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鱼老爷这次没有包庇大房和严氏,甚至在那之后,除了去给鱼老太爷和鱼老太太请安,他没再踏及过大房妻妾的屋子,还把自己的书房都搬到了西院,这是以前绝没发生过的事。
鱼老太太因着上次丢了脸面,也默认了儿子的做法,只把余气都撒在严氏身上。
鱼家的风气彻底变了,谁都知道,如今是二房夫人厉宝贞一人得势,鱼恒独宠她一人,鱼老太太都要让她三分,若是她再生个儿子出来,那就真没大房什么事了。
严氏那里,竟然尝到了恐慌的滋味,上一次她有此种体会,还是家道中落,低嫁给鱼恒的时候,而今却是因为害怕失去。
现在想来,鱼恒这些年,对她真是不错。
当年鱼老太太把持着大房的所有事己,不肯放权,他硬是给她挣来了当家的权力,虽然钱财还在婆婆手中掌着,但实权在手,她才有了立足的底气。
后来他每年都会暗中贴补大房,填补她手头的赤字,使得她和令姝能过得宽盈,不然凭她的嫁妆,早就坐吃山空,失了底子。
她生令姝时伤了身子,难以开怀,他从没嫌弃过,甚至三年后,她好不容易再孕,却最终小产,终不能生了,他也没有过一丝责备,从来是嘘寒问暖,温情脉脉。
还记得当时她有意提了一句:“宝贞易孕又好生,令人好生羡慕,我如何也比不得。”
那之后,厉氏就再未开过怀,明明是易生养的身子,却只得了令嫣一个。
他对她的情谊,她怎能不知,只是她还是迈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她到底不是宁氏,能放下所有身段,她有她的骄傲。
当年,她也是盛京贵女之中的佼佼者,她交好的贵女,可是如绍敏县主祁恕玉、殷国公嫡女这样的天人,祁恕玉嫁到了申国公府,殷家女儿更是嫁给了安凌王为正妃。其余贵女们,有人进宫做了妃嫔,有人嫁到了范国公家,最差的也嫁了个权吏,只有自己,因为家道中落,耽误了婚事,捡了个鱼恒低嫁,没想到,这还是个兼祧的。从此她心里的头,就再没抬起过,怎么也无法平和。
她心底,从来都瞧不起鱼恒的身份,认为他如何都配不上自己。所以这些年,她都对他冷淡自持,从来都保持着距离。她可以去讨好鱼老太太,可以去算计厉氏,却无法对鱼恒敞开心扉,她觉得,若是真这样做了,就与年少时风华的自己彻底告别了。
这也给了厉氏机会,鱼恒慢慢也对她产生了感情。不过,到底是越不过自己,令姝能参选,就是最好的证明。
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女儿嫁进了天家,总算是给她这个做娘的争了一口气。她女儿这么出息,做了太孙嫔,为何她不能多谋划一些,为何不能除掉一直碍眼的厉氏,为何不能把二房做成个摆设?
结果还是算漏了厉氏的脾性,她比猜想的要强上许多。算漏了鱼恒出孝后,已不对她避孕,厉氏竟然是真的有孕。算漏了宁氏这个见缝插针的小人,关键时刻,竟然忘恩负义,在背后插上一刀。
更算漏了鱼恒的反应,原来他这样在乎厉氏,不是装样子,千真万确,他的心,竟然不知在何时,偏到了厉氏那里。
人心真是易变,只有失去时,才知道珍惜,只是有时,已经太迟。
而今,严氏要请鱼恒来她的屋子,两次都不成,最后只得用了大小姐的名头,才把人勉强请到。
人虽是来了,态度却很冷淡,言辞也很直接,“令姝有何事要传达?”
严氏并不回答他,只幽幽问道:“老爷有多久没来我这儿了?”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过了许多年,她的容颜还是这样秀美雅致,她的气质还是这般温婉柔淑,就如年少时,惊鸿一瞥时所见,只是原来眼中的意气风华却变成了挫败,甚至还夹杂了几分隐忍的情愫。
只是记忆中曾爱慕过的天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匿迹。
鱼恒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竟然在严氏的眼里,见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对严氏,就正如厉氏对他。
十几年了,他没能捂热严氏的心,也就渐渐冷了对她的心。
厉氏认为他糟蹋了她十几年的真心,也就心灰意冷,死了对他的心。
然而今日,他在严氏的眼中见到了情,心中却不在乎了。
厉氏或许明白,或许不想明白,无论如何,她再不肯相信自己了。
想到此处,鱼恒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欲走,还说道:“以后别再用令姝为借口找我,你好歹是大家太太。”竟是一句废话都不肯听,一点机会也不留。
有情时,情深一片,无情时,决绝离去。
严氏心中酸涩,说不出什么缘由,只不想让他走,为了留人,急着丢出原本最后才肯说的事:“老爷,莫走,令姝确实让人带话来了。”
鱼恒脚一顿,问:“什么事?”
