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令嫣听到此处暗想,鱼老太太当年和继婆婆、还有弟媳妇,这对姓厉的姑侄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一定十分刻骨铭心。稍微提起,都是恨的咬牙切齿,手上的劲也大了起来,捏的她肩膀生疼。
这要是她,就会先认怂,再谋其他。
然而她娘亲是个耿直的,干脆回道:“伯娘放心,咱们都是一样的想法,有我在的一天,也不会走过继的路的。”
鱼老太太怒气更盛,“我今日倒要问个清楚,这妾室你到底是纳,还是不纳?”
厉氏股子里的逆劲上涌,回道:“相公说过,我又不是不能生,只是胎运未到而已,大房已无嫡子,二房怎么也得先生个嫡子出来。”
“好啊,你个无子的妒妇,七出里犯了两条,还敢这样跟我说话,骄横放肆,不敬不孝,我要休了你。”
厉氏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胆子,猛然站起身来,冲到老太太身边,夺过女儿,直盯着鱼老太太道:“当初聘我的可是您的婆婆,我的姑奶奶,姑奶奶去世时,大伯还发过誓,定不会让我和嫣姐儿受委屈,怎么大伯刚为我姑奶奶退仕丁忧三年,鱼家就要休我吗?”
“你这个逆……”
“您是我伯娘,我是二房的媳妇,从来都没听说过,哪家伯娘要休掉侄媳妇的,您跟我说说,这是凭什么理?鱼家只有相公能休我。”
鱼老太太被气的面目狰狞,怒道:“他是我儿子,我让他休你,你就得下堂,你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说完一口气都咽不下去。
严氏连忙上前帮着顺气,劝说道:“婆婆息怒,老爷才被皇上提拔,要是传出这些事,定是要有影响的。”
这话果然管用,鱼老太太马上就不闷了,只是面目仍是狰狞。
严氏给厉氏使了个眼色,“厉妹妹还是先回冷静一番,反思自己的错处,下回再来请罪吧。”
“我再也不愿见她,以后再不许她过来!”鱼老太太严词拒绝。
厉氏牵着令嫣的手,疾步离开,一刻也不愿多待。
这安请的,不欢而散。
鱼令嫣跟在厉氏身后,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儿,客观地讲,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错的人,确实是她娘。
于理,她娘十年无子不纳妾,怎么都是错,老太太关心二房的子嗣问题,怎么都是对。于情,老太太虽名义上是伯娘,实际却是婆婆,她娘怎么都算忤逆不敬了。
但作为一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人,鱼令嫣又太能理解她娘了。
因是兼祧,从不去多问大房的事,只管好二房的小小天地,宁愿落下妒妇和忤逆的名声,也拒绝给丈夫纳妾。
她娘就是个实心眼的性情中人,真心爱着自己丈夫,对他毫无保留,全心托付和信任。至于什么规矩,什么名声,她可以全不在意,只要丈夫站在自己一边。
只是,一个孝字压在头顶,还有个大房隔在中间,她爹真的靠的住吗?
第3章
厉氏回到西院,心中仍是介怀的很,闷头不语,连女儿的话都听不进去。
令嫣只能去寻正盯着灶房做午食的厉嬷嬷。
厉嬷嬷关上门,让丫头在外守着,才问道:“这是怎么了?请安时出了何事?”
鱼令嫣挑着回道:“父亲升官了,大奶奶本来很高兴,后来又不知怎的,就开始提及纳妾之事,娘没答应,又说了些冲话,大奶奶一气之下,就要休了娘。”
厉氏听着脾气又上来了,气道:“姑奶奶还在的时候,她就只是冷漠,不把我当媳妇来看,也不把嫣姐儿当成亲孙女,我也就歇了讨好亲近的心思,反而也好,互不相干。等姑奶奶一走,她便忍不住了,想着法的找我的茬,做也是错,不做更是错。”
鱼令嫣心道,鱼老太太应该还是以前被继婆婆和弟媳妇,这对姑侄虐惨了,等两人都去世后,就在自己娘身上找回场子——典型的压抑心理找发泄途径。
“我知道,还不是当年姑奶奶和姑姑让她吃了苦头,而今就在我身上报回来,我是厉家的姑娘,也就认了。可她不能这样对嫣姐儿,嫣姐儿可是姓鱼,好歹也是她的血脉,怎么就能偏心成这样?大房的孩子可以辰时过一半去请安,嫣姐儿却要每次跟我早起整整一个时辰,受苦不说,还刚好错过跟她们相处的机会,关系也就疏远。后来才知晓,她竟然私下里不让大房的孩子,跟咱们嫣姐儿亲近,当时我才真是恨上了她,再也不愿日日过去,只是一月去四次,过个面子情。”
这些事儿,鱼令嫣心中自然也有体会的,但她还是头一次听厉氏提起,她娘从来不是这样的性子,很少会把这些糟心事放在心上,这次是真的被逼急了。
“这些我都忍了下来,可今日她竟然想要休我,我控制不住,终是发作出来,这次到底是跟她翻了脸。”
厉嬷嬷仍是摆着她那张严肃脸庞,毫无起伏的语调,问道:“夫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同老夫人僵持着。”
