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似乎是想了想说:“长公主之女有一麟儿诞生,近日摆酒,听闻昨日给大王递了请柬,不知是何结果?”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人用干笑打破这阵子诡异而尴尬的沉默,“当年长公主女郎成婚大王也只是赏赐了一些财物器具,今日生子应该也不会去吧……”
几人散开之前虽然这样说,但是等到了长公主的女儿阿雁给儿子洗三的时候还是找借口没去人,而是让家人送去重礼。
宫宴之时,秦王大多数都高居主位遥遥举几次杯子,中间在来几场歌舞乐器就这么过去了,臣子们在下首饮酒赏歌舞。
但同席宴饮……令人难以想象,以至于避之唯恐不及。
长公主阿芳看见秦王的车架的时候也是惊讶非常,实在是他们姐弟之间感情一般,平日里相处大多数是依照礼仪行事。
秦王已经好几年没到这个姐姐的地方来了,在前面迎客的是阿雁的丈夫魏二郎,他本来一脸笑容,见了秦王身子一僵,笑意便不由有些勉强。
他们一家同楚公一家因为妹妹几句口舌已经被罚下充军,如今人在边关不知生死,临行前他的父母把他迷晕交给妻子送到了岳母身边。
见到大王,他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先行了礼,听到对方低沉的声音喊自己起身,他直起身来,小心的打量了一眼大王。
秦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仿佛他只是阿雁的一个寻常赘婿,名姓与家世皆是普通,或者说不管以前他是什么身份从此也只能是阿雁的赘婿了。
魏二郎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又有一丝丝怅然,他行止得宜的请秦王入席。
长公主见了便要让出主位,秦王推却了,长公主看他面色不知他此时情绪,战战兢兢的说:“阿雁刚刚产子,身子尚且虚弱,不能拜见大王还请恕罪。”
“阿姐何出此言,孤是来道喜的,又不是来治罪的。只是不知阿雁现在情况如何?”
长公主阿芳摇了摇头,面上便出现了几分愁苦,“这一胎生的艰难,差点丢了性命,只能多养上几年了。”
“宫中有一位女官善治女子病症,改日孤让人到府上看看吧。”
长公主完全没料到秦王会有此言,听到之后也极为感激的行礼,魏二郎过了一会才知道这件事,又特意上前和秦王行礼。
“至今子仍与阿雁仍然恩爱,也称得上是一对佳偶了。”
听到秦王的声音魏二郎一僵,也明白秦王哪里是没认出他是谁,而是不在意自己。
少年男女,初缔婚姻,哪个不是情浓甜蜜?再历经危难没有心生隔阂还一如往昔,自然可以算得上是恩爱。
魏二郎家人都在外受苦,而他这个在家中不上不下的老二却能逃过一劫,都有赖阿雁,但至此之后可能再也不能见到父母了。在旁人眼中他们依旧是一对恩爱夫妻,只是住的地方由夫家换到了妻家罢了。
魏二郎笑笑,“阿雁为我九死一生,情意深重,不可辜负。”
再抬头,秦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走在街上,秦王想起从前,那时候他希望云裳生子。
主要是为了她,只是一直不能成,二人便也随缘了。
如今他再想起来,心里却多了几分从前似乎没有的向往和好奇,如果美人真的生下来孩子,是像自己多一点还是像他多一点,总归长相不会差,那么是聪明些还是傻乎乎呢?