“咱们令姝有孕了,已经三月了,她一直想法子瞒着,直到太孙妃也怀上了,才敢传出来。”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鱼恒果然欣喜不已,连着问:“她身子可好,胎相可稳,手头的银两够使不,可要我再寻些个靠的住的,送过去帮衬?”
“老爷无须担心,令姝她一切都好。我让她们准备晚宴,咱们边吃边说。”
没想到,鱼恒却回:“不了,我去二房吃。你也别忙活,赶紧把这喜事告诉爹娘,让他们二老乐呵一下。”
严氏还想阻止,却加快了鱼恒走出的速度,他最后添道:“安分守己,你的位置没人能动,好生教导泽涛吧。”
至于其他什么,他不愿给了,也给不了了。
第19章
太孙大婚过了半年余,太孙妃范氏和嫔妾鱼氏先后有孕,对皇室而言,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自然引得龙颜大悦,皇帝一高兴,就要嘉赏功臣。
太孙妃是范国公的嫡长孙女,她已是太孙正妻,不能再升,也不缺什么珍品,皇帝便封了她的母亲为正二品夫人,嘉奖其生养了好女儿。
至于鱼氏,她得的赏赐更实惠,直接抬了份位,升为太孙庶妃,入了皇家玉牒。
鱼家虽未受隆恩,却也颇为振奋,别说鱼老太太和鱼恒有多欢喜,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鱼老太爷也不禁摸着胡子叹了一个好字。
大房上下都为此事欢腾不已,严氏刚跌入谷底,又被捧上云霄,鱼老太太不仅迅速原谅了她的错误,还大手一松,给了很多实惠的好处,以方便她更好地贴补鱼令姝。
整个鱼府,最安静最冷清的,便是二房了。
厉氏怀孕已满八月,随着天气变冷,人愈发困乏,最喜欢含着腌渍的青梅,盖着被子,晒窗纸中泄出的暖光打盹。
可一听闻此事,她便瞬间清明,睁开双眼,说道:“倒是便宜她了,只受了这么短的苦。”
令嫣在旁边守着做婴孩的小衣,见厉氏起了身,便替她掖了被角,听着回道:“大姐姐还没满十五岁,这就有了孩子,她身量偏瘦,生产时恐怕要受苦。”
在古代,女人生产就要走一遭鬼门关,尤其是这么小的年纪,不管怎样,令嫣希望令姝能安然生产,她更祈求上天保佑厉氏生产时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诞下健康的孩子。
厉嬷嬷给厉氏和令嫣倒茶,回道:“天家不同其他,最不容易的就是生子养子了,伺候的人那么多,能有几个怀上,怀上的能有几个平安生产,生下的又能有几个养大?太后娘娘那样能耐的人,不也没一个自己的骨血吗?更别提圣人了,一脉只剩下太孙和安凌王两个。”
厉氏道:“皇上就太孙这么一个直系血脉,肯定是盯成眼珠子,有他把着,总不容易发生那些意外。而且太孙妃也有喜了,挡在前头,可比大姑娘一个人怀上好太多了。”
“这时候就瞧大姑娘的本事了,怀上不算什么,能顺利生下孩子,才是真造化。”
“我就赌她能平安生下来,等着严氏如何反击,就不信她能忍下那日受的气。”
说着,厉氏命厉嬷嬷去取来装着银票的荚盒,从中捻了几张大头,放进一个锦囊,“去知会宁氏一声,让她好生盯着,可不能让严氏趁我生产的时候,耍什么幺蛾子出来。”
厉嬷嬷虽拿了银票,却不大想送出去,“宁氏这样的人,毫无原则,为利而来,为利而往,昨日能背叛严氏,明日指不定就能诓骗咱们。”
厉氏又拿出些份额小的,一并塞到厉嬷嬷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不够,就都买通了,咱们不缺银子,只要能使对力,多用些也无妨。谁也别想害到我腹中的孩儿,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鱼令嫣松开厉氏握紧的手,宽慰道:“娘也不必多虑,大爷爷虽不管事,却明言绝不许伤害子嗣的事发生,他眼里可容不得沙子,咱们鱼家这么多年,也没失过一个孩子。更何况,两房毕竟是分家的,互不干涉,伯娘的手伸不过来。您还是把心思都花在腹中孩子上,不要偷懒,多运动些,仔细生产的事宜,才是正事。”
厉氏有些委屈,“哪里懒了,每日睡过午觉,你和厉嬷嬷就要搀扶我走上一个时辰,昨夜脚都抽筋了,还被……揉了一宿。”
厉嬷嬷无情支持了四姑娘,“姐儿说的才是正理,别说老太爷容不下,老太太和老爷,也不会坐视不管,谅她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没想到,竟然是厉氏对了。
过了半月后,一日清晨,令嫣正好早起准备去给鱼老太太请安,见时辰还早,便先来东稍间里看看熟睡的厉氏,见屋里燃着银丝炭,她微微撑起唯一的窗口,想通通风、透透气,谁知,不经意瞥了一眼窗外,竟然瞧见窗户底下,卧了一只僵死的黑猫,惊的她马上丢了手里的抬木,声音有些响,惊扰了厉氏,只听她迷迷糊糊,循声问道:“怎么了,老爷丢什么东西了?”