“反正我是不会同她服软的,僵着就僵着,我就不信她敢真让相公休了我。”
我的娘啊,你怎么这么有自信?外祖家虽也是大富大贵,却无法与鱼家相提并论,关键时候,可是真撑不了腰的。
“二房名下的田产和商铺虽不能动,但姑奶奶走时,把这些年经营所得的银两,暗置到自己的嫁妆中,最后全都留给我了,我手里握着钱呢。她就算再憋气,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吧。”
厉氏家族虽在官场不甚得意,却擅长敛财之道,家中子女,不论男女,都有些赚钱的手段。而厉老太太更是其中翘楚,她嫁到鱼家做继母时,带来的嫁妆,本就丰厚,以后借着鱼家的声名,赚了不知多少银钱,二房夫妻也深得其传承,三人一道努力,把整个鱼家推到豪富的位置。不然以大房父子在翰林院的那些供奉,哪里能过上这钟鸣鼎食的生活。
所以当年厉老太太,才有底气逼着继子和继孙,给自己儿子一脉留后,她们二房也是给鱼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她把多年来挣出的田地和商铺,还有古董珍玩,平均分成两份,一份在死前就给了大房子孙,剩下一份留给二房这一脉。但银钱上却只是做了表面功夫,随意拿些出来,大额她暗中添到自己嫁妆中,全留给了厉氏,也是给侄孙女留条退路。
鱼家自诩为言情书网,肯定不会也不敢做下贪吞继母和媳妇嫁妆的事几。要是休了厉氏,损失可就大了,这就真是人财两空了。
这事鱼令嫣也是第一次听说,暗自赞叹,厉老太太好厉害的手段,这么一做,就算她娘没有儿子,就算二房的固定资产被大房并吞,日后也能靠着丰厚的嫁妆养老,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而且若是二房以后真没人了,这笔嫁妆,厉家也是能收回去的。
鱼家若是不想失去这块肥肉,要么再给二房过继香火,要么就得再与厉家联姻,不论怎样,厉家也不会失去鱼家这个靠山。
原来她娘有这样的身家,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阶层,有钱就是好,底气足啊。
“厉老太太能把银子的大头把在手里,甚至还让老爷兼祧并娶了您,真只是一个养恩压着吗,老太爷和老爷就是这样任其摆布?”
“难道不是因着伯父在襁褓之时便被姑奶奶抚养,两人感情比亲母子还要深厚,伯父感念继母养恩和手足之情,才愿意让相公兼祧。”
厉嬷嬷却道:“夫人您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厉氏和令嫣同时问:“什么意思?”
“夫人可知,当今圣上的生母虽是昭宪曹皇后,但曹皇后诞下他后,却血崩而亡,后由昭定皇后抚养并助其登上皇位,因而圣上对继母感激不尽,并以仁孝治天下。老太爷当年能做上翰林院掌事学士,就是因着他把继母伺候的,全盛京都知晓他的孝道,被圣上大为赞赏。而厉老太太去世时,老太爷带着儿子为继母守了整整三年孝。他虽是退仕,儿子却升官了。可见这个孝字,有多受圣上看重。”
令嫣这下就明白了,厉老太太已经完成使命,退出历史舞台,如今该轮到鱼老太太了,都是套路啊。
“讲些难听的,若是老夫人铁了心要休你,不管老爷跟您感情多深厚,迫于孝道,也必须从了,更何况您还没有儿子,上哪儿都没处说理去。到时候,真撕破了脸,鱼家不会没法子整治的。”
厉氏听到此处,细细思量起来,才觉得后怕。
厉嬷嬷继续道:“况且您真拧着来,这和老爷的夫妻之情,到底还要不要,咱们嫣姐儿的名声,还要不要?幸好厉老太太有先见之明,早把她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厉氏浑身的气焰,就这样泄了下来,小声嘀咕道:“那可怎么办,伯娘估计气狠了,她再不许我进鹤龄堂了。”
“您出面自然是不行的,这事还是得老爷来做。出了这事,老爷定是要过来质问一顿。您到时候可得摆正态度,先道歉,再说些掏心窝子的软话,把老爷给说服了。您和老爷一向恩爱,又生有四姑娘,什么事儿不好商量。”
“我省得了。”
鱼令嫣心中感慨到,厉嬷嬷真是威武,这样几句话,就能把她娘的毛给捋顺了,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实在是腻害,不得不服。
而今个傍晚,鱼恒一回到家,就听说了这事,他竟也没去鹤龄堂先宽慰鱼老太太一番,而是直接来到西院见厉氏。
厉氏一见到他,心里顾不得欢喜,连忙下了软塌,帮他脱了官服和靴子,并吩咐下面人布置些汤水吃食,亲自伺候着他洗漱干净,坐上正位。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脸上还是露着惯有的温柔,不像不满,便挨着他的身旁坐好,先笑着说道:“妾身听说了老爷将要升任修撰之事,心里实在是高兴,这真是极好的事情。”
鱼恒搂过厉氏,调笑着问道:“你知道这修撰到底好不好?”