但若是教她用命去博这个不知是什么样子的孩子,他是不愿意的。
阿雁迷晕了魏二郎带回家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秦王自然也知晓,从前只觉得魏二郎定是拒绝不了父母妻儿的要求。
只看到胜负结局便无意再关注。
昨日得了云裳那句请求,细细想来才忽然发现,美人所求与阿雁令魏二郎归家一样都是不合乎规矩,也不让人多欢喜的诉求。
看到了请柬,便有了此行,也看到魏二郎这个被妻子半强着拖到家中的男子依旧是一副爱妻甚深的模样。
听其言,他本来是不情愿到公主府的,后来是因为阿雁生产艰难这才生出感激之心,二人和好如初。
这一套放在自己身上却不适用,他的云美人没力气本事左右自己的去向选择,更不要说迷晕了人,只怕这个念头她想都想不到。
若有一日她为自己九死一生……
秦王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丝触动,如丝如缕的绕在心间,回过神来不由一笑,暗自摇头。
在宫中哪里来的九死一生,他也会一直保护她的,美人只要娇美快乐的活着就行了。
他在闹市之中,一边走一边慢慢的想着这些,渐渐地脸上那一丝不明显的笑意就落了下去,彻底消失不见了。
美人果然,还是应该永远做个美人……
街市上有吆喝的声音,笼子里关着鸡鸭的,挑着担子的,挎着篮子的,摆着摊子的……种种声音热热闹闹的交织在一起。
一个半眯着眼的老人坐在一个木墩子上面,面前放着一块粗糙的大石头,他推着手里一把半尺长黑色刀子的刀刃,一下一下,沙沙沙沙,把刀刃磨成了光可鉴人的雪白色。
这是一把分骨头剁肉的刀子,是当地一个猎户送来磨的,老人的工作就是这个。
眼前一个男人经过,他刚好磨完手里的刀,把它放到身后铺了干草的箱子里面,又往上面压了干草。
“你这么年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老人抬头问正从前面经过的秦王。
从昨日到今日,仿佛没人发现秦王情绪不佳,他都不相信自己在心烦。
停下脚步,细看那老人,秦王发现对方虽然面向着自己,眯着的眼睛却不集中视线。
“观老丈目力不佳,不知如何看出余琐事萦身?”秦王说。
老人摇摇头,视线从秦王身上扫过,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老头子耳力非常人,自小便听得出不少眼睛看不到的事情,年纪渐长听人声音渐渐可以辨得出对方喜怒。如今就算两只眼睛都差不多已经瞎了,走到路上也从不会撞到人。
郎君气势堂堂,英武不凡,但脚下却绝不是一个心无杂念有斩钉截铁的人该有的声音,听上去和寻常烦忧难解心有郁结的人相差无几。”
“君不似常人,为何有常人之忧?”
老人语调感慨了一句,没指望眼前郎君回答,秦王却没立刻离开。
第79章 酒后胡言
“家中有一小儿, 她最初长得美极,我便送她一座玛瑙珍玉筑成的玲珑府邸,每年有新衣有宝钗。学问一事她做得不甚好, 我亦不怪罪, 颇有些纵子之乐。昨日小儿兄长娶妻,她同我说不愿意再住在玲珑府邸里面, 而是要穿锦衣戴官纱, 上殿为臣。”
秦王像是讲故事一样说过心中杂事, 只觉得心下一清, 像是拿走了一块压在心上的石头。
他声音不高不低, 在闹市里来回穿行的人都没注意到,那个耳力过人的老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动了动混沌的眼睛,他笑着用苍老的声音说:“这有什么,小孩子是有长大的一天。父母也总是有操不完的心事。你那小儿欲要抛开家中锦绣,转而为官做将,这都是好事。但是孩子永远让家人牵肠挂肚,从刚落地到百十年后,不说他如今想上朝中闯荡, 便是他日又有儿女成家立业照样让你放不下心来。这般愁来愁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看郎君不以此为苦, 反而觉得这是乐事, 也不用担心这乐趣不见了。”
“的确是长大了。”秦王低语一声, 心里没什么意外之情,只是忽然明白以后怕是不能在将云裳当一个什么都不懂,两块糖一个果子就能哄得欢天喜地的孩子了。
珠钗锦衣依然能博她欢心, 但恐怕也不过如此罢了,秦王一步一步往王宫的方向走去,心里五味翻涌,慢慢的也沉淀下来了。
她想要做他的夫人就和一个孩子长大之后第一次产生野心一样,也许她是懵懂中想要占有一个有利的地位,也许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觉得与其让别人当夫人不如让她来。
这些思绪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现,最后想起她那日的语气神态,也没有真正确定下来美人说的是哪一个。
从集市上出来,秦王上了回宫的车,他微微合上双目,如一缕雕像一样坐在车中,隔着车壁,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只剩下星星点点的余音。
云裳不知道秦王去了哪里,也没有刻意问过,只是算算时间二人已经有两天没见过面了,也许是因为心有忐忑,她记得格外清楚。
但也不想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难安,她中午加了一顿饭,上了一桌子的冷盘,让侍女取来一些酒,一个人自斟自饮。
不一会儿,一个侍女给云裳取来一坛新酒,“这是前几日姬美人令人送过来的。”云裳不知道对方怎么有心思送自己酒水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秀谷帮忙把酒坛子抱到云裳身边来,她问云裳:“可要现在拆封?”
云裳点点头,秀谷拆下坛子上的封,正要倒一杯,被云裳止住了,“放到我旁边来。”离着老远就闻到了酒香味,这么香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云裳在坛子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之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知道这酒大概是姬美人自己酿造的,这酒过来也就是她到大王那里前后的事情,可能是觉得让她跑腿辛苦了吧。
云裳是宁愿早一点知道要有新人进宫这件事情的,总比这宫里不知不觉多了几个夫人的好,到时候她这个看起来最受宠的依然在美人的位子上面原地不动得有多尴尬。
但是秦王这两天突然不出现让人心里诧异,封夫人对他而言是一件小事,同意就抬抬手,不同意就冷酷拒绝,听上去好像很简单,云裳想了半点不知道难度在哪里,以至于秦王消失这么久依旧不见人影。
万一,他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呢?
