿,听他说:“美人可知对这世界上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该心存谨慎?”
他说这句话倒是有点儿让云裳想起来以前有那么一部电视剧,一个美人临终前嘱咐自己那个还没长成的儿子“越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美丽的东西可能带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危险”云裳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一根挂着红珠的绿植说,“但也有的是为了吸引视线。”在一片绿色中唯一生出这么一串红色,还这么漂亮,不止吸引他这样的玩闹的客人,也容易让动物注意到,天上的鸟雀地上的兔子,只要把这东西吃了,里面包裹着的种子就会随着动物越走越远。
“这东西有毒?”云裳看着秦王问,她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东西放回原位了。
“的确。”秦王说,见云裳要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他又说:“美人不妨把东西带回去试试。”
云裳不想把有毒的东西喂给厨房的动物,就让人找了一块饼和再把鲜红色的小珠子压成汁水涂在饼上,在由人找个耗子洞塞进去。
太监在附近挖了几铲子就找到了一个大洞,然后把东西塞进去,第二日就来禀告云裳,有几只老鼠果然口吐白沫死了。
他们随身带了一个小匣子,然后有人问云裳可要看一眼,想到里面有什么,云裳仿佛已经闻到了一股腐臭味,她挥挥手,“下去吧。”
太监问云裳,“夫人不亲自查探一番吗?大王特意要我等把此物带来。”
云裳没想到秦王日理万机居然还有时间对这样的小事亲自叮嘱,但实在感动不起来,让人送来一只匣子,亲自送来一只死老鼠,可真是好样的。
幸亏这太监非常老实,也没想着直接把东西递到眼前说大王给了她一个惊喜。
要不然,已经可以料到打开盒子看到的是什么了。
得了这么一件惊喜云裳转头就去找秦王,她没有气势汹汹,秦王写字她就磨墨,姿势优美又安静。
他放下笔,云裳又帮他把笔洗干净,一个收拾书简一个洗笔安墨,还是相安无事。
“妾胆子小,大王可不要欺负人。”云裳贴到秦王怀里说。
“此话怎讲?”秦王扶着云裳的肩膀问。
这话语颇为自然,一点儿也不像一个问女孩子要不要看死老鼠的坏小子,好像他今天早上让人精包装里面送来的东西是一套漂亮的首饰。
云裳偏过头,瞪他,“太监带来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死老鼠,说是大王让人送来的。”
秦王点头,甚至还笑了笑,让人看了想挠他,伸手拍了拍云裳,像是习惯性的安慰,“不过是一只老鼠,又不是死人的尸体,有什么可怕的?”
他话里似乎藏着深意,云裳便问,“那草还能毒死人不成?”
“那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味道甘甜,小孩子见了新鲜以为是果子吃了多半要没了命。偶尔,有些不谨慎的成人误食也是多半死了。”
秦王慢条斯理的说,云裳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秦王可能在哪里见过有人吃了这样的毒草,明明是个科普让他讲出来倒像是个血腥味极重的鬼故事。
微风徐徐,秦王抱着暖玉一般的美人,空气里浸润着淡淡的香味,他在这样的气氛里想起了一些往事。
从前,赵姬喜欢艳丽的东西,她的屋子里有这样一棵树谁也不会奇怪。
她们母子二人的亲近大多数时候都是粉饰太平,谁也不是真的爱护对方,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不会碰赵姬的东西。
异人有许多姬妾,赵姬不喜欢见到她们,但若是见到了也会倒杯茶,她自己喝的是蜜水。
茶炉里面常年有几颗红色的珠子,刚采摘下来是红色的,等到干了之后取了里面的种子就和茶叶一般颜色了。