厉氏有些骄傲的回道:“妾身虽不懂这些,可却能感受到相公的喜乐,瞧您春风满面的模样,便知道这定是好事。”
鱼恒握紧她的双手,说道:“你对我一副真心,我比谁都清楚,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负你。”
厉氏心下感动,眼圈湿润起来,回道:“相公,都是我的不是,惹了伯娘生气,妾身明日就去给伯娘负荆请罪。”
“哪里就是你的错,是我想要嫡子,才拦着不让你给纳妾的。娘也是为了二房的子嗣着想,她就是那个脾气,你也是一样的犟,正好冲撞了,难免发生口舌之争。最近还是不见了,你也知道她,而今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过去,只会起反效,等过些日子,她消了气,我再领你去磕头认错。”
“妾身一切都听您的,说到底,还是妾身不争气,这么些年,也没能开怀,真是对不住您,伯娘说的都在理,妾身不仅没用,也没有姐姐那般的胸襟,才让二房子嗣凋零。”
“这怎么能怪你,你又不是不能生,我们又还年轻,日后定会生出儿子的。”
“相公真不怪我?”
“我从没有怪过你一分,我绝不会休你。”
若是鱼令嫣也在场,她一定会想给自己老爹鼓掌的,三言两语,就把她娘哄的服服帖帖,这功力也没谁了。
其实鱼老爷这次过来,一来是为了安抚好厉氏,但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四女儿,“去把嫣姐儿叫来,我有事要对你们母女说。”
厉氏笑道:“相公忽然皱起眉来,怪唬人呢,看来这事儿可严重。”
“姚家悔婚了。”
厉氏犹如晴天霹雳,难以置信地问道:“姚家要毁了与我们嫣姐儿的婚事?”
“是,而且我已经答应了。”
第4章
鱼令嫣进了东稍间,见到她爹难得肃容地端坐着,她娘则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道不会真是要崩吧。
“孩儿给爹爹和娘亲拜安了。”
厉氏见了女儿,不免落了泪,心疼道:“我的儿,你的命怎么就这般苦,偏就摊上这种事?”
鱼令嫣心里有点懵:那个,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她这个当事人,一点数儿都没有?
鱼老爷放了一把马后炮,“我当初就说了,这姻缘之事关系重大,尤其对姑娘来说,更是可以决定终身的大事,绝不能操之过急。你们偏就不听,非要跟姚家定个娃娃亲。现在可好,凭白耽误了姐儿。”
“当初可不就是因着,姚家跟我娘家世代通好,知根知底,姚老太爷蒙圣上垂青,做了户部侍郎,姚康安娶的是我堂姐,姚福生与咱们嫣姐儿同龄,他们又那般殷勤,这才定下来的,谁能想到今天?”
原来被“弃”的是自己,鱼令嫣着实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又考虑起得失。
姚家对她来说,是个适合的婆家,姚福生对她而言,也是相配的对象,所以她这些年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了这件事。这样平白无故被毁亲,绝不是件好事。
但她更纳闷的却是,姚家虽也是清贵,却是不如鱼家的,他们怎敢这样做?
厉氏替她问了出来:“姚家凭什么敢这样做,相公竟也答应了,您和伯父就任凭他们欺负到头上来?这可不只是关系嫣姐儿的前途,更是关系咱们鱼家的名声。”
“今时不同往日。”
厉氏愤愤然道:“不就是出了个怜昭仪吗?她再受宠又如何,总归是无所出,长久不了。姚家仗着一时的恩宠,便目中无人,做出这背信弃义的事情,迟到有一天是要失德败落,咱们嫣姐儿不嫁过去也好。”
可惜事与愿违,“皇上已升姚氏为怜妃,并封其鸾生哥哥姚康安为逍遥伯,虽是个伯爵,却赐了铁卷丹书,能世袭罔替。姚家如今贵不可言,可不是咱们能攀附上的。”
这事处处透着怪异,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就算厉氏不懂朝堂之事,也看出蹊跷,问道:“皇上就算真心宠爱怜妃,要抬举她的家族,为何不封姚氏的父亲,而是封了她的兄长?我这位堂姐夫,就是个只会享乐的纨绔,除了长了一张好脸,真是半点本事也无,家中全靠堂姐苦苦支撑。他何德何能,能得这泼天的运势,难道朝堂之中,就无人反对吗?”
“并无,太后娘娘也赞成。”
这就更奇怪了,此事绝不是表面这般简单,其中定是藏了什么隐事。
鱼令嫣埋首想着此事,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牵涉到朝堂阴谋,厚黑论啥的,不禁勾起了她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