云裳双手捧起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注意到今天侍女拿来的是小小的木杯,吩咐道,“取几个大碗来!”
抱着大碗不知道喝到了什么时候,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云裳向着他的方向伸了伸胳膊,但是酒香已经烧晕了她的头,秦王在她眼里已经变得模糊重影起来,一张又一张相似的脸在一起出现。
一回宫就到了云裳宫里,没想到正看着人喝得烂醉如泥被侍女扶着,脸庞酡红,面生红霞,眼睛半垂着,里面水灵灵一片,似乎是认出自己了还伸出手来。
打个手势像侍女退下,云裳便一个人像后挪去,只见失去支撑的人整个向后面倾倒过去。
云裳现在神智有一半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榻上,扶着自己的人是侍女,也许是秀谷也许是别的那个,但总归不是自己靠着自己站起来的。
今天喝的酒,第一杯下去之后就没办法停下来了,实在是太美味了,不知不觉的喝下了大半,整个人就昏昏欲睡了。秦王来了,正好一起,二人已经有几日没有一起睡一小觉了。
只是她这平衡力实在是太差了,眼见着秦王的身影好像越来越高大,越来越遥远,云裳软绵绵的往榻上倒,心里想的则是“算了算了。”
眼看着人要后脑勺落在床榻上,秦王陈处一只手贴在云裳的后背上,成功阻止了她往下滑的趋势。
二人此时距离很近,衣衫相互掩映,以至于秦王一接近云裳就闻到了对方身上悠悠酒香,和他刚打开门的时候问到的味道一样。
只是,“喝了这么多酒?”
秦王低沉的声音在云裳耳边响起,她听得不甚清楚,却觉得耳后汗毛都立了起来。
危机感不期而至。
“妾也不是小孩子了,饮酒有何不可?”云裳撒着娇说,只是她的舌头发僵发木,说出来的话语毫无节奏,断断续续的,就像是一个醉鬼的狡辩。
秦王不见欢喜,而是也说了一句,“原来是长大了,所以才要喝酒?”
云裳被他半抱在怀里,一身的酒香味道熏得自己醉晕晕的,听见秦王的话摇摇头,这话因果关系不对,有很多成年人都不喝酒。
秦王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语调。
摸摸女子的脸颊,柔软的触感,与平常不同的温热触感,热得烫的人指尖痒。
“还是说,喝了酒了,是大姑娘了?”
云裳摇摇头,不知道秦王今天是怎么了,不过是喝个酒而已……
她看看他目光带着疑惑,“可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惹得大王生气了?”云裳迷迷糊糊的问,也没指望秦王和自己说他经历的事情。
“的确有一个不长眼的”,秦王笑叹一句,“其实朝中有许多不长眼的,不过大多数都死了,只有一个还活的好好的。”
云裳可想不出来秦王说的这是哪个人,只看到他那双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没有移开分毫。
醉酒的人思维有点迟钝,云裳以为自己在什么时候又多了对手,斩钉截铁的说:“大王雅量,碰到这样不懂事儿的至少要先训一顿,再罚一顿,如果还不老实就把人赶出宫去。”她哼了一声,“让她自己过日子去!婚丧嫁娶,各不相干!看着不累死她!”
“婚丧嫁娶,各不相干?”秦王将这句话放在舌尖,思索了一阵放下来,“这不该是好事吗?哪里算是责罚?”
向来宫内若是真的要治下某个人的罪过,这个人一般就死了,若是不死也好不了多少。放人回家?这实在是一件好事情。
无事一身轻,从此之后也可以另结良缘。
目光落在云裳身上,她正娇娇懒懒的依靠在自己怀里,脸红红的,像是细雪一样的肌肤下面涂了胭脂,才渗出一点点颜色,衣服领口微松,端的是美丽娇慵。
而这也明明是一个女人的样子,在过去,他究竟是如何,才能像看一个孩子一样看着这个女人?
这个美艳的女人。
秦王的手落到了云裳的头上,抽下一根簪子,霎时间,青丝如纱落满衣襟,悠悠的酒香里面混着女儿身上的味道,二者交缠在一起让人迷醉。
金灿灿的簪子一根根落在秀榻上,云裳被忽然落下的发丝盖住脸,她抬起两只手用食指把盖在脸上的发丝勾到两边,转头盯着秦王的眼睛。
“那还要怎么罚人呢?难道要杀人?”云裳下意识的皱眉,她神智有一丝丝的清醒,血腥味是很讨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