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笑着应和道，“是啊，那人唤作袭人，原先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如今跟在宝玉身边管着她一屋子的奴婢，往常听着倒也合用，不过今日宝玉喊了声饿，只怕回头要挨罚，唉。”
探春却是冷冷一哼，“她挨罚自有道理，很是不必怜悯，就许她讨好宝二哥、打压他院子里的丫头，就不许她吃几鞭子尝尝苦头？”
“鞭子？”林黛玉有些错愕，“府上惩罚奴婢用得是鞭子吗？那一鞭子下去，若是划破了皮可不得留疤？”
迎春想起这个就有些无奈，“那是用得那种粗鞭，就是那种细细的柳条，专门抽肉多的地方，疼得人禁不住，却又不伤筋骨，琏二嫂子一直用得这个，府里的丫头哪个不怕。”
“琏二嫂子？可嫂子看起来多温柔明亮一个人啊！”林黛玉有些错愕。
探春扑哧一声，“林姐姐你怕是看错了，咱们府上最惹不得的人物，就有琏二嫂子这只胭脂虎，半点偷奸耍滑都逃不过她那眼皮子，罚起人来半点不哆嗦，不过紫鹃应该没尝试过吧，老祖宗屋子里的丫头琏二嫂子还是多有尊重的。”
紫鹃听明白了其中恶意，却依旧面容温和道，“琏二奶奶多孝顺一个人，又怎么会让老太太难受。荣庆堂的丫头向来得老太太管教，又有鸳鸯时时盯着，琏二奶奶放心得很，又怎么会罚人呢。”
探春想也不想就点点头，“是啊，老祖宗□□的好，身边的丫头一个比一个忠心，往后那花袭人想必也会很忠心，绝对不会让宝二哥哥再偷懒了。”
紫鹃不敢接话，却也明白自己这是听到了不该听的，抬眸偷偷望眼林姑娘，见她不为所动，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挫败。
几个姑娘没过多久，便来到黛玉的小院，黛玉的闺房一进去便闻到股清新的花香味，屋子里也没有冬日里常常闷出来的陈旧味。
雪雁帮黛玉解开披风，青莺自觉端上几杯茶，又取了几碟点心并一套棋谱来。
林黛玉摸着这个期盼，心神不由自主得飘到外头去了，想当初她也常常坐在闺房自顾自玩棋子，身边连个可以对弈的都没有，而她的母亲，自然一门心思放在弟弟和父亲身上，鲜少会亲自教导她或者陪伴她。
如今瞧着眼前这两姐妹，倒也发自内心得笑开来了。
而这个时候，王氏的人早已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下手。
林如海带着他的长子起卧一处，连去衙门都没准备撒手，大夫时刻跟着，就等那些自以为是的贾家人下手了。
如今的林家已经被贾家的那些奴婢闹腾得差不多，林如海只能守住前院，后院那里是真的有心无力，不能动静太大便只能任由贾敏在那儿面壁思过。
唯一能够值得期待的是——贾家老太太的慈母之心。
不管如何，在林如海看来，贾家总不会对贾敏下手吧，若是连贾敏她们都不放过，大不了趁机断了这门姻亲更好，即便是对不起贾敏，也不能全怪他。
如今在林如海眼底，子嗣最重要，他年纪已高怕是再难有孩子，黛玉和珏儿绝对不能出事，否则正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贾敏的被囚，并不是太过突兀的事情，她常年生不出孩子，对府上的妾室早已暗恨已久，尤其是林家长子是庶出这点，更是挑动她的心弦，令她的那些涵养渐渐变得尖锐起来。
府上的妾室日子不好过，是不是就得去贾敏那处受气，平日里林如海只当睁只眼闭只眼，但东窗事发之时，这边是最好的借口。
即便贾敏再怎么觉得不可置信，林如海依旧要用这个方法囚住她，不过衣食却绝不可能短缺她的，贾敏除了不能离开屋子外，一应都跟往常没什么区别，若真要仔细计较的话，便是再见不着林家的庶长子。
她这个做人嫡母的当然可以随时见到林家长子，若是过分阻拦必会让人起疑，但如今，反倒能助长贾家奴仆的声势，让贾敏帮着那群人反过来谋害林家子嗣。
只要有证据，他林如海就能一个个发卖了，贾敏也不能时常在林府拉扯贾家。也许曾经林如海对荣国府还有几分敬意，却也在如今贾老太太接二连三的犯蠢中，变得不耐烦起来。
作为林家的当家人，他绝对不希望自己因为姻亲招惹些不必要的是非，更不提会因此名声扫尽断子绝孙这等无法容忍之事，若不是贾琏提前告知，他林如海还真不知道岳父才走，贾家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尤其那贾老太太作为一品国公夫人，总想着去巴结王子腾，也是笑料百出，以她的辈分，以贾代善对王子腾的提携，贾老太太即便对王子腾提要求，只怕他为了名声也得任气咽下。
终于，在一个幽静的夜晚，林大管家匆匆敲开林如海的房门，“老爷，后院出事了，夫人她怕是不行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林如海皱着眉头不敢置信得盯着林大管家。