他也有过兄弟,不过都慢慢的死去了,再尚未长成的时候。
至于那些不知为何身体渐弱,慢慢就没了声息的侍妾婢子,就更没有人在意了。
“美人日后可要收敛些好奇心,对于那些漂亮的花花草草更要谨慎,莫要如童子一般好奇,见着好看便送入口中。”
刚刚屋子里静悄悄的,云裳只顾盯着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窗棂上的一只小鸟上了,秦王说这句话她虽然听到了,但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些突兀。
见他神色平静也就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妾哪有大王想得那般儿童心性。”该有的谨慎还是有的,比如她摘花的时候一定要看清附近有没有虫子,还要注意不要碰到茎叶上流出来的液体。
而且也从来没有把不确定的东西送入口中。
云裳把桌案上的空竹简拿来一册,口中感叹,“已经好久没和大王一起习过字了。”
忽然,本来整整齐齐的头发散开,云裳从袖袋里摸出一根发带塞到身后秦王的怀里,口中道“有劳大王帮妾把头发绑上。”
不知道秦王是不是很喜欢披肩发的女孩子,但是他在两个人亲近的时候抽她发簪已经不是唯一一次了,然而写字的时候长发若是不小心沾到墨水很麻烦的。
“这样披发颈后发凉。”云裳催促。
乌发柔顺的在眼前分开,白玉一般的脖颈暴露在空气里面,秦王手里拿着云裳今日带来的发簪,暗金色的质地,一段尖锐一端嵌着红色的珠宝。此时嵌着珠宝的那一端对着云裳的脖颈,几乎贴在他的皮肤上,其实哪怕是这个粗细,要是某个人真的有坏心的话,用力猛一点也是能让眼前的人没命的。
既然觉得冷了,便是已经感受到危机了,如此还能利器近肤还能当做是一阵冷风,真是……
秦王丢开手里的簪子,算是知道这个美人到底又多心大了,他捡落在自己袍子上的粉色丝带,一手把她的发丝都拢在手心,两只手配合在垂在美人后背上的发丝上系好带子。
整个过程,云裳没有感受到一点痛意,她夸奖,“大王远胜他人多矣。”
秦王笑着摇摇头,看她落笔写字,心里却在想,是不是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多要好,才没有丝毫防备心?
一个男人,就算是父亲给女儿梳头发也很难不扯痛一根发丝,但他动作看似利落随意,云裳却没有感到一点点的疼痛不适,所以才夸了一句。
第69章 万事如意【二更】
两个人在一起写文章, 秦王照旧夸了云裳几句,然后一一点出哪里不足。
云裳已经会写字了,横平竖直的那种, 在她自己眼里没有一处不好, 工整漂亮极了。
但说实话她真的不会写文章,尤其是稍微讲究一点措辞的那种, 字落在纸上, 大概就是“天很蓝草很绿我今天从东边走到了西边, 一共摘了五朵花”这种程度。
她常常能在秦王这里看到臣下送过来的文章, 有的是下属官员的, 有的是当地那个文人的,或者是一些游学的学子的文章……但里面从未有过孩子的童谣。
云裳的字句不如童谣动人。
“学问一事急不得,美人既不为官,也不与人斗文,也不必用文章深浅为难自己。”他这样说,还耐心的摸了摸云裳的头,好像真的觉得她就算是才疏学浅也无所谓一般。
但是云裳却知道他是希望她能够学得好的,只是不同于二人最初相识的时候那般言语无忌, 他越来越温柔了。
千般柔情皆是藏在这种令人不易注意到的小处, 她认认真真的听过他的话, 待会儿回去之后也会一一按照他说过的改过。
收起笔墨, 云裳低头洗去指尖的墨渍,回过头见秦王拿着自己的簪子挑灯芯,便放轻了脚步, 无声无息的过去。
刚一伸手还没有摸到对方手里的簪子就被人一下子锁住了手腕,云裳只觉一阵痛意突如其来,然后她整个人视线一下子翻转,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秦王用一只手拧着胳膊压在床榻上,她缓了缓神,度过了刚刚的眩晕感。眼睛一动就看清了自己前面熟悉的簪子尖头正对着自己,而拿着它的手她再熟悉不过,“大王这是做什么。”她声音里带着委屈。
秦王现在的力气用得很大,她的胳膊手腕和后背颜色一定都变了。
扣着自己手腕的力道虽然放松了,但秦王依旧控制着云裳,使得她不能移动。