厉氏睡梦中还以为是鱼恒起床闹出的响声。
“无事,娘继续睡吧。”
厉氏听到女儿的声音,又安稳睡下。
鱼令嫣随即叫了厉嬷嬷,一道去外面收拾了那只黑猫,她亲手带人埋了尸体,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软塌就贴在窗旁,平日里,她娘最喜欢窝在那处晒阳,那只死猫是有人故意摆在那里。
若是她娘早起了,正好开了窗,可不得吓一跳,尽管这种可能很小,又若是她娘卧在那处,那死猫惊扰到了外头的丫头们,尖叫声也能吓人,尽管可能也不大,多是在天亮了以后,先被他人发现了,引起一些骚动,最终传到她娘耳中,引起不安。
对,目的是示威,是严氏在跟二房示威,对她娘宣战,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鱼令嫣和厉嬷嬷同时领会到了深意,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这事就先别告诉娘(夫人)了。”
然而此后,她两人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时刻守着盯着厉氏周围的一切,就怕中招。
厉氏怀胎过九月,随时可能生产,任何风险都得避开。
后来虽再没发生什么,却弄的二房除了厉氏,全都人心惶惶。
若严氏的目的是恐吓,制造心理压力,那么她真是成功做到了。
就这样小心翼翼,到了永顺三十五年,十二月十六,厉氏终于有了发作的迹象。
谁知原本准备好的产房,竟然出了茬子,不能再用了。
鱼令嫣跟在厉嬷嬷后头,急着问:“前几日看,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能用了?”
“姐儿一瞧便知。”
走到产房外,一推开门,鱼令嫣往里一瞧,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严润萱,我XXOO你全家,祝你天天更年期,日日阿尔兹海默症,时时刻刻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
“这是黑狗血。”
原来准备好的产床,不知怎么被泼了血渍,凝固起来,黑污一片,真是触尽了霉头,太不吉利。
更关键的是,准备好的干净产房不能用了,厉氏只能在内室里生产。
第20章
凡事出了茬子,就会更让人揪心。
原定的产房不能用了,厉氏只得在自己的寝室生产。
她不是头胎,这阵痛起的快,疼得她不断喘着粗气,发问道:“怎么就不能用了?”
鱼令嫣只好回答说:“产房里进了老鼠,地方脏了,怕不大好用。”
“那可不成,我命中跟鼠相冲,的确进不得。”厉氏这时候也顾不得太多,只卯足劲,准备生产。
她小事爱咋呼,遇大事时却格外镇定,趁不痛时,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听闻经产过的妇人生的快,我恐怕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姐儿快出去吧,别沾染了血腥,刘嬷嬷和夏竹留下陪着,厉嬷嬷出去监管,其他人一并都在外守着。”
鱼令嫣怎肯答应,她是绝不会离开半步的,态度非常坚决,厉氏也无可奈何。
厉嬷嬷见劝不动人,便带着夏竹下去,忙着监督每件细事。
热水要供够,暴晒的白布、巾帕,白醋泡过的剪刀、脸盆,都要备好,助产的汤药也要煎好,已备不时之需。
因着那两件触霉头的事情,所有人多少都有些紧张,甚至忘了把厉氏将要生产的事,传到大房去。
等鱼老太太得了消息,派人过来问时,厉氏都已经顺利生下了孩子,总共就用了一个多时辰。
是个男孩,整好六斤,长的那是非常好,用令嫣的话来说,小家伙真是俊的一塌糊涂,五官极精致,每件都经过老天爷细细雕琢,让你都不忍心去触碰。
性子也十分乖巧,除刚出来被刘嬷嬷拍屁股时,大哭出了声,此后洗身、擦净、包裹,都不闹腾,安静的很,若是你动作大了些,他便用湿漉漉的大眼盯着你,直到你心被萌化。
鱼令嫣小心翼翼抱着他坐到厉氏身边,心中满是激动、兴奋、喜悦,母爱都被激发出来了,像是她自己生的一样,炫耀地对厉氏道:“娘,他长的真好,谁都比不得他。”
厉氏可不是头一回做母亲,这次生了儿子固然高兴,却远及不上当年生令嫣时的心情,听女儿这么说,笑道:“你才见过几个,刚出生还没长开,能好看到哪儿去。”
她接过儿子,瞧了一眼,竟有些不相信,直接掀起了包他的棉被,看看他的小雀,才惊奇道:“长成这样,竟然是个哥儿,倒把我和嫣姐儿都比过去了。”
不知是她动作太大,还是声音太响,刚出生不到一刻的三少爷,迷迷瞪瞪地盯着她的方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