林大管家深深叹了口气，“奴才一直守着，却也防不住太太屋子里的丫头联手施为，今晚奴才安排的丫头得知太太来了月事，本也没什么太大所谓，但后头又发现太太衣服上全是红花麝香等霸道粉末，像是衣物被长时间熏过所致。”
这下，林如海的面色着实难看得很，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不就是让人无法生育啊？
“林管家你接着说。”从林如海阴沉如水的面容可以看出，他着实是不悦的。
“老爷，太太为了给老爷生儿育女，往常从不点寒凉之物，但近日却多有摄入，还都是些配菜带寒，并不引起注意，若非太太这次来月事着实难受，老奴还没想仔细探查，不过后头探查之后，才发现太太竟然被绝育了。”
“绝育！好一个贾家！好一个荣国府啊！”
“老爷，奴才偷偷命人找来太太往年的衣物，又去盘查了一遍太太的嫁妆和小厨房内的东西，发现全都被药水浸泡过，越是久远的药量越重，后头老奴特意让人去买了些新鲜瓜果来，这才发现里头奥秘，也总算明白为何原先无法察觉。”
那些东西从林家下仆送到贾家仆人手里开始，便被一道道上药，而且还都不是有毒的东西，可等所有工序走完，那些新鲜瓜果无一不是身带寒凉之物。
尤其这几日，似乎是那些人手里的药粉换了，原本应该仅是寒凉的东西，变成了绝育之物，甚至霸道得令贾敏身体不适起来。
一两天的月事而已，太太已经疼得脑袋发蒙，今儿晚上更是被直接灌了药昏迷不醒，若非林大管家一直让人盯着，哪里能看到太太房里的丫头们联合起来做成这事。
林大总管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贾敏已经无药可救了，后头看见那些丫头把一包药粉撒得满床都是，傻瓜也能知道这是想算计什么人。
不仅如此，那些人还毫无顾忌得谈天说地，把她们的计划暴露的干干净净，等今晚弄垮了贾敏，药效施展到明日晨起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只是熬日子，后头再让林家大爷来看望她们太太，不管是碰到屋子里什么东西，都能要了那小子的命。
只要那小子的命没了，太太绝望而死似乎没什么好疑问的，林老爷死了儿子又没了发妻，想来身子骨也难以承受，再也对抗不起甄家，她们贾家就算大功告成。
最后的最后，等林老爷一死，整个林家都是贾家的，她们这群贾家的奴仆，便能重新回到荣国府去，即便回不去，也能在这林府里安详晚年。
这样的计，挺得林如海暴跳如雷，真的是条丧心病狂的计策，却着实有效。
即便他林如海设防了，又怎么可能会想到贾敏的整个屋子都有毒呢，珏儿即便不靠近贾敏，却也得进屋给贾敏磕头。
“老爷，接下来该怎么办？”林大管家深深一叹，有些无奈啊。
林如海冷冷勾着唇，“还能怎么办，老爷我本不打算伤及无辜，也不乐意兴师动众，如今怕是不能善了，大管家，你带人围了那院子，老爷我不想听见任何声响，连带下手暗害的那些贾家奴仆，一个不留全塞进太太的院子。”
“老爷是打算……”
“太太病了，不干净的东西都烧了吧，明日晨起便开始烧，就在太太的院子里，让那些心肠歹毒之人给太太陪葬吧。”
林大管家骇然得看着他家老爷，“不可呀，府上还有其他人的眼线呢。”
林如海冷冷勾唇，“怕什么，那院子只许近不许出，即便外人问起来，只说老爷我因为正室暴毙想不开而已，想必以老爷我的身份，撕破脸的可能不大，时间一长什么把柄都能消灭得干净，你留几个得用的应对荣国府便可。”
“老爷，唉！”
“大管家，明日起林府就不许人随便进出了，太太病了，老爷我也闭门谢客，但凡又丝毫意动得，也是同样的下场，今晚你带人去把所有外墙和各门全都检查一遍，再安排人轮流看守，最后，给我狠狠得查，看府上还有多少人被策反了。”
“是，老爷！”林大总管郑重得点点头，急急忙忙就下去了。
林府早就该如此彻查了，如今贾敏病入膏肓，倒也是个合适的机会，即便外人真问起来，只说老爷乖她们没照看好太太迁怒发落了而已。
虽然人数众多，林大总管还是干净利落得绑了一个又一个，迷烟一吹谁也跑不掉。
等早晨之时，太太的院子里已经被困了足足近百人，这群人里也有林家的家仆，但多少跟贾家家仆拖不了干系，近些年没少在林府耀武扬威，如今自然凶神恶煞得等着林大总管。
若说旁人不知林大总管为何如此，陪在贾敏身边的那些丫头婆子们，却吓得各个失禁，再一想已经送去荣国府的捷报，真各个有苦难言。
这林老爷也是下狠心了。
“动手吧，一个不留！这群人手里谁沾惹官司啊！往常有太太护着，你们这些人在外头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只要不太过分，老爷也不会下狠手，不过今日却是都留不得了。”
“呜呜呜……”
在场多得是挣扎的人，但没一个能挣脱得了那三指粗的绳子，不一会儿，院子里点起三个巨大的火盆，里头红火的碳丝看得人绝望不已。
“放心，你们不会太受罪的，等太太下葬后，会把你们的骨灰一并葬了的，你们全都靠着太太在府里过得风生水起，竟还联合起来暗害太太，如今却也再没人护着你们了，要死要活不过老爷的一句话而已。”
第53章 归京的林如海
林家的戒严的确引起某些人的主意, 但林府进进出出买的那么多药，又很明显透露着一件事，他们林府有人病危了。
甄家一直都在等这个消息, 以往常林家的作风, 贾敏被人弄得半死不活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如今只需要等着看林如海的崩溃, 如此就能知道林家长子是否已经出事。
而这段时间内, 甄家所有人及其附庸者, 都会夹紧尾巴不惹事, 林如海那厮绝对会在贾敏重病后迁怒各方, 像他那样聪明又疯狂的人物，甄家也一时不想沾惹上。
即便甄家如今有过不小的防备，但林如海手里收集来的证据难道都只能白放着？这可是整整好几年努力下来的结果，想要人证物证全都一个不拉。
疯狂中的林如海一丝脸面的不给，打击得甄家都心痛难忍，但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每每快要濒临爆发的时候，林如海又缩回去碰了些无关紧要的人物。
如此反复三次, 甄应嘉如何能瞧不出他这戏耍之意, 但也是这三次之后, 林家终于挂白了。贾敏的死其实并不突兀, 即便林如海用了好药，也不过是减轻她的痛苦而已。
这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贾敏从未醒过, 林如海的疯狂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悔恨，他当真不该如此纵容他的正室，若是他能把官场上的一丝能耐放到后院，他的敏儿又怎么会有如今的下场。
半年的病痛，娇养美艳的少妇贾敏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再无昔日的风华，可想而知她这段时间里过得有多难受，看到她如此，林如海脑袋里只剩下怜惜，再无其他。
想起当初蟾宫折桂骑马游街之时，敏儿高高站在阁楼之上，恬淡温柔的模样深深打动他的心，后头等贾代善上门提点之时，他根本不顾母亲的反对，娶了这个勋贵之女。
勋贵家的女儿向来自视颇高又毫无底蕴，可贾敏身上没有这样的缺陷，她美丽聪慧还心善，即便骄傲却不看低旁人，可这样一个好女孩，终究与他走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失了主母的林家对后院的姨娘而言，是个不错的消息，即便她们上不得位，但没了这么个深受老爷看重的主母，她们的日子会好过太多。
这消息传回贾府后，贾老太太即便早有预料，也还是哭得肝肠寸断，她就这么一个闺女，从小贴心棉袄一般，却为了荣国府不得不提前离世，贾老太太在这一刻极为后悔。
当初她下手对付贾代善之时，倒是干净利落又痛快，但他这一走，老大和老二哪个能接手这偌大的荣国府，他们两个没有能耐的老爷沦落到要用敏儿的命、要用几个孙女儿的命，老太太心里能不憋屈吗？
从她嫁入荣国府到如今，足足风光了四十年，唯独这两年，是她人生中过得最不畅快的时候，荣国府的繁华，好像在贾代善死后，突然破碎得干干净净。
哭得脑子都有些发蒙的贾老太太最终还是平息了，这偌大的荣国府若再没了她，别说老一辈的脸面，便是如今的安宁富裕，都不会再有。
而且，敏儿死了，那小畜生却没死，可见林如海那混账东西对她女儿是有防备的，贾老太太让王氏随身伺候她，直接把荣庆堂其余人全部赶走。
林黛玉离开老太太处时，眼泪止不住得掉，拉着雪雁急急忙忙朝琏二嫂子那里赶，她想要回去见她母亲最后一面，若是没能给母亲上一柱香，她该有多不孝。
但王熙凤不赞同她去，江南如今形式诡异，甄家痛失不少臂膀，若是族中有人不服气势必会对黛玉下手，黛玉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抵挡。
不过王熙凤却能让林黛玉给她母亲上香，因为林家这一脉的根其实是在京城，祖坟也是在京城，姑苏林家与他们这一脉从血缘上看，已经差得太远，根本不算是同族，昔日林如海的母亲也是迁入了京城的祖坟之中。
这些事林黛玉并不知晓，而姑苏林家对林如海又多有巴结，甚至每次都想过继一个正室嫡子给林如海，这才让黛玉以为姑苏林家才是他们林家的族人，其实早已出了五服不同宗了。
黛玉听到这消息，也颇有些愕然，她从出生起，便在江南，曾经从未到过京城，跟没有见过林家的祖坟，每年祭祖也只是在府上祭拜而已。
但既然祖坟就在京城，黛玉势必得去上坟，而林家的家仆也势必有人留在京城看顾。