“美人须知一个道理。”秦王的声音沉沉的,莫名有一点郑重。
云裳却没被他的语气感染,她挣扎着,推举秦王的扣着自己的手。
尚不等他说完就说:“大王明明知道是妾,为何还要这般用力?”明明就是笑闹,偏偏有人假做认真,这就没意思了。
秦王盯着云裳的后背,慢慢真的松开了手,看着人揉着自己的手腕皱着眉红着眼睛站起来,然后用一双兔子一样的眼睛盯着自己。
“美人?”秦王问。
“大王明明是知道是妾的,原以为与大王已经有了默契,没想到是妾一人自作多情了。”云裳揉着自己已经发红的手腕,看着秦王说,眼睛里面有泪水在积蓄,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了。
“孤不知。”秦王说。
听他此言,云裳瞪了秦王一眼,真是,谎话说出来跟真的一样。
“大王昨日还问妾为何久久不换香,妾日日和大王在一起,今日依然没有换香,难道大王已经不记得了?”
昨日春帐融融,他扣着她的肩膀,低声问:“美人久久不换香,这是何故?”
这个香暂时是云裳的心头好,告诉秦王:“妾心喜,不知大王可喜欢?”
两个人后来纠缠在一起,都染上了一样的香味。
她没料到自己用的香能被他记住,但既然已经记住了怎么可能才过了一天就不知道带着香味靠近自己的人是谁呢?
云裳没把当时的情形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而是就那么委屈又生气的盯着秦王,可不能让他一来兴致了就给自己尴尬。
看现在谁比谁尴尬!
秦王看着云裳,脸不红气不喘,他平静的外表下依然是平静,并没有云裳想象中那种被拆穿的尴尬。
床榻间说过什么,大半时候不过是随口随心,没什么道理,也就没刻意记住。
“没想到美人连孤床榻间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语调似乎是感叹,云裳倒是被这句话弄了个脸红,刚刚升起了的气像是被针戳了一下的气球一样消失了大半,带着仅剩的那一点儿,她哼了一声,冷着脸坐到了秦王身边。
“美人真是,让孤不知如何是好。”
应该记住的记不住,没想让她记得的反而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秦王伸手帮云裳理一理她有些乱了的头发,然后说:“是孤不好,开错了玩笑。”
云裳仅仅余下的那么一点儿气也散尽了,她虽然没笑,眼睛却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亮晶晶的,看着动人极了。
秦王说:“既然孤说过的话美人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孤便在与美人说一句。”
云裳看着秦王的眼睛,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不要让你身后的人拿着兵器的人把兵器对准你的方向,如果有人那么做了,美人就可以拿着孤给你的剑夺了此人手中的兵器,若敢不从,便取其性命。”说过此言,秦王看着她清清亮亮看着自己的眼睛,又想起了她个性里面的绵软天真,“世人多巧言,美人不必与狂徒多费口舌,若有此人,直接斩了便是。”
云裳看着秦王,眨眨眼睛,她先是顺从的点点头,这让秦王目光微微满意,美人懂得不多,但好在听话。
“妾都听大王的。”细想一想云裳也知道了秦王这样说的用意,大概是防止有人偷袭她,“大王放心,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妾绝不会软,也不会让人有机会误伤我。”
听她这样说,秦王就知道云裳对自己的话听入耳中也放在了心上,但绝不到时时记着的程度。
大多数危险都发生在千钧一发之际,哪怕此时稍稍偏个身子也能多得一线生机,但许多人都抓不住那一线。
不觉得有危险的人自然也不会考虑抓住那一线,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危险已